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3.1

这或许是一场有多个同谋者的恶作剧,亦或者是人在极度饥饿中构想出来的幻象。因为我真的不敢相信,那个在前段时间还在人前炫耀自己是如何在掰手腕的角力中击败一名二十多岁后生的父亲,如今已和我阴阳两隔。所以当我在母亲的口中确认这一信息的真实性时,我是无法忍受母亲那种冷漠地态度的。尤其是当她在口中脱口而出的说出那句——更何况人死都已经死了——的话,突破了我最后的底线。因为我实在是无法想象,这是一个和我父亲朝夕相处20年的妻子能说出的话。所以当她以恶毒的口吻轰我走时,我也以永远不会原谅她的态度回应。以示我对那个死去父亲最后的同情。即便在生前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很融洽,但这起码算得上是一种迟来的和解吧!

人们不都是向来如此嘛:只有真正地意识到失去,才会回忆起拥有时的美好——无论是对于物还是人。所以当我跑出那幽暗且狭小的单元楼,站在路边柳树旁回望着家属楼里那扇发出暗淡灯光的窗户,意识到相比于现在曾经的我是多么地幸福时,我依旧接受不了对父亲去世这个的事实的承认。所以当我在不久后看到她在一个人的陪伴下跑到单元楼门口,试图寻找我的踪迹时,我没有选择出来。而是躲在黑暗处窥探,直到她在那人的劝说下再次回家,我才任凭着自己的杂乱的思绪往夜的深处走去。

当真,当时我对自己将要去哪里都是不清楚的。那时我就像只提线的木偶,在思绪任意地操控下漫无目的游荡。直到我被手机上接连不断地提示音扰乱,才意识到子峻已经向我发了十几条消息了。看着这些殷勤地期盼回复的信息,我的内心再一次为那少女般蠢蠢欲动的心跳感到害羞。但回到现实,当我在内心斟酌多次后,也向他发出简短且明确的回复——现在有时间嘛?我在海塔公园的湖心亭等你。

——真的嘛?有时间,有时间。好,等我一会儿,我马上过去。

没想到,他给我回复信息的时候是那样的及时、迅捷、不容人反悔。因为就在我刚刚把信息发送完后,那一刻极度缺乏勇气的怯懦曾试图让我将消息撤回,但他已经把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那我便也只好顺其自然起来。所以我在他发完信息后,又叮嘱了他一句——不着急,路上注意安全。

当我坐在海塔公园的湖心亭中静静地欣赏湖中美景时,与其是说我在等待子峻的赴约,更不如说我正在陷入某种沉思的冥想状态。因为相对于现实生活,我更喜欢这种感官和理智,被所看到的任何事物吸引过去的感觉。因为在那一刻我真的迷失在自己思绪的泥沼中,全然忘却了尘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但只要稍微有些外界的干扰,我便像根被拉扯的面条似的趁拽到无奈的现实中来。那是一声熟悉且令人感到震颤的声音,正试图在夜色暮气的笼罩下寻找等待他好久的我。是的,子峻来了。用他刚刚在手机中和我约定好——用不了太长时间的承诺赶过来了。但当他看到我,并坐在离我不远的石凳前时,我并没有向他打一声招呼。而是在看了一眼他后,接着瞭望寂静地如同镜子般的湖水,以试图再次回到那种恍惚的精神世界中。但这也仅仅只是一厢情愿。因为就在子峻刚刚坐到石凳上,我便看见他那健硕轮廓的身躯在如水似的月光映衬下,给人以格外的安全感。于是,在那一刻我终于绷不住内心深处那种崩溃情感,一下拥进他的胸膛里失声痛哭起来。尽管我如此冒矢的举动,一度让他惊慌失措。但出于对这个可怜人的同情,他还是竭尽所能的来安抚我的情绪。那一刻半悬在海塔公园里的那一弯像枕头似的月亮,也正好将两颗孤独且懵懂的心浸润在湖心中。直到眼泪流尽,我拖着沙哑且抽泣的声音说出我的父亲去世的消息,他这才明白我如此神伤的缘由。接着他试图用不再令我触及伤心的语调来安慰,而我为了缓解这突如其来的不幸给我造成的压力,便开始向他讲述起我和我已故父亲的事情。尽管那个父亲的形象,在我有限的记忆中是不太完美且有着某些性格缺陷的,但并不影响他在我心中的地位。因为在某种程度上我之所以和子峻聊的合拍,或许应该从那已故父亲的身上哪里去寻找答案吧!

那是在一次雨过天晴后的下午,我距离返校上学还有最后的两个小时。妈妈正在卧室收拾这次去学校,我需要的生活必需品,而父亲则坐在我的身旁,用他那闷闷的像水瓮似的喋喋不休的口气说:“还有一个月就要高考了,越到这个时候你就更不能懈怠。你想想读了十二年的书,不就是为了在一个月后的高考中考个好成绩嘛?所以越到这种时候,你就越不能放纵自己!……要严格要求自己,你知道这次高考可是关乎你一辈子前途的!……”尽管自上学来,我对父亲这些类似的叮嘱早已习以为常,但出于父亲那挂在口上“我说到底还是为了你好”的口头禅的无法反驳,我还是可以忍受的。直到他亮出撒手锏说:“……为了让你在最后的一个月中在学校里面好好学习,我和你妈商量说是这次你就别带手机了。”就是这句话,一下子将我积聚在内心深处多年的愤懑激发出来。

“不行——就是不行。”“你——你再说一遍?”

“说就说,不行,把手机放在家里就是不行!”

“小黄毛丫头!吃了豹子胆了?怎敢和我犟起嘴来了?”

“这手机是我的,我不想把它放在家里,怎么是犟嘴呢?”

“那这手机不是我给你买的嘛?我不让你放学校是不想让它影响你学习。我这还是为你好啊!”

“哼~哼,少来这一套。为我好?你们在我面前吵架时我也是为我好吗?我长大了,我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想被你们当作木偶一样指哪打哪!”

“咳~气死我了。你这该死的丫头。看看你这次模拟考试的成绩,这么烂!还不给你收收心,下个月要怎样面对高考?”

“又拿成绩说事!我怎样面对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是学生,不拿成绩说事,那拿什么说事?你这是不务正业好嘛?”

“欢欢,你别和你爸犟嘴了。你爸说的对,你到了最后关键的时候了。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啊!”

“烦死了,烦死啦!你们别在这里以为了我好的名义,逼迫我了。我走好吧!”

“你走啊!你走出这个家就别再认我这个爸爸了!”

“好,我走!我这就走。即便你就是死了,我也不想回这个家,来认你这个爸爸了!”

很显然,当初我在气头上随口说出的话,并不能作为我对父亲的意外去世那某种不可言说地预见。但也正是这句谶语,成为了我此刻的心病。即便我将事情的原委,都归咎于那不成熟地青春叛逆也无法减轻内心的自责。于是,就在我不断在追忆中悔恨、自责、即将濒临崩溃时的前一刻,子峻用厚实温暖地手掌将我拥入怀中,然后他那分外温润的唇浅吻在我布满泪痕的脸颊上。就像多年以来,那个养育我、呵护我、教导我的父亲在原谅我犯了那些不可饶恕的错误前,吻了吻我那光亮亮的额头时一样。那一刻,我融化了。因为在这之前,我从未向除了父亲之外的任何男人吐露过自己的心声,所以当子峻浅吻完我的脸颊后,那个深信不疑地直觉便告诉我,这个暗含着同谋者间达成某种共识地举动,足以让我拥有即便深陷在痛苦的荆棘丛中,依然怀有面对第二天曙光降临时的勇气。

但这种举动并没进一步越轨,而是在伴随着子峻手机上他母亲的来电中适时中止了。那是一通伴着严肃措辞语气的拷问,一度让子峻慌神,但好在电话那头的人并未察觉出异样,最终在那句“早点儿回家”的叮嘱下挂断了电话。这时的子峻以百思不得其解地口气说:“你母亲找到我家去了。”

而这时我才想起那张留有子峻落款的便条,被我遗漏在文具袋的事。或许那最令我担心的事——母亲发现我有早恋的倾向——已经发生,但那又怎样呢?我已经年满18岁了,我在法律上已经是具有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了。难道在此时此刻的我连最基本去想和自己情投意合的人在一起,或者是去选择爱或不爱一个人的权利都不行吗?所以当我下定决心要独自面对母亲时,反而处之泰然了许多。就在这时身旁子峻的手机又来电话了,这已经是子峻在我独自下定决心前第三次接听电话了。很显然那边的人催他催的很急,甚至不给他几分钟考虑的时间,所以当他再次很敷衍地将电话挂断时,我看见他面漏难色得对我说:“欢欢,或许我应该赶快回家了,那边催的很紧。”而当我再次用眼神盯着子峻来回摩擦的手掌后说:“好吧!谢谢你在这段时间陪着我。”

“不客气,应该的。谁让我们是朋友呢?”

“嗯。是朋友。”

“要不~要不我先回?”

“嗯,好吧。你先回。”

“那你~怎么办?我是说你准备去哪里?”

“我?我能去哪里?谁知道呢?不用担心我,你先回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谢谢。”

“不客气,我是应该的。那~那我就先回。你要是有什么事,或者是遇到什么突发情况记得联系我?你要记得我啊?”

“嗯,嗯。好的,你先回吧!我会记得你的。但愿你也别忘记我。子峻!”

“不会的,我不会忘记你的。欢欢,那~再见?”

“嗯,再见!”

当我听到子峻终于说出今晚的那句再见时,我的内心是无比酸楚且暗伤的。或许正像人们所说的一样,在情感或是爱情上女人比男人显得更成熟。所以当我意识到子峻现在不得不走时,便知道这一切最终还是需要我一个人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