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火中取栗（一）

『圣城，奥苏安』

是夜，夜色如浓墨重彩般晕染开去，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如千万支利箭，嗖嗖地穿梭在古老的石板路上。

街灯昏黄，摇曳不定，将伏罗希洛夫的影子拉得扭曲变形。

“叮-咚-咚--咚”

孤寂钟声从圣-阿维农大教堂的穹顶遥远而至，更添几分萧瑟。两旁的高瓴上，挂着早已褪色的旗帜，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发出阵阵凄厉的响声，

伏罗希洛夫只顾着向前走，浑然不知自己走过多少门廊，略过多少身影，最终驻足于教皇祷告室的金色琉纹门前，

一众枢机主教围聚在门前，见到伏罗希洛夫先是悄声惊议，随后便让出一条道路，伏罗希洛夫赶忙跻身穿过人群，扫视片刻，快步绕过弗朗西斯大主教，跪祷在梅诺利奥教皇身旁。

“启谒，凡世之圣徒，光明之天使，请带走他的灵魂，把岁月献与妳的人”，

追悼词从梅诺利奥口中说出，伏罗希洛夫心中猛地一揪，教皇的声音何时变得这般苍老沙哑，

“侍崇光明，妳是他的主，请允许他回归您的怀抱，多米雷加，弗朗西斯，沃兹尼亚什，比特阿丽斯，米斯切拉诺，巴伦，菲斯杰拉德......伏罗希洛夫愿引导他，进入妳的天堂”。

自己竟然与位列枢机理事会前九席的枢机大主教们共同祷告，伏罗希洛夫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汹涌波澜，他迅速瞥了一眼众人，发觉少了两人，一个是法尔茨教国大主教马修，另一个则是尸首陈列在他面前的弗伦西亚教国大主教罗兰。

“芙蕾雅-缇赫洛斯啊，我从心祈求妳，罗兰之心如明镜，胜过黎明之泪，梅诺利奥愿引导他，进入妳的天堂！”

“愿荣耀归于光明，光明与我同在”，

“愿荣耀归于光明”...

追悼结束，伏罗希洛夫才敢抬头望向圣台上的尸首，静默姐妹会的工作尽善尽美，即使是被烧焦得残躯，在入殓仪式后也可以显现得体且精致，他甚至能从那烧焦得面容，认出罗兰大主教的轮廓。

此时，比特阿丽斯率先起身，依照入殓流程，从罗兰大主教烧焦食指上取下了那象征光明教廷枢机理事会第二席的权能之戒，伏罗希洛夫的视线锁定在戒肩之上的曜黑色六面晶体，他知道有一个天使的灵魂被封存在那里，那也是凡人关联神术的来源。

权能之戒几经辗转，被比特阿丽斯放入静默修女们捧托而来的元晶之匣中，这说明罗兰大主教的门徒不在奥苏安或者同样已死，联想到自己在奥苏安城门口的旅店待了4轮月升，突然被梅诺利奥紧急召见，伏罗希洛夫的心脏就狂跳不止...难不成...

“理事会席位空缺，枢机理事会将由郇山隐修会的伏罗希洛夫修士全权主持，其他人都离开吧”，

梅诺利奥一锤定音，重重扣在伏罗希洛夫心弦之上，祷告室瞬间议论纷纷，罗兰身死，所有枢机主教，乃至于希尔德利亚的所有势力都盯着那枚权能之戒，妄想登上枢机理事会第二席的宝座，自己初来乍到，完全摸不清形势，梅诺利奥无疑这是把他往火坑里推，但是教皇金口玉言，其他人自然不敢有些许异议，三五成群地陆续离开了。

静谧，除了静谧就是静谧。伏罗希洛夫还保持着跪祷的姿势，他的视线聚焦在壁炉的火焰之上，却感受到阵阵寒意，罗兰的尸体散发着异香，在他看来，那是阴谋的味道，

“伏罗希洛夫，你...”，

“教皇陛下，罪修伏罗希洛夫-西-斯廷有事禀报”，

伏罗希洛夫回过神儿来，慌忙打断梅诺利奥的话，又速感此举欠妥，战战兢兢地补充道，

“你们在枫翎镇的遭遇我都知道了”，

“嗯？原来....哼，审判庭的眼线真是无处不在”。

二人再无他话，安静几许之后，梅诺利奥起身为罗兰理了理裹尸布，对着尸首倾诉着，却传到伏罗希洛夫的耳朵里，

“我们以前经常在晚上一起下棋，他说这能帮他放松”，

伏罗希洛夫沉默良久之后，问了一句，

“谁赢了？”

梅诺利奥轻松地笑了几声，

“和你在一起下棋的结果一样，但是他总是领先八步”，

“嗯...”

“梅诺利奥，我很抱歉”，伏罗希洛夫缓缓起身，一步并作两步来到梅诺利奥身边，一把握紧对方的手，冰凉且虚弱，着实让他的语气都降了三分，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选择我？我万里迢迢赶到奥苏安不是为了玩权力的游戏，我们还有更大的危机需要处理，塔伊克教团已经占领了光明城，一旦他们打开地狱之门，彼时将会是世界末日，你知道的，那个造物，尤格索托斯将会醒来！！进入下一个轮回”，

“伏罗希洛夫！你也见到了伊文思，他没有想起来，巴拉诺季昂、雄鹰高原、脊索山脉，他都重新去了一遍、但是还是没有想起来那该死的卢方之钥到底在什么地方！”

很难想象希尔德利亚的权力巅峰，光明教廷的教皇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地，那份沉重和失落几乎压得伏罗希洛夫喘不过气来，

“我们还有希望，那个预言，对，我们的计划，我看到圣-米迦勒大天使从他的身躯里破体而出，驱逐了美索不达米亚的遗族，就在那个根达亚的遗迹之中，而且还有一个重大收获！”

“什么收获？”

梅诺利奥如此反应，伏罗希洛夫已然猜到审判庭的报告中忽略了某些东西，只见他在衣袖中翻出一个规整的六面晶体，随手递到了梅诺利奥手里，

“马特拉克缇利晶石，完好的”，

自奥古斯丁创立光明教廷以来，最初追随他的圣徒有九十九位，对应着天堂山上的九十九座天使以及马特拉克缇利晶石，即使人类征服永恒国度至今都未曾再发现任何天使或晶日，如今一枚马特拉克缇利晶石横空出世，将会打破多年尘封的教会传统和格局，百人席位的枢机理事会将会由他梅诺利奥缔造，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打起精神，

“光明城是一个诱饵，塔伊克教团没有卢方之钥，只能死守在地狱门口，只有少数人见证了巴拉诺季昂的惨痛教训，甚至是在座的枢机主教们都浑然忘却了圣名仪式看到的末日景象，现如今的安逸生活让他们认为那是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

“我们都看到了，利维坦那毁天灭地的威能，你口口声声的神！”伏罗希洛夫一想到巴拉诺季昂的骇人回忆，就止不住的浑身发抖，

“但是，他们没有看到！甚至剥夺了你的圣名，我们需要塔伊克教团的阴谋暴露在阳光之下，让安逸了数十载的人类国度在此警醒，而不是靠几个人孤军奋战”，

“梅诺利奥，那是一座城市，十几万个生灵！”

梅诺利奥欲言又止，黝黑的眼眶中泛起晶莹，又想要起身反驳，却又是泄了气一般，

“是啊，希望这一切都值得......”

“但愿如此，枢机理事会第二席，热门候选人一定不少吧！”

闻言，梅诺利奥深深地看了一眼伏罗希洛夫，心知对方是要给自己一个台阶，

“秘修庭不希望介入审判庭与圣咏庭的权力斗争，沃兹尼亚什，比特阿丽斯，米斯切拉诺都放弃参选”，

“秘修庭的一贯作风，米斯切拉诺为人正直，与我的教父交好，但是其他两位...”，

伏罗希洛夫迟迟没有等到梅诺利奥的回应，看来他还需要在这两个人周旋一番，

“那马修大主教？”

“借口法尔茨的事务推脱了，圣咏庭的候选人是菲斯杰拉德”

依据惯例，作为第三席的马修大主教是最有法理顺位继承罗兰的席位，事出反常必有妖，但无疑这个菲斯杰拉德是圣咏庭重点培养的心腹。

“那审判庭这边呢？”

“弗朗西斯，他最近很是积极，罗兰的事情，你可以多问问他”，

弗朗西斯大主教是教皇阿维农二世的首席内侍，在审判庭的底蕴极为深厚，更何况他长期执掌光明事工会，从上至下都有坚实的群众基础，可谓是极佳的候选人...不对...梅诺利奥说罗兰的事情，罗兰的事情...伏罗希洛夫顿时骇然，试探性的问道：

“那你的人选是？”

“你将会引导这次枢机会议，而不是我，具体往哪个方向，我不知道，伏罗希洛夫，我是要请求...你的原谅，我曾经冒昧地...要求你审视自己地内心，而其实一直都是我自己的内心在...”

梅诺利奥的语气满是愧疚，低下头深呼了一口气，轻声低喃：“这真是可耻...谁真心待我都搞不清楚，只想做一只《圣洁的蛀虫》，我很抱歉，关于你的遭遇和你的教父，我的朋友”，

梅诺利奥是和他同一期的光明城司祭，回想起一起云游大陆，风云变幻的时光，时隔至今，再从对方口中听到一声朋友，伏罗希洛夫不禁感慨万千，他没想到梅诺利奥的人选竟然会是..

“可我连枢机主教都不是，又怎么参选枢机...”

“哈哈，不，你将会成为光明教廷有史以来第一位枢机理事会第一百席，伏罗希洛夫枢机主教”，

“下一轮月升，我会为你亲手加冕”，

伏罗希洛夫一瞬间恍然大悟，好啊，好啊，梅诺利奥，你早就算计好了一切，就等着自己上钩呢，他刚想发火，却发觉梅诺利奥已然离开，只留下罗兰焦黑的尸体和壁炉焰火噼啪作响，

伏罗希洛夫紧紧盯着飘忽不定的赤橙火焰，思索良久，希望能够洞穿所有的真相，但在那里，只有四溢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