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委托信

文/尚不趣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和救援队的最后一次联系是在三个小时前,现在我的手机已经没电了,我只能手写这封信,希望它能安然到达你手上。

这次中东的科考之行,我本以为你一定会一同前来,你我同窗十年,共同探访过无数遗迹,只有这次没有同行。

现在我最庆幸的也是这一点,你躲过了这一劫。

我已经没有时间和体力写下这次灾难发生的过程,事实上,我也完全无法描述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其他人都疯了,包括咱们的老师。

最初我们只是无法交流,他们既听不懂我说的话,也无法表达出完整的意思,最后我从营地里逃出来时,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我毫不怀疑他们会互相残杀。

这几个小时以来,我一直心惊胆战,我害怕自己也变得和他们一样,变得疯狂,失去控制。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如果我能安然回程,这份委托信就是我此刻心境的一个记录;如果我不能安然回去,我希望能把最后的遗产托付给你。

我——郑皓,在此写下委托信一封。

我所有的研究资料和成果,无论是否已经发表,都全权托付给你,这些资料和报告是我近十年日夜不停研究的心血,希望你能妥善处理。

不知道在救援队到来之前我还剩下多少时间,语言在此刻十分无力,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将此刻所想直接传达到你的心里。

愿能再见。

——你的朋友 郑皓

在听说郑皓被送进精神病院之后,我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这时郑皓刚刚从科考地回来,身上背着五个人的命案。

护士将我带到病房时,他安安静静地坐在床上。我向门口的警卫出示了证件,他们将我放了进去。

郑皓目光呆滞,他看看我,又侧头看看外面的门卫。

他的房间就是一间普通的病房,据医生说,郑皓没有自残和伤害他人的行为,只是在语言表述上有问题。

我搬了把椅子坐到郑皓对面,握着他的双手,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都怪我,没能跟你们一起去。”我带着哭腔说道。

郑皓没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

“你们在勘探古遗迹时,到底发现了什么?”我问。

郑皓还是不说话,但他的眼神明显有了变化。

护士打断我:“他现在没办法与人交流,他既不能理解我们所说的话,也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意思。”

我疑惑地看着护士,护士摇摇头:“我们也查不出问题所在。”

我拿出口袋里的照片,那张照片是他们去古遗迹之前拍摄的,照片上有六个人,现在只有他一个还活着。

“我相信你没有杀人,我会还你一个清白!”我把照片举到他眼前,声泪俱下地说。

郑皓盯着那张照片,嘴角轻轻上扬,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然后那笑容又快速地消失不见,有一瞬间我甚至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我追问道。

郑皓再没有任何动作,他甚至不再与我对视,而是直直地看着窗外。我用眼神询问护士,护士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今天就到这儿吧。”她轻声说。

我叹了口气,眼泪已经干了。

三个月前,我和郑皓共同的导师组织了一次前往中东的科考行动,目标是那里的史前遗迹。除了导师之外,科考队一共选了五个队员,我遗憾落选。

事实上,如果论业务能力,我和郑皓不相上下,都是团队里的佼佼者,甚至在实地考察上,我的能力还要超过他。

可是导师唯独把我踢出了团队。

我知道导师一直对我不满,他曾经对我说过,我对金钱和权力的欲望会稀释甚至毁掉我的考古才能。

而我坚持认为知识只是达成人生目标的其中一个条件。当然我没这么说,在导师教训我的时候,我永远是一副恭敬的表情,把“谦卑”两个字写在脸上。

可是导师却总是能看穿我的谎言。

如果能够同行,这次中东的古遗迹考察,不仅能提高我的学术地位,还能给我带来一笔不小的财富。因为在为数不多的史料中,都提到了那个遗迹中应该留存有取之不尽的黄金。

我的目的也在于此。

在团队出发前,我给他们拍下了那张合照。我竭尽心力地鼓励每一个队员,包括一直是我竞争对手的郑皓,可导师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摇头叹气。

那张照片上只有他没有笑。

他们到达遗迹的头一个月,一切顺利,我每天都会通过网络和他们交流,但没过多久,所有人就都失联了。我和当地政府以及其他科考团队都取得了联系,可这六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直到一周前,郑皓回来了,只有他一个人。

面对所有的提问,郑皓全都闭口不言,他只是对前来询问的警察拿出地图,指了一个位置。

最后通过国际刑警的努力,在他指出的地方,我们发现了另外五个人的尸体。

这些人是怎么死的警方到现在都没有通报,不过郑皓已经成为了第一嫌疑人。

此前我一直不被允许和他接触,直到他从刑警队被转到精神病院,我才得以和他见面。

他被带回来时,身边除了一些野外求生的用品,还有一份手写的委托书,委托我作为他所有研究成果的接收者。

我第一时间收到了委托书,可还没来得及和他会面就听到了他被送进精神病院的消息。

我只能在医院和他见面。

我相信他们一定找到了什么东西,与这起命案有关,但我不能直接问他是不是黄金,黄金又在哪里。而且现在这个状况,我问了也是白问。

护士示意我离开,我点头起身,就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郑皓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用脑袋死命地撞击桌角。

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被吓得不敢动弹,护士反应极快,她第一时间拽住郑皓,无奈女人的力量有限,制止不了郑皓突发的自残行为。

门外的警卫听到响声开门进来,郑皓一头撞进我怀里,我只能手足无措地抱着他。警卫将我们拉开,郑皓被他们绑到了床上。

护士冲外面大喊:“急救!有个病人的额头受伤了!”

我看见郑皓满头是血,一道两三公分长的伤口出现在额角,血喷得到处都是,桌角上的血液还在“滴答滴答”往地上淌。

警卫将愣住的我推了出去,几个护士带着各种仪器和工具冲了进来,不等我询问,病房的门在我面前“咣”一声关上。

这时我才意识到胸前已经沾满了血迹,我脱下外套拿在手里,快步走出了医院。

直到走出医院两条街,我才停下脚步摊开掌心——当时郑皓扑到我怀里时,塞了什么东西给我。

那是一个指甲大小的金属片,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冷光,上面有一个不知道含义的古文字图样。

关于这个东西我什么都确定不了,除了一点。

这是郑皓磕破额角时,从头皮下挖出来的。

《圣经·旧约》创世纪十一章一节:那时,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是一样。

阿卡德今年已经四十岁了,他花了半生时间研究谎言。

阿卡德生活的国度没有谎言,没有人能说谎。

这个国家没有名字,因为不需要;这个国家的国民也没有名字,也是因为不需要。事实上这个国家的所有东西都没有名字。

他们的语言就是图像,他们用心灵感应交流。

打个比方,阿卡德想去农户那里买一桶牛奶,他可以直接和农户用心灵感应交流,他心中所想的牛奶就会出现在对方的脑海里,而农户一样会直接将需要的货币数量传输到阿卡德脑中。

而之所以没有名字,也是这个原因,如果他们提起谁,心灵交流时就会直接出现谁的样貌。

这个国家大多数时候,都是一片寂静。

阿卡德本来也没有名字,用他自己的话说,这个名字是他偷来的。

年幼的时候,席卷整个大陆的洪水刚刚退去,阿卡德在海岸边发现了一艘搁浅的木船,那艘船里大部分的物件都已经被毁坏,除了一本破旧的日记。

宁录要求阿卡德将这本书烧毁,他倒不是害怕阿卡德学到什么危险的东西,因为那时的阿卡德不过十几岁,而船这种东西,在这个国家早已被淘汰了。

宁录这么做的原因,只是因为他有权如此。

宁录是这个无名的国家里唯一拥有名字的人,他无数次地领兵抵抗其他国家的入侵,无数次地拯救国民于危难之中,并且修筑堤坝,让国民在漫天的洪水中活了下来。

他是人民的王,是权力的集合。

阿卡德只能同意这么做,他甚至没办法撒谎,因为心不会说谎。

只不过从此以后阿卡德就再没忘记过那本残破日记中歪歪扭扭的字迹。

他认为这些蚯蚓一样的文字是美丽的。

从那之后阿卡德流连于海岸,他希望能再有机会找到一些类似的东西,但都一无所获,直到两周之后,他在海岸边的洞窑中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男人是乘坐那艘搁浅的木船,从海的另一端漂洋而来的。

这个男人能接受到阿卡德的心灵感应,却无法发出信号,但让阿卡德惊讶的是,他能通过发出有规律的声音来传递信息。

在之后的日子里,阿卡德每天都来到海岸边,他给男人送来食物,和他进行艰难的交流,直到自己学会了男人的语言。

那个男人每次看到阿卡德时,都会指着自己,然后用嘴发出声音:“我,阿卡德,来自海的另一边。”

宁录最终发现了这个男人。

宁录命令阿卡德将从男人那得到的讯息全部告诉自己。阿卡德以为这个国王终于对未知事物有了谦卑之心,可事实却正好相反。

宁录学会了男人的语言,却认为这种交流方式十分低效;他了解了男人国家的历史和现状,却认为无法依靠心灵交流的人类过于原始。

最终宁录以偷渡为由判处了男人死刑,而无力阻止的阿卡德偷走了他的名字。

行刑时,这个男人一直在嘶吼,但是在场没有一个人想要去理解他嘶吼的意义。阿卡德站在行刑台下的人群中,没站出来,也没说一句话。

他听得懂,这时他已经学会了男人的语言,他知道男人一直在喊救命,但却不知道应该喊谁,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名字。

处刑之后,阿卡德将这个男人的名字给了自己,他希望自己死去之时,有人能知道他曾经活过。

这个男人的死没有让他感到多悲伤,但和这个男人交流的经历,让他知道了世界上有许多他们无法理解的东西,比如谎言和欺骗。

从此以后,阿卡德将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了对谎言的研究上。

我喜欢钱,也只喜欢钱。

这一点无论是导师还是郑皓,都和我不同,他们是学者,他们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但我不行。

导师看人通透,他早就说过当科研工作者执着于某样东西时,研究就会成为附庸。

我当然不同意他的说法,对于我来说,学习考古只是一个手段。

不可否认,如果只是想要钱,考古简直是最差的选择,我也许选错了路。

我在农村长大,那时的我无知又自负,凭着街头流窜的书商手里那些盗版的传奇杂志,我知道每处遗迹中都有数不尽的财宝。

可那些书里没写,盗墓犯法,墓葬里的财宝和文物都属于国家。

清苦的科考生活让我对钱更加向往,我结识了不少朋友,或者说合作伙伴,事实上这次中东之行的人员定夺之前,我就已经和这些朋友谈好了,如果能带出一两件东西,甚至是古遗迹中的黄金,我能有多少分成。

导师最终没选择我,明明我是最好的。

不得不说风水轮流转,现在那片巨大的古遗迹中挖掘出的东西到底还是来到了我的手中。

我几乎可以确定这个镌刻着古希伯来文的小金属片是挖掘出的文物之一,可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郑皓要将它藏在头皮之下。

我将实验室内的各种仪器用了个遍,却依然无法确认这个小东西的年代和材料,也无法分析其中的成分。

整整三天,我来回穿梭于实验室和图书馆,翻阅的史书超过我这十多年的求学生涯。

最终我在一本有关古希伯来的文献中找到了这一串字符的读音,我轻轻地读出这几个字:

“阿卡德。”

我询问了精研古希伯来文的同学,但还是没找到“阿卡德”这个词组的含义,同学告诉我,这可能只是个代号,或者说是名字。

大概又过了一个月,警察那边找到了我,他们仔细检查了郑皓留给我的委托书,告诉我现在郑皓所有的研究成果都属于我了。

包括导师在内五名死者的死因已经查清了,是毫无异议的集体自杀。

郑皓一定没有行凶,但这并不表示他和案子没有关系。

郑皓依然无法说话,而远在中东的犯罪现场,也早已被破坏得一干二净。

在得到消息之后,我第一时间赶到了郑皓的住所,他在学校旁边有一个小公寓,独居。我从公寓管理员手里拿到了备用钥匙,打开了他的家门。这也是我和郑皓认识近十年的时间里,第一次来到他家。

郑皓本人就像一个苦行僧,他的家里也是满满的禁欲之风,除了书架上密密麻麻的史书和无数箱研究报告之外,别无他物。

我花了整整一星期时间去捋顺他的科考之路,他的电脑和纸质文档让我翻了个遍。除去常规的研究之外,一篇最新撰写的有关巴别塔的报告书映入了我的眼帘。

《圣经》创世纪第十一章中,记载了上帝变乱人世口音的内容。大洪水过后,上帝以一道彩虹作为与世人的约定,不再用洪水毁灭大地。而操着共同语言和口音的人类开始向东迁移,在示拿地附近,人类停了下来,他们看着天上那道彩虹开始思考神的权威。

这时有人提出了建造一座高塔,来传扬人类的名。而这一举动惊动了上帝,上帝变乱了人类的口音,让人们彼此之间无法沟通。

无法统一的人类自然完成不了这座高塔的修建,于是这项挑战神权的工程半途而废了。

在古希伯来语种中,变乱写作“巴别”,此塔称为“巴别塔”。

我黯然失笑,看着郑皓家中数十箱关于巴别塔的论证材料,不禁想到了晚年沉溺于神学的牛顿。

这只是一个神话,作为一个科研工作者,如果被神话带偏了方向,必将万劫不复。

所有的神话都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神话史和人类史的衔接,在古希伯来历史中,第一个人类亚伯拉罕是个羊倌,神话详细地记载了他的出生地乌尔,而乌尔是真实存在的。

《圣经》中从诺亚方舟到巴别塔,再到亚伯拉罕生子传承,情节从神到人,巴别塔只是一个必须要有的过渡,也是作为人类操持不同语言的解释。

而且按照史书记载,巴别塔根本不是一座塔,如果非要说,那更像是一座神庙,神庙的外型来源于圣山,圣山之顶是权力的象征,这也符合主导建塔的国王——宁录的身份。

但我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有关于手中金属片的信息,于是我又反复翻阅了有关巴别塔的资料,里面根本没提到阿卡德这个名字。

我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郑皓圈作重点的几个信息上。

“共同的语言”、“巴别塔”、“变乱”,可依旧毫无头绪。

我将自认为重要的资料整理影印,揣在身上又去了精神病院,我决定直接问问郑皓,万一他恢复了神志呢。

可直到我赶到医院才知道,那天他磕破自己脑袋之后没多久,就从精神病院逃了出去。

《圣经·旧约》创世纪十一章四节:他们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地上。”

在接触了那个漂流至此的男人之后,阿卡德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海洋另一端的国家,在科技水平上远远落后于自己的国家。

那个男人给阿卡德整理了许多资料,阿卡德发现,他们使用的还是原始的工具,刀耕火种,而在这里,他所在的国家,现在已经开始了新能源的使用。

这个新能源就是脑电波,也是无名之国人民能通过心灵感应交流的基础。

在这个无名的国家里,所有工具都可以通过脑电波驱动,可因为这电波是与生俱来的,所以没人思考过其中的技术与原理,除了阿卡德。

阿卡德在和男人交流后知道,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种和国家,他们用声音和文字交流,他们会互相欺骗,撒播谎言,他们会给每一样东西命名。而自己这个无名之国,其实才是特殊的。

在无名之国里,除了宁录之外,其他人都是平等的,大家各司其职,分工合作。

阿卡德是一名学士,他所负责的工作有两个:一是提高无名之人对脑电波的利用效率,二是记录历史。

无名之国没有语言,历史需要口口相传,一个史官需要通过脑电波将所有信息传输到另一个史官的大脑里。

大部分史官是没有其他工作的,他们需要大量的时间来接收历史,这一点反而给了阿卡德研究的时间。

事实上,从历史中,阿卡德发现了心灵交流的真相。

一切都源于一次流星坠落。

那颗坠落的流星现在还存在于无名之国的地底,无法被人类理解的电磁辐射波及了整个国度,那是无名之人心灵交流的开始。

其实所有人都有脑电波,不过正常人类如果想要通过脑电波交流,有两个障碍。

一是脑电波及其微弱,不通过设备甚至无法穿过头皮。

二是人类本身的器官无法接收脑电波,除非转化为声波。这就需要一个脑电波到声波再到脑电波的过程。

可陨石的磁场改变了这一切,在陨石磁场的范围之内,所有人的脑电波都被无限放大,而只要离开这个范围,一切能力又都消失不见,所以海外的其他人并没有这项能力。

从历史中找到的蛛丝马迹让阿卡德兴奋不已,但宁录对此却毫不在乎,他固执地认为这是与生俱来的神力,目的是彰显他们族人的与众不同。

就在阿卡德不断探究这种能力的边际时,宁录凭借着自己的权威率先迈出了下一步。

“我要建一座塔,高耸入云,直抵天穹,我要到星星上去,向世人展示我的权柄。”

阿卡德出面阻止过这个计划,在那个男人遗留的资料中,阿卡德对于知识和技术有了新的认识,他认为自己的族人缺少一个关键能力,而在获得这部分能力之前,一切超出认知能力的决定都是危险的。

那就是想象力。

通过电波进行的画面交流,让无名之国的国民不知想象力为何物,他们无法用他们的语言——脑电波——来描述一样自己从未见过的东西,久而久之,他们的做法便是不去幻想任何没见过的事物。

没人见过云之上是什么样子,也没人见过高耸入云的塔是什么样子,他们只能机械式地将低矮的神庙加高,再加高,而无法思考各种具体结构和部件——比如需要什么坚固度的材料,比如不寻常的高度带来的承重难题。

没人可以做出这样一项工程。

“这是一种自杀行为。”阿卡德将这句话用那个男人的语言记在了自己的笔记中。

但宁录依然固执,固执到对所有的反对者施以刑罚。这些反对者其实大部分都不像阿卡德一样惧怕通天之塔带来的灾难,他们只是觉得这座高塔毫无意义。

无论是男女老幼,只要有这种想法出现,宁录就会将他们投入地牢,直到这种想法在他们的脑海中消失。

对他们来说,只要脑海中没有了这个念头,那就是真的接受了。

阿卡德躲过了一劫,没人知道他心中所想,在对脑电波的研究中,他学会了撒谎。

事发之后很久,我才从警察口中听说了郑皓逃走的经过。

事实上说是逃走并不完全正确,因为郑皓并没有一丝慌张,他大摇大摆地从自己的病房中走出来,然后穿过走廊,步入电梯。这期间有护士来拦他,可是都近不了郑皓的身。

无论是护士还是在走廊游荡的病人,在靠近郑皓之后都进入了疯癫状态。

这些突然疯癫的护士和病人发狂一般地在医院中奔跑,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也不会停下。更有甚者,其中的一些人直接撞破了窗子一跃而下。

那天的医院血肉横飞。

郑皓就这么走出了医院,只留下一片修罗场和那个印着阿卡德字样的金属片。郑皓把这个东西和所有的研究资料给我,一定有他的用意。

警方又对我进行了有关郑皓的询问,现在这已经不只是五名学者的自杀案了,事后统计,那天在精神病院,疯掉二十三人,自杀十七人。

我试探警方自己是否可以接触另外几个学者的研究资料,并保证自己绝不会将未发表的成果据为己有。

“特事特办吧,只要你答应帮忙。”这是警察对我的回应,毕竟我是离所有死者最近的一个人。

我被特许接触所有死者的研究资料。

我想警方并不担心我独占学术成果,他们也希望我能发现任何一丝蛛丝马迹。可当我真的发现了一些端倪时,才知道自己知道的并不是真相。

导师预计发表的几篇重量级学术论文的内容,我全部似曾相识,准确地说,就在一周之前,我已经在郑皓的纸堆中翻阅了一遍。

看着这几篇论文手稿,我浑身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我那个受人尊敬,总是正气凌然的导师,竟然一直在窃取郑皓的学术成果。

我不清楚这个老人还有多少谎言。

郑皓曾经对我这么说:“你撒谎的段位太低,大多数时候,人们只是不想揭穿你。”

那时我还认为他只是逞强,现在看来,他所面临的谎言比我要多得多。

我能想象到导师一次又一次对他许诺,然后霸占他的研究,最后失信的样子,而我能免于此劫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对学术研究完全没有兴趣。

可是这些事实除了加重郑皓的嫌疑之外,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我没办法将这件事情抛诸脑后,但我也没法再跟进什么了,我恢复了正常的学习和工作,异像却一点一点显现出来。

事情发生在一次科研所组织的跨国交流会上,来科研所交流的是韩国学者,这位老学者在台上发表演讲时,会安排一个翻译实时讲解。

学者说一句,翻译说一句。虽然节奏被明显地拖慢了,但也确实是为了我们这些听不懂韩语的人着想。

突然之间我听到了第三个声音。

学者用韩语讲一句,翻译用汉语重复一遍,然后翻译又用汉语复述一遍。

开始我还以为是有什么需要着重强调,翻译讲了两次,可几次之后我发现,翻译只说了一次话。

那个声音来自哪里?

我又确认了几次,还是这样,我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我悄悄问旁边的同事,“为什么要翻译两次?”

旁边的同事疑惑地看着我,“没有啊。”他说。

这时我听见了同事发出的另一个声音:“有病吧,别耽误我听讲好吗?”

“你说谁呢?”我怒火上涌。同事像看精神病一样看着我,朝旁边的座位挪了一挪,不再理我。

我只觉得诡异,想再确认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聚精会神地聆听者会场内的声音。本来只有两个人在讲话——学者和翻译,可现在却突然乱成了一锅粥,无数声音向我的脑海里涌来。

“这个老头讲得还不错。”

“我想回家睡觉,困死了。”

“小美会不会约我。”

所有无序的、混乱的声音全冲进了我的耳朵,我的脑袋像要爆炸一样,可是其他在场的人却依然若无其事。

无法忍受这些嘈杂声音的我狂拍桌子,发出不明所以的怒吼。学者停下了演讲,其他人也都盯着我。

我发现他们嘴都没有动,可声音也没有停。

我冲出了会场,外面阳光灿烂,声音却一刻不停。

我跪坐在马路边,头疼欲裂,这时一个男人走到我的面前,我抬头看,是郑皓。

郑皓没有说话,但我却听到了他的声音。

“你完成了考验,这就是古希伯来人的秘密,共同的语言。”

《圣经·旧约》创世纪十一章七节: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

无名之人可以通过脑电波来操纵工具,即使是这样,这座通天之塔也几乎耗尽了全部的国力。

反对无效的阿卡德最后也妥协了,他帮助宁录选择了塔的位置,就在历史开始时流星陨落的地方。

这个位置的磁场是整片大陆最强的,既然无法阻止这座塔的修建,那至少让塔成为研究的基石,阿卡德这么想。

虽说宁录将其叫作通天塔,但实际上,这更像是一座加高的神庙。宁录凭借自己的想法设计了塔的外型。

“这不光是一座塔,还是一座圣山,我的王座将立于山顶。”宁录向阿卡德吹嘘,而阿卡德只是在思考自己能如何利用这座高塔。

十几年的光阴就这样过去了,高塔已经直耸入云,现在每加高一层,都需要比之前多几倍的时间,工人们需要将砖石运输到塔顶,然后一点一点加固。

阿卡德在塔下看着这一切,他觉得自己终是错了,即使没有对未知事物的想象力,塔依然能够建成。

然而崩坏就是这时开始的。

最初只是滚石,塔顶的砖石无法加固,因为高处的风力早已超过了塔身的承重能力,工人们只能不断加固,继续垒石。

接下来是陷落,塔底的基础没考虑到几何级数增长的重量,地基越来越脆弱,直到通天塔整个被压入地面。

这时人们发现了异样,不是塔的异样,而是自身的。

所有人的脑电波能力得到了增强,不仅是心灵交流的范围扩大,在传递和信息的速度上也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提高。

阿卡德知道这是因为什么,那颗陨石的力量因为被通天塔压坏的地面更明显地暴露了。

宁录现在听不进任何人说话,他每天都会监督塔的修建,因为阿卡德一直以来的悲观态度,他甚至拒绝接见阿卡德。

而无名之国的国民们,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了电磁辐射加强后的负面症状。

头疼、呕吐、神志不清,甚至是长期的昏迷。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这是因为什么,阿卡德无法将信息传递到每个人的脑海中,这需要莫大的精力和无法计算的时间。

为了拯救无名之国,阿卡德最终想出了一个危险的办法。

在一个月圆之夜,阿卡德一个人绕过塔底的守卫,偷偷爬上了通天塔。

通天塔位于陨石的正上方,是电磁辐射最强的地方,而塔本身高耸入云,正可以作为一个信号放大器使用。

阿卡德决定利用这两个不可复制的条件,将历史的真相、心灵交流的源头和继续建塔的危险传递给无名之国的每一个国民。

他也想过这个举动会给自己带来什么,在他发出信号的一瞬间,巨大的辐射可能会对他的大脑造成无法修复的影响,而这时他已经无法考虑这么多了。

那一夜他站在塔顶向所有人民传递事实的真相,巨大的辐射瞬间穿过他的大脑,每一个国民都收到了他发出的信号。

一阵震颤之后,阿卡德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他的衣服已经湿透,整个人像是刚刚从海里爬上来。

他没像预想中的那样丧失心智,但他发现,自己失去了心灵交流的能力。

那一夜,阿卡德耗尽了陨石所有的磁场能量,无名之国失去了电波能量。

全城哀嚎,像是末日来临,所有人无法正常交流,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语言。

阿卡德受诏入宫,宁录是国王,也是除了阿卡德之外唯一学习过语言的人。

可是宁录学习语言的时间太短,无法正确地发声,他只能写下一封委托书,委托阿卡德继续研究,帮助无名之国找回脑电波的力量。

“其实你只是想要黄金吧?在医院的时候我就看到你想的了。”郑皓对我说,事实上他没有说,但我明确地感觉到了他的话语。

这一刻我俩坐在郑皓的车里,他没说要载我去哪里,而我现在只需要一个清静的地方。

我头上滴下豆大的汗珠,刚才被各种声音塞满的脑袋在车里终于得到了片刻歇息。

“我……”我刚想说话,却被郑皓打断了。他对我说:“不要讲话,试着在心中对我说话,控制你的思想,直接将你的思想传递给我。”

郑皓这是疯了吗?我心想。

“我没疯,我可以和你通过心灵交流。”郑皓笑道。

我吓了一跳,他能看见我心中所想。

“不要害怕,你也可以看得见我心里想什么。”郑皓又说。

我试着平静心绪,按照郑皓说的,在意识中和郑皓对话。

“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古希伯来人的遗产。”郑皓对我说,“我会将所有我知道的信息直接传输给你,到时候你就会明白这一切。”

三年前,在一次前往中东的科考旅程中,郑皓得到了一本用古希伯来文书写的日记,这本日记里,记载了一个没人发现过的无名之国。无名之国的人们不需要说话,他们可以通过心灵交流,心灵交流的便利让无名之国迅速发迹,可却不知道什么原因,消失在了历史的记载之中。

郑皓对中东所有的科考记录进行了大面积的筛选与整理,最后他认为这一切和《圣经》上记载的完全相同。

“那时,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是一样。”

我恍然大悟,通过心灵交流,我可以看到对方内心的想法,刚才演讲的韩国学者就是这样,虽然我不懂韩文,但我能听懂他说的每一个字。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我并不适应用心灵无声地交流,依然在呐喊。

郑皓又笑了:“心灵交流的人不能撒谎,至少我们都不可以,所以只要是我告诉你的事情,就是我所知的事实。”

这次去往中东,也是郑皓计划的一部分,他希望能找到心灵交流的真相,没想到机缘巧合下,他拿到了那个镌刻有“阿卡德”字样的金属片。

持有金属片之后没多久,郑皓就得到了读心的能力,他认为这个金属片是一种芯片,可以对人类的脑电波进行增幅。

“那之后我用另外五个队员进行了实验,可事与愿违,他们得到这个能力没一会儿就疯了。”郑皓跟我解释道,“他们听到的声音和心中的声音出现了重合,他们失去了理解语言的能力,也失去了表达的能力,无法与人交流。”

“所以他们真是自杀的?”我问。

“对,但要说到根本,是我搞疯的。”郑皓坦然回答,毫无掩饰。

心灵交流不能撒谎。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问道。

郑皓淡定地说:“没什么关系,我只是在挑选新世界的适格者,只要你没疯,你就有这个资格。”

“新世界?”

“是的,我要建造一个没有谎言的新世界,所有人的心灵都是透明的。”

郑皓说完,车子“吱嘎”一声停下,他摇下车窗,我才发现我们已经驱车到了郊外,外面的天色已经傍黑。

郑皓下车对我说:“看吧,这里就是新世界的起点。”

我也随后下车,看着面前这个荒凉的地方,握紧了手中那个刻有“阿卡德”字样的金属片。

《圣经·旧约》创世纪十一章九节:因为耶和华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别。

对宁录来说,通天塔是王座、祭坛和权力的具象;对阿卡德来说,通天塔是实验室,是研究所,也是巨大的信息收集器。

在心灵感应消失后的十数年间,阿卡德一直将自己关在通天塔中,以求寻找恢复这种能力的办法。

这段废寝忘食的日子里,宁录多次派人来找过他,向他表达让他放弃研究的意图,因为失去了心灵交流的国家,还有许多重要的工作需要他去做。

可阿卡德从来没接受过宁录的提议,他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误,他想弥补这一切。

等他再踏出这座塔时,时间已经过去了百余年。

阿卡德活了将近一百五十岁,这得益于塔底的陨石,辐射永久地改变了他的体质。

他让一直以来负责他生活起居的侍从事先通传研究已经完成了的事实,然后换掉一身脏衣服,准备迎接宁录和其他人民的接见。

阿卡德利用塔底的陨石碎片制作了一个可以佩戴在头部的设备,这个设备能够放大并接收脑电波,让人们通过电波进行交流。

他在这个指甲大的仪器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阿卡德”,他认为这可以让无名之国变回以前繁荣的样子。

可当他踏出通天塔之时,除了侍从再无一人迎接。

他问侍从道:“宁录呢?宁录怎么没来?”

侍从欲言又止,阿卡德显然并不适应这种情况,如果是通天塔伫立之前,他只要提出了问题,侍从不用说话,他就能得到答案。

“宁录呢?”阿卡德又问。

侍从微微低头,不看阿卡德:“您进入塔的第三年,宁录国王就因病去世了。”

阿卡德只感到一阵眩晕,随后他稳住了自己的身体:“带我去见现在的国王。”他命令侍从。

无名之国已经和从前完全不同了,国民们在失去了脑电波之后,用很短的时间学会了运用语言,当然这是阿卡德早就已经熟稔的东西。

街市依旧繁华,只不过和阿卡德印象中不同,现在是一派嘈杂之景。没有了脑电波,人们适应了劳作,恢复了最为原始的刀耕火种。

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入阿卡德的耳朵,阿卡德看着面前的景象,想起了百余年前那个落难的男人对自己描述的样子。

这才是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样子。

穿过街市,步入王城,阿卡德终于感觉到了久违的清静,他还无法适应铺天盖地的说话声,他虽然也懂得语言,但在面临这些“嗡嗡”的低语时,他甚至无法分辨其中包含的任何一丝信息。

阿卡德还不适应这种直接的交流方式,即使他一生都在研究语言。

皇宫超乎他想象的富丽堂皇,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在黄金铺成的道路上行走,金盔金甲的士兵列队两旁,侍从在前面引路,一路上这个瘦小的侍从都低着头小步前行,而他则在后面亦步亦趋,四下张望。

那时他不知道这种张望的姿态对于一个进入皇宫的平民来说有多不礼貌,因为宁录在位时,王只是个身份而已。

新王华服加身,安然地接受侍从的跪拜,他对这种礼节不明所以,以至于皇宫卫兵最后将他推倒在地,直到新王抬手阻止。

“阿卡德?”新王问道,“你真的能让世人恢复心灵交流吗?”

阿卡德爬起身,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但还是一字一句地回应了国王的问题。

“是的,和从前一样。”阿卡德从怀中拿出了那个脑电波接收装置。

新王来了兴致,他探身上前,侍从将装置交予其手。

一个灰袍中年人凑到国王面前,和国王耳语,后来阿卡德知道,这个中年人是现任的王前大学士,而现在的国家里,平民不被允许学习知识。

阿卡德没有再获得说话的机会,他被遣往王宫内的一间客房,房门外有重兵把守,并且不被允许随处走动。

三天后,大学士敲响了阿卡德的房门。

大学士恭敬地给阿卡德鞠了一躬,他说:“我们现在已经证实了您所奉上仪器的真实性,国王这次来让我向您提一个问题,希望您能谨慎回答。”

阿卡德示意大学士坐下谈,宁录在位期间,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他到现在也不适应新王这扭捏作态的高贵姿态。

“他可以直接来问我。”阿卡德回答道。

大学士没坐,也没向屋内移动半步,他叹了口气,继续问道:“国王想让我问您,您打算如何使用这个仪器。”

阿卡德没有犹豫:“在一百年前,我接受宁录的委托进入塔中时,这一切就已经决定好了。我一生的研究只为了能让人民恢复心灵交流,带领国家走向繁荣。”

大学士略作思索:“阿卡德老师,您的事迹我做过了解,同为学士,我很敬佩您的成就,所以我希望您认真思考再做回答。”

“没什么可思考的,这是我最后的答案。”阿卡德说道,“还有,我不是什么学士,我只是个普通的国民。”

大学士点点头,退出了门,从此以后,这个房间除了侍从送来每日三餐,不再有人来过。

阿卡德对一个能够撒谎的世界没有概念,虽然他一生都在研究谎言。

他不知道透明的心灵对于在位者来说有多恐怖,为了巩固权力,新王不可能让人民得到这项能力。

但新王自己却无法抵御这项能力带来的诱惑。

这种仪器有一个就够了,除了新王谁也不能接触。在这种情况下,阿卡德不出意外地被软禁了。

从阿卡德房间的窗子往外看,正好能看到高耸入云的通天塔。不知道过了多久,阿卡德发现了一丝异样,他发现成队的工人向通天塔涌去,那座当时集合了六十万人之力才得以建成的通天之塔,一夕之间被拆毁,成为了这个国家内随处可见的残垣断壁。

阿卡德叫来侍从,问他发生了什么,侍从只告诉他,国王下令拆毁巴别塔。

“巴别?”阿卡德疑惑地问。

侍从微微点头:“那座塔名为‘巴别’,在如今的语言中,‘巴别’意为变乱。”

阿卡德长叹一声,他所有关于心灵交流的研究资料都在塔中,现在这些都将毁于一旦,而他只能通过这被铁栏封禁的窗口,远远地看着这一切。

又过了半年,步履蹒跚的阿卡德终于踏出了被幽禁的房间,他被锁上重重的镣铐,最后一次看见了记忆中的天空。

新王疯了,他无法和其他人交流,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写字,嘴里吐出的是无意义的声音,手里写出的是无意义的符号。

最后新王从自己皇宫的窗口一跃而下,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人们把这一切归罪于阿卡德的心灵交流仪器。

议会最后商议,将阿卡德处以石刑,并将那个杀害国王的心灵交流仪器永久埋葬。

石刑在皇城中央的广场上实行,阿卡德被绑在高高的木架子上,他俯瞰身下,无数民众手持石块涌向广场。

不知道被第几块石头砸中之后,阿卡德失去了视力,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曾经在其中生活了百年的巴别塔废墟。

在巴别塔竖立之前,宁录曾经站在那里。

他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地上。”

郑皓带我走进了郊外的一个地洞中,这个地洞隐藏的很深,出口处没有什么可供辨识的标志物。

一路上郑皓都在跟我解释,他告诉我,在我之前他尝试过吸纳几个适格者,但都没有成功。

只有我,在得到心灵交流的能力之后没有疯掉。

“你获得了通往新世界的钥匙。”郑皓这么说。

大概走了不到十分钟,我们来到了一处位于地下的空旷地带。这里显然是刚刚完成挖掘,还有作业的痕迹。我能看到洞穴深处有一个巨大的仪器,为了今天,郑皓已经准备了三年,直到在这次科考中,拿到了那枚关键的金属片,他才开始行动。

这时郑皓才对我讲起他的计划。这里是一个巨大的陨石坑,郑皓打算利用陨石的电磁辐射能量放大的脑电波,进而影响到更多的人。

他的目的是打造一个可以用心灵交流的、没有谎言的新世界。

在郑皓的设想里,不能适应心灵交流的非适格者没有继续存在的必要。

“谎言让世界变得肮脏,从今天开始,我们将要一点一点地净化世界,让所有人的心灵变得透明。”郑皓开始慷慨陈词,我不置可否。

可也只是一瞬间,郑皓就变了脸色。他盯着我,目光冷峻;我知道自己暴露了,因为我根本不同意这个计划。

不提思维透明是否能让整个人类变得更好,只说郑皓将非适格者的生命视如草芥这一点,我们就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郑皓思考片刻,突然掏出手枪指着我,他没有说话,因为心灵交流不需要说话。我举起双手,为了保命,即使不赞同新世界计划,我也会帮助他完成这个巨大的实验。

可是我知道自己并不是真心地赞同他,而他也清楚这一切,所以在实验完成之后,他依然不会留下我。

这是个死结,我的命运已经注定。

“你只有两个选择,现在死,还是之后死。”郑皓对我说。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了郑皓的提议,只是为了保命,我没有隐藏,也不必隐藏。

“你作出了正确的选择。”郑皓这么对我说。

“只要给我钱,我什么都可以做,所以实验完成之后,你也没必要杀我。”我在心里默默地想。

他举着枪,逼着我坐在一把椅子上,然后给我戴上了脑电波增幅装置。

当第一缕月光透过地下室的通风口,照射到这块空地时,郑皓按下了开关,我感觉有巨大的电流在撕裂我的大脑,在陨石坑的加成之下,我的脑电波能够通过这个增幅装置在夜间穿越数十公里的路程,穿过城市内每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穿过每一个看似平凡的主妇,穿过每一个不能入眠的一家之主。

这些人中只会出现寥寥几个适格者,其他的人将因为脑电波的诅咒疯掉。

实验结束之后,我们都大汗淋漓,郑皓迫不及待地冲出了地洞,我摘掉设备跟在他后面跑了出去。

漆黑的夜空之下,郑皓仰望着星空,我猜他正在幻想着新世界的图景。

这时远处响起了连绵不绝的警笛声,郑皓惊恐地回身看我,黑洞洞地枪口又举了起来。

“你引过来的?”

“自从你把委托书给我,他们就一直在跟踪我。”我答道。

郑皓有些慌张,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他的想法直接进入到了我的脑海中:“这并不重要,我的理想已经完成了。”

我摇摇头,告诉他其实说明都没有改变,因为在来这里的路上郑皓狂妄地对我将计划全盘托出,所以在进入地洞之前,我就把金属片扔掉了。

现在我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心灵交流的能力,自然也无法通过增幅的脑电波改变世界。

“可如果是这样,你为什么能和我交流?”郑皓问道。

我笑了:“我从来都没有和你交流,是你的狂妄欺骗了你自己。”

郑皓具有心灵交流的能力,他会将思维直接投射进我的脑海,读取我的意识,所以即使我无法释放脑电波,他也了解我的想法。

“从进入地洞开始,我就没主动和你说过一句话。”我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每一个字的发音都清晰无比。

连面对警察时都镇定自若的郑皓这时终于瘫倒在了地上,他喃喃自语:“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我都是天选之人,只差一点儿,这个世界就将变得不再有欺骗和谎言。”

我拍拍他的肩膀,面对着冲过来的警察举起双手。

我对郑浩说:“我天生就是个骗子,不说谎我怎么活得下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