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夜探

大盛保定七年正月十八,姜琰晨起收拾停当,便见高谦已在外堂等候。

“陛下怎得来此?我正要去宫中早朝。”

“阿婧,不急,本王已免了早朝。今日是你的生辰,虽你说不庆生,但再简单也要有所表示。你过来坐下,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高谦边说边将姜琰拉至桌边,桌上放着一托盘,上面罩一银盖。高谦献宝一样打开银盖,下面一银碗,碗中还丝丝冒着热气。

“阿婧,这是北方风俗,生辰日吃‘生辰食’,许‘生辰愿’,这是我早起赶来,亲自为你所做,你快许下心愿,尝尝这‘生辰食’。”

姜琰一时思绪泛滥,从前亦有人为自己亲手做了‘生辰食’,陪伴自己许下‘生辰愿’……

高谦见姜琰不语,接着道:“阿婧,你莫道简陋是因我不尽心,前几次你生辰,我为你尽心准备,可你说此生都不再庆生辰。我不敢违你之意,因此今岁只备了‘生辰食’,你可是怪我?”

“怎会,陛下亲自为我洗手调羹,姜琰受宠若惊。”

“阿婧,我还是喜欢你唤我‘高谦’。”

“陛下,臣有国事禀于陛下。”

“国事不必禀我,你定夺便是。”

“如此,那尚氏青君姑娘,秀毓名门,大方有度,陛下既如此信任,那臣便做主,为陛下求娶青君姑娘为我大月王后。”

高谦越听越气,想发作,又怕搅了姜琰生辰,只得压着怒气道:“此事系本王家事,非是国事,不劳相国费心。”

“陛下是大月之主,陛下的家事即是大月国事,大月国事也是陛下家事。”

“相国作此想也可,那本王便明告相国,任何国事皆可由相国定夺,只此一件,由本王做主。”

姜琰听毕,无言叹口气,道:“高谦,你这是……。”

“阿婧,你明知我心意,你不肯受也就罢了,现下还要为我安排别的女人,来伤我的心。”

“高谦,你已是国主,当顾全大局。”

“为了大月,我可以牺牲性命,但让我随意娶一女子,我做不到。”

“高谦,五年前我受大月相国之时,便同你言明,只为大月富国强兵而来,如今大月百姓安居乐业,兵库亦小有规模,相信不久之后……”

“我知道,你不必提醒,你从未打算长久留在我身边,只不知这世间,何处才是你梦萦之所。阿婧,今日你即提起,能否告知我,有朝一日,你离了大月,想过怎样的生活。”高谦炽热盯视姜琰,很想问她是否要回到栾彧身边。

“真有那一日,或寻一处桃源隐居世外,或骑一头青牛信步天涯,亦或如你所说,一人一马,仗剑江湖,你初次见我,便说我侠骨柔肠。”

“如此,我去寻一处桃花源,再备上青牛、骏马,不管你想过何等日子,我都陪着你,可好?我早就说过,你我或可一同浪迹天涯。”姜琰不再执着回兴庆,高谦欣喜万分,不觉声音也轻快了许多。

“高谦,莫要孩子气,大月离得我,却离不得你。”

闻听此言,高谦又低落下去,“说到底,你还是要离了我。”

“放心,我会经常回来探望老友。但我还是想在卸任大月相国之前,看着大月立后。”

“阿婧,你莫再言。我放不下你,一如你不接受我;我不强你,也请你莫相强于我。”

高谦回望沉默不语的姜琰,又柔声道:“阿婧,你尝尝这‘生辰食’可好?”

正此时,一颀长人影闪入院中,于暗处窥探。姜琰自是不查,高谦早有察觉,确并不发声。

姜琰看着高谦真诚的目光,最终还是轻轻点头。高谦捧起银碗银箸递与姜琰。姜琰抬手,高谦却收了手。

“阿靖,这些年你为了大月劳心,我也没有为你做过什么,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喂你吃,可好?”高谦言闭,便挑了生辰食递到了姜琰唇边。姜琰面上一红,正要推拒,高谦突凑近姜琰耳边道:“怎么脸红了?是不是想起前几日,要不要再来一次……”姜琰确实不自主想起高谦的唇,温热的气息属实让姜琰有些迷醉,怕高谦再有动作,姜琰赶忙吃下递到眼前的食物,高谦微笑着不言语,只服侍姜琰吃尽了方放下碗箸。

再说那院中人,听不清两人说话,只见高谦与姜琰耳鬓厮磨,甚是亲热,不觉铁拳紧握。

吃过早饭,高谦便强带了姜琰出城。西域风光甚好,姜琰却不曾游览,今日生辰,高谦定要姜琰好好放松一日。

是夜,相府周围传来打斗声,姜琰自梦中惊醒,急穿了衣裳出来探查。就见高谦身边侍卫长来报:

“丞相勿忧,并无大事,一伙贼人在王宫外窥视,我等追击至此,马上就会将贼人擒获,丞相放心。”

“陛下如何?你在此追击贼人,陛下由何人保护,万一是计,陛下岂不危险?本相命你速速带人回宫保护陛下,那些个贼人,派两人悄悄跟着,探明底细再议。”

“额,禀丞相,正是陛下带领我等追击贼人。”

“什么?真是胡闹,一国之君怎可轻动。”姜琰说着便要出门,但此刻打斗声已无。

“丞相,许是陛下追击贼人已远,丞相请安歇,末将这就去保护陛下回宫。”说着便出了院,消失无踪。姜琰也只得作罢,心想明日再探详情。

转回内室,借着晨曦,姜琰忽见屋内有人,不待出声,便听见一女子弱弱一声:

“王妃。”竟是明月。姜琰看着从天而降的故人,一时惊住。

明月伏地拜见姜琰,姜琰才连忙拉她起身,掌起合屋灯火,二人坐于桌案边。

“明月,这山高路远,你怎得到此。”

“回王妃,是王爷带我来的。”

“王爷也来了?”姜琰一时沉吟。

“王妃,王爷也想来见您的,只是这里守备森严,若想进来,必要费一番周折,王爷便带着我哥哥,将那些守卫引开,让我先进来拜见王妃。”

“原来如此。王爷如何?”姜琰思量许久,还是出言相问。

“回王妃,王爷不好。那日王妃离府,王爷急火攻心吐了血。从此后便四方寻找王妃下落。有一次徽州传来您的消息,王爷说您曾说过想长居徽州,便马不停蹄亲自赶到,结果发现是误传。当时王爷失望至极,又吐了血。从那之后便落了病根,军医说这是心疾,只要触发心结,便会发病,要想根治,必先解了心结。”

“你说什么?”姜琰听说栾彧如此,心疼的呼吸局促,几近泪崩,“王爷,他又何苦如此。”

“自从王妃离府,王爷再也不回王府居住,日夜在军营中等候王妃的消息,如今形销骨立。王妃,明月见您亦是形容憔悴,您必定亦是日夜思念王爷,明月求您别再委屈自己,折磨王爷了。您回去看看王爷可好?王爷说了,只要王妃回心转意,王妃要回兴庆也可,要留在西域也可,万事都随王妃之意。”

“王爷当真如此说?”

“正是,王爷说不论王妃身在何方,他都会等您,您一时不回,他就等您一时;您一世不回,他便等您一世。”

几句话说得姜琰立时便想飞到栾彧身边,不觉站起身,忽又想到前事,还是作罢。

“明月,你回去吧,告诉王爷,我现在很好,不必再挂念我,这世间已没有含元公主,他若真的还念些旧情,就请他放过我,不要再来寻我了。”

“王妃……”

“明月,你我是故交,今日见到你,我也欣喜,但见到你就不免想起旧人旧事,徒增烦恼,是以,请你暂且离开吧。”姜琰说完,便不再言语,明月无法,只得先行离开。

姜琰在案前,枯坐至清晨。虽魂魄未归,还是依时入宫朝会。

一切如常,下朝后高谦即到相府。

“阿靖,你今日似有心事。”高谦早看出姜琰有异。

“陛下,昨夜你不该离宫,你是大月国主,你的安危至关重要,不管是何人何事,都不值得你冒险。”

“是否值得,要依本王。”姜琰说得严肃,高谦答得轻松。

姜琰紧皱眉头,高谦只得道:“丞相放心,本王谨慎得很,必不会出差错。”

“如若那贼人不死心,难道陛下要夜夜守在这相府外么?”

“那又有何不可,只要能护你周全。或是相国随我住在宫中,便可两全。”

“陛下如今的言行怎如此轻佻……”姜琰皱眉道:“还请陛下撤去相府外的宫中侍卫,陛下夜间也不可离宫,若陛下不听谏言,便是逼我辞朝挂印了。”高谦眼见姜琰愠怒,不敢再多言。

正此时,吕护进外堂来,高谦便借口告辞。

外堂席间,吕护与姜琰对坐。

“先生此行远道辛苦。”

“公主,吕护无用,此行恐泄露了公主行踪。”

“先生不必自责,与你无关。昨日,武宁王便来过了。”

“公主,吕护斗胆晋一言,眼前便有良缘,莫再想那旧路。”

“先生,你我相识日久,你必知我心。”

“公主自见过那武宁王,便处处为他筹谋,用心何其良苦。非是吕护妄言,若无公主,便无今日之武宁王。然武宁王对待公主何其苛刻,公主为何还要执迷。”

“先生,我正疑惑,武宁王怎探知我在大月?”

“回公主,武宁王得了一把大月兵库出的残剑,许是由此想到了陛下的佩剑,是以一路追查至此。”

“原来如此,没想到大月兵库中有大盛探子。罢了,本想大月事了便隐遁,不想天不遂愿。”

“公主,武宁王恐会筹谋,强抢了公主回去,此地恐不宜久留,公主还是要早做打算。”

“先生放心,武宁王不会如此,昨夜我已与他讲明。”

“公主,武宁王毕竟是带兵之人,他若是发性儿,连‘屠城’都做得出,更况乎公主私离王府。他寻你日久,再见到公主,必是盛怒,要朝公主发出来。”

“先生误会了,武宁王并未做过‘屠城’之事。”

“哦?这是何意?大盛皆知,‘屠城’之事是武宁王亲自上奏朝廷,难道公主私下查问过?”

“我未查问过,但我亦知,他绝不会做此等事。”

“唉,公主何太痴耶。”

“罢了,此事不提。姜琰只知,在这世上,栾彧许会弃我,高谦亦许会弃我,但吕先生永不会弃我。”

“正是。公主对我有救命之恩,亦有知遇之恩,吕护永生守护公主,不离左右。”

“先生,姜琰多谢你。”

说罢,姜琰转身回了内室,不一时端出酒盏。

“先生,为躲避栾彧眼线,你我五年间也只匆匆一面,如今也好,无需顾虑,不若今日痛饮几杯。”

吕护见姜琰来了兴致,说道:“好,昨日公主生辰,吕护错过了,今日要多饮几杯,权当赔罪。”

“先生,京城可有何消息?”

“皇上近年来不理朝政,迷上了炼丹、寻仙问卜,终日里以‘修仙’为名,与一群宫女厮混,纵是临幸了也不晋封,皇长子便是这样而来。”

“什么?皇上如此胡闹,太后为何不加以管束。”

“自公主返回兴庆,皇上与太后日渐疏远。太后几次劝谏,皇上不为所动,太后也无法,便不理世事,每日里吃斋念佛。”

“呵呵,我的这位姑母,当真是被‘聪明误’。她以为除了姜家,她的儿子就可独揽大权。”

“说到皇上、太后,那毕竟是公主的娘家人,可公主为了武宁王,失了这个退路。”

“无妨,我知先生是为我着想,但姜琰从不曾将旁人当自己的退路。太后与皇上如此,武宁王亦是如此。”

“公主高见,果然不让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