真相就像是一块拼图,对一个人的了解越深,就越能窥探出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你始终无法了解事情的全貌,就连真相本身,它也看不见自己真实的样子。
姐夫坐在石墩上,望着大本的照片出神,照片里的大本有着一张火烧眉毛似的怒脸,他那灯泡似的光脑门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我应该没见过他吧?”他对着照片看了又看。
“如果加上头发呢?”我用黑色的笔随意给他画上了几条刘海。
姐夫的眼珠子在滴溜溜的转动着,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好像是十五年前鸡公山的纵火者。”姐夫的表情由茫然变成了严肃,他再一次屏气凝神的端详着大本的照片。
“没错,我终于想起来了,是他,应该就是他。”
“他是谁?”
“十五年前的问路者,他的副驾驶上当时还坐着一个女人。”姐夫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突然从夜里惊醒的狗一样刺耳。
“是郭芙丽吗?”我问道。
他迅速摇了摇头,“不是,那个女人有种摄人心魄的妖媚,我虽然记不得她的脸,但当时她给我的印象还一直留存在我的记忆里。”
“然后呢?”我追问道。
“他问了路之后就离开了,但没过多久,鸡公山就开始燃烧了起来,后来警察找附近的居民了解情况的时候,我如实告诉了他们我的所见所闻。”
“是你指认了他吗?大本偷你的孩子,完全是为了复仇!”我大惊失色的说道。
“可是,偷孩子的不是那个郭芙丽吗?”姐夫愁眉紧锁,面容沉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这里面肯定大有文章。”
我望着淅淅沥沥的雨帘,看了看手机,才发现它不知什么时候接收了一条黛莎发来的微信。
“曹忧,赶紧来这个地方,有事情要商量。”
我看了一下她发的定位,顿时迷惑了,令我迷惑的不是这个偏僻的地址,而是她居然写错了我的名字,身为作家的她居然会这么迷惑,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情,或许是她从没注意到我是哪个优。
在开车的路上,我听了姚梦最新一期的采访,采访的对象是林阳和比她大十岁的未婚夫。
“罗医生,在你的印象里,林阳是一个怎样的人?”姚梦问道。
“怎么说呢?林阳是跟这个约定成俗的世界唱反调的人。小时候,当附近的孩子都跑去问新娘要喜糖的时候,她是唯一一个不动声色坐着画画的人,当家里的亲朋好友围在一起讨论八卦新闻的时候,她是唯一一个远离人群的人,当所有的人都在举杯敬领导酒的时候,她是唯一一个低着头闷声吃饭的人。”
“所以她很特别?”
“很特别也很敏感,她看着百毒不侵,但实际是一招就能致命的瓷娃娃,和这种女孩谈恋爱,你必须得全身心投入,因为她很脆弱。”
视频里得林阳笑起来还是那么害羞,她站在满眼都是她的未婚夫身旁,像个刚从城堡里出来的公主。
“真是让人羡慕的一对,接下来,让我们看下网友的下一个问题。”姚梦拿着卡片读了起来,“你对袁黛莎有什么看法?会因为有这样一位朋友而觉得闹心吗?”
“我了解的她是个很善良的女孩。”
“不觉得她三观不正吗?”姚梦反问道。
“跟谁比起来不正?现在的网友可以一边拉着别人的男朋友在商场逛街,一边在网络上营销独立自强的女性角色;可以一边打骂自己的小孩,一边在边远山区直播五分钟一节的亲子教育课;可以一边挥霍无底线捞来的钱财,一边批判救死扶伤的医生难得穿一次的名牌衣服。”林阳看了一眼她未婚夫继续说道:“这个世界,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就会被别有用心的人用模糊的时间线和片面的真相带节奏带的团团转,总之我相信黛莎。”
此时的弹幕出现了几行字。
—物以类聚,这画家不是好人。
—装模做样,蹭热度。
—两人年龄相差那么大,有什么爱情可言呢?
绿灯亮了,我又继续前行着,爱情?什么是爱情?为了颜值不能算爱情,为了金钱不能算爱情,为了社会地位不能算爱情,那为了什么才能算爱情?
沿路的大多数农地看起来整齐又春意盎然,田地里满是包心菜、生菜和大白菜,我彷佛看到了几个小孩正在田野里奔跑,他们和我一样,在成长的过程中通常认为这个世界很美好,我们听的故事和看的电视都向我们传达着:每一个好人都有好报、每一个孤儿都能得到善待、每一个新生儿都有美好的明天,每一对恋人都能白头偕老。
渐渐的,路边的房屋越来越少,最后,我在一个废弃的水泥工厂旁停了下来。
透过窗户,我看到了手脚被绑的黛莎,她用恐惧的瞳孔望着我时,我才意识到我的背后有个人影。
当我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手脚也和黛莎一样被绑了起来,她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大本,你疯了吗?”我吼道。
“我倒是希望我疯了,至少这样,我就不会有坐牢的恐惧。”他大笑了起来,“黛莎,你还真是厉害,能让那个不知天堂也不知地狱的傻女人突然有了赎罪的意识。”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恶魔!”黛莎有气无力的说道。
“我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让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大本坐在了废板凳上,开始深情并茂的自说自话。
“我之前有个很漂亮的女友,我每次亲吻她,就仿佛有一阵电流从我嘴唇传到我的大脑,让我意乱神迷。”说着,他看向了黛莎,“对不起,大作家,在你的书里看到了当时的自己,所以后面还会引用你的话,你看我就说我的记忆力很好吧!”
黛莎轻蔑的冷笑了两声。
“她的确漂亮,和她在一起,一切都变慢了,我甚至能听到时间流逝的声音,但是,人最怕就是但是了。”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有一天,她在我的汽车副驾上抽烟了,她抽烟的样子很迷人,真的很迷人,后来,我在问路的时候,看到了你姐夫。”
大本看了我一眼,笑着说道:“你一点都不惊讶,看来早就知道了。我向他问了路,我发誓这是我人生中第三件后悔的事。第一件后悔的事是替我的前女友顶了罪,坐了多年的牢,坐牢可太可怕了,我就不跟你们描述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了。什么?你们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说未灭的烟头是我丢到窗外去了,是吧?因为我太爱她那双既无辜又漂亮的大眼睛了,出狱后,我找到了她,可笑的是,她甚至都记不住我的全名,而且她还结婚了。”
黛莎睁大了眼睛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而大本似乎陷入在自己的回忆之中。
“第二件后悔的事呢?”我问道。
“出狱之后,我做什么都不顺利,看谁都不顺眼,而且要命的是,我经常会开车开到半路,然后折回去寻找我是否丢了未熄灭的烟头,这一切的不幸都要怪罪于两个人,一是我的前女友,不过谁叫我们曾经做过鸳鸯呢!所以我把所有的怨恨都投向了你的姐夫,就是你姐夫,让我陷入了一场本该可以避免的牢狱之灾。”
“他有什么错?协助警察办案是一种错误吗?”
“没错,他好像是没错,那我的人生呢?怎么就错了,我其实有个孩子,但是在他还没生下来之前,就有人说他是劳改犯的小孩,长大了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听听,这多么绝望。”他看向了黛莎,“在你的书里,每个孩子都希望被祝福,都希望在未出生之前听到父母的笑声和类似于谢谢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我们都等着你的到来和宝贝我们都爱你之类的吧!但我的孩子只是个意外,一个让别人质疑的意外。“
大本的眼睛仿佛有了一层水雾,看起来湿润润的,“就在我心灰意冷的那天,我看到了你姐夫,他正和你姐姐边说边笑,他看起来是那么幸福,幸福的让我嫉妒,如果当时他没记住我的车牌号该多好,如果当时他在我没有替人顶罪的念头之后再协助警方办案该多好,如果。。。。。。可惜人的一生,大多数如果都没意义。于是,我做了我人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我抱走了他的孩子,犯罪的快感让我暂时忘记了悔恨,但是我发誓,我并不是想要那个孩子的命,他真的是太脆弱了,我不知道呛奶也会要了人命。”
说到这里,大本哭了起来。可是这个时候,扮演受害者的角色不该是他,我想起了我那从小活泼可爱的姐姐在那一天变得仿佛被人抽干了灵气一样毫无血色,我想起了我那年过半百的父母在那一天仿佛被人施了魔咒一样变得絮絮叨叨和精神错乱,我想起了我那踌躇满志的姐夫在那一天仿佛天塌了一样变得生无可恋,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眼前这个男人,我像一只困兽一样嘶吼着,但我的嘶吼并没有杀伤力,它动不了大本的一根头发。
“你说我们怎么这么有缘呢?饶了一圈,悲剧就在我们之间轮回上演。”大本一边笑,一边对着黛莎说道:“对了,你那男朋友也快到了,哦!对了,应该说是你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