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跟李斐叶住在一个小区。”他低低的嗓音飘忽着,却又很沉重。我自然知道那个小区,那是即将变成一片废墟的小楼。
“我们经常在一起玩,我一直热切跟在她后面,而她对我更多的是淡漠,甚至经常忘记我的存在。可这并未减损我对她的热情。”他的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微笑,一闪而过。他已陷入如泥沼般的回忆,沉湎于痛苦之中,不像是被人逼迫着诉说,只是神情索寞地自言自语,或者是跟一位老友吐露心酸过往。
在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李斐叶突然消失了,心酸男像是丢了魂似的,不住地寻找,他常常在李斐叶家的楼下徘徊。(后面通过心酸男说明为何消失。)为此,父亲经常责骂他是个没出现的登徒子。他对父亲的恨从此扎了根,他的性格也因此产生了扭曲。
“后来我常听到一些传言,直到高中时我才得知真相。我和李斐叶在一起后,她告诉了我真相。”他幽幽地看了我一眼,随后,又望着窗幕,好像那里是时光放映机,而他再次沉浸其中。
高三开学后不久,一天晚自习前,李斐叶拖人带给他一张纸条:六点在操场见面。
“小学五年级时,李斐叶再次出现了,但她完全把我当成了敌人,见到我就对我翻白眼,刚开始我还试图接近她,但我一旦走进她时,她就会骂我,她在农村时学会了这一技能。”他苦苦一笑。
“几次碰得灰头土脸后,我就再不敢接近她,甚至每次都会远远绕开。就像老鼠见到猫,可悲的是老鼠却爱着猫。”他顿了一下,喉头哽动,好像在艰难咽下什么似的。
“当我看到那张纸条时,一种难言的感觉在心中撼动,我迷惘地盯着那张苍白的纸上的灵动的字迹,恍若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在迷蒙的时空里复苏了。我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快六点时,我连晚饭都没吃就踩着虚空直奔操场。”
李斐叶对他说:“我们在一起吧。”
“她的语气生硬,好像在说’你离我远一点’。”他再次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艰难地消化着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兴地要命,虽然明知她并不喜欢我。”
李斐叶就这样把自己葬送了出去,从此两人经常一起上学,一起在食堂吃饭,偶尔也一起出去逛逛,俨然一对情投意合的小情侣,可是却无关风月,无关情。
“那段时间,我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我们走在一起时,也时常有男性投来艳羡的眼光,那种满足感世所无双。虽然我几乎没见过她的笑容。”他的嘴角荡起一抹沉醉的笑意。
“至于她为何会选择跟我在一起,我约略是能猜到的。但是我不曾问,跟李斐叶在一起是奢侈的享受,我无须过问其他,哪怕天塌地裂,哪怕她从未爱上我,哪怕她只是在无情地利用我。”
“她也是在无情地出卖自己。”妒火在我心中熊熊燃烧,有烈烈之声。
他轻蔑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低头看了眼仍旧抵在他腹部的水果刀,刀身寒光未散,他的脸色恢复稍许的平和。
“直到高三快结束的时候,那时候她好像也已经软弱下来,似乎对命运低下了头,就此打算委身于我。我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多,双双频频出入校园。她告诉我,她转学是因为爸爸被迫害,为了不影响她学习和成长,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
“我对她说’不是这样的,是你父亲犯了错,我父亲……她瞪了我一眼,我便再没说下去,我爸的冤屈比起她的芳心又算得了什么!而她之所以选择跟我在一起,完全是因为她爸犯的事因情节严重被再次提起,而彻查此案的领导就是我爸。”
我瞪了他一眼,水果刀紧抵在他的腹部:“你胡说八道!”我怎忍本应圣洁无双的李斐叶,一而再地被人抹污!
他有些紧张地看着我:“我说的都是实话,两年前,我爸因为包庇她爸而一年前事发入狱,我妈因为我爸入狱忧伤而病重!这都是我的错,可我又得到了什么?一无所有!”
他突然激动起来,我的愤怒被压了下去,觉得他果然也是个受害者,甚至比我还要可怜。我收起了水果刀。房间里出奇地静寞了一阵,好像剧烈的爆炸声过后的宁静。我问到:“大屏幕上的那些都是真的吗?”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脸上显出的痛苦竟不次于我。我明白了,他是真的爱李斐叶,但却因爱而扭曲了人性。我抚触着手中的水果刀,想到:我何尝不是如此呢?我们凄寂地坐着,这种感觉很奇怪,我心头悲然地泛起同病相怜的苦楚,但随即又清醒地想起自己之所以落到这个田地,完全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我盯着他的侧脸,不可饶恕,绝对不可饶恕!
我迅猛地扑向还沉陷在痛苦中的男人,一刀一刀毫不犹豫地捅向他的脖子,他的腹部。鲜血先是从他的脖颈处喷泉般喷流,温热的血液溅了我一脸,腻腻的,有些恶心。腹部有血液在苍白的体恤上徐徐氤氲开来,如寒风中绯红的花凄艳地开着。他一声未吭,眼睛惊恐地睁着,嘴巴微微张着急促地喘息。那是对生的渴望,我不知道他这么痛苦,为何还会对生渴望。
我没有害怕,反而觉得痛快,原来杀人是一件这么轻松的事!痛快是我唯一能想象的出的。
我看了眼窗外,天幕即将垂垂落下。转身要走的时候,我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嫉妒之心依旧燃烧:“虽然我们都失去了她,但是她是爱我的。”只有这一言,了当宽慰!
他缓缓转过头,看了看我空无一物的右手,不屑地说:“你以为她真的爱你吗?”
我抽出了水果刀,而他好像并不相信我有勇气用它来做些什么了,只继续不屑地说:“和男人们乱搞,她的名声已经臭了,跟你结婚,就如把一块干净的抹布扔进一滩清泉,只不过是将自己的过去洗白而已!”
我愤怒地举起了手中的水果刀……
走出这栋楼的时候,天空带着蒙蒙的灰意。大街上的人群照例川流不息,人们的用笑容抑或平静掩饰内心的绝望。绝望在我脸上湿湿地流淌。
我信步而行,意识空茫,任由大脑回想着过往,还有心酸男说的话。
李斐叶的说她转学是因为正直的父亲受到威胁,为了保护她,不得已而为之。心酸男说,是因为她父亲犯了事。
李斐叶说跟心酸男在一起,是想要为父亲伸张正义,但是心酸男说那只是为了替父遮掩,结果还害得他父亲入狱。
李斐叶说跟我在一起,是爱上了我,心酸男说那只是为了洗白自己。
我把两人的话联系在一起,就拼凑出一个关于人性恶的故事。
李斐叶的父亲因为犯事而将李斐叶转学。李斐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父亲犯了事,于是告诉我她父亲是受人迫害。然后在那个小镇,我遇到了李斐叶,从此结下了不了缘,或者说是一段孽缘。后来,事情稍稍平息后,李斐叶的父亲又将她接了回去。那个美丽的小女孩从镇上消失了,从此我们长相分离。我偶尔想起她,也只在脑海里回荡寂寞的空响。
高中时,李斐叶的父亲犯的事又被重提。而李斐叶的父母故意多次在她面前提起此事,并含蓄地提到心酸男的父亲,并表示只有心酸男的父亲能帮上忙。再加上李斐叶的母亲私下里,哭诉如果丈夫被关进监狱,那么母女俩将会面对如何凄惨的生活,或隐隐透露如何才能搭上心酸男这条线。最终百般无奈的李斐叶向心酸男表了白。
直到再次遇见我,童年的美好与单纯若破梦而来,温婉了她的浮晃的心。于是有了大学时的那一吻。但那也许是真情表露,也许是虚情假意。我无法猜测,毕竟她撒了多次慌。
再后来,李斐叶无意中听到父母的谈话,明白原来跟心酸男在一起是父母故意安排的,两人不仅卑鄙地使了苦肉计,父亲还恬不知耻地说那都是为了她好。大受打击的李斐叶悲愤地离开了心酸男。随后便自我放逐,坠入万劫之地。跟我在一起,也只如心酸男所说,只是为了洗白自己。
李斐叶说的话变了味,她美好的形象开始片片脱落,蒙上斑驳的污。
我这一滩清泉,是不是不够清,或者太过清浅,尚未将她洗白,自己就已枯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