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热气息不断下降,残血夕阳抖出最后一丝余晖。
张学舟从窗口探头看了看夜幕初启的天空,才觉察出难熬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这种高温天气让人难于舒坦,没有降温仪,没有冰镇的凉水,没有高层建筑的遮挡层层暴晒的阳光。
甚至于他栖身居住的房屋还透出了一点点依稀可见的余光。
天地宛如一个蒸笼,而他就是蒸笼中那条可怜的虫子。
张学舟在这种天气只想趴在水桶里躺尸,等待这一天安安静静渡过。
“还好我不用和那群蛮牛一起练武!”
张学舟伸了伸脑袋,看向两百余米外的村庄中央。
那是村庄中年轻人们喜欢的聚集处,也是年轻人们练武的场所。
年轻人们的修行不算高深,无非是射箭,不断锤炼肌肉记忆和眼力。
在这个年代想要填饱肚子,射箭狩猎是必不可少的技巧。
只有不断狩猎野兽,众人才能不断获取肉食强壮身体。
生存的技能是每个人的刚需,不仅仅是年轻人们需要主动修炼,父母、族长、长老等德高望重者也会督促修行。
张学舟能偷懒并非他在村庄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也并非什么村二代,他仅仅只是身体弱。
年龄近乎成年,张学舟也只能堪堪抬起百斤的石磨盘。
相较于年轻人们的领头者张长弓展臂轻松托起四百余斤的铁墩墩,张学舟的气力有些拿不出手,拉动普通的弓箭都有几分欠缺。
村庄不养闲人,练武不成,张学舟学营生勾当是清点计算。
除了学字,他最重要的学习就是计算。
狩猎的野兽,良莠不齐的庄稼收割后……
在村庄,各类收成都要清点,又要盘算各家各户在其中出力,从而分配收成。
均衡计算对张学舟而言极为容易,无非是加减乘除,但要将事情做到位,不造成分配失衡,又要让众人口服心服不生怨气,这就是一门技术活。
村庄里干这个活的人都不讨喜,总归会得罪一些人。
即便是族长和德高望重的长老们也会因为分配食物头疼,只能不断推出一些替罪羊分摊压力。
谁干不下去了,长老们就换一个人来分配。
不断的轮换,每隔三五年就有不同的新人上位。
轮着轮着,跟随做学徒的张学舟也就推到了台前。
“舟崽子,狩猎团马上要回来了,快拿好秤杆和秤砣,准备整活了!”
百余米外,监督年轻人们练武的二长老张厚土吆喝了一声。
这让张学舟迅速回应了一声,跳出放满水的大木桶。
他胡乱披了一件粗布衫,而后提起了村庄中象征着公平公正的那杆大秤。
这是能称重千斤的大秤,大秤的秤杆有两米余长,秤砣足有十斤。
大秤的规格并不奇怪,张学舟往昔就称重过八百余斤的山猪。
村庄三百余人有七份口粮都指望着狩猎团收成。
吃草还是吃肉则看村庄团队的本事。
张学舟提起大秤,大阔步踏出黄泥墙房子。
村口处,猎犬欢快的叫声和人声渐近。
狩猎团回归的时间,村庄中热闹得像过节。
不论练武的年轻人还是老人和小孩,或地里的农夫,又或是忙于针线的妇人都齐齐聚到了村庄中央处。
“学舟哥,一会儿多分我家一点肉,我娘半个月没吃肉了!”
“这个月狩猎的尽是一些乌鸦麻雀,肉没几两,骨头倒是一堆,压根填不饱肚子。”
“张次弓,你娘半个月没吃肉,还不是因为都拿给你吃了,你少吃几口,你娘就有肉吃了,凭什么多分肉!”
……
人声鼎沸中,不乏和张学舟拉扯关系的,也不乏反讽的。
食为天,平常再好的交情在饥饿面前也会变质。
如果不是接触的时间长久,张学舟很难理解人类欠缺食物时的情绪变化。
他一阵小跑,跟在瘸腿的二长老身后,囔囔着“大伙儿都有肉吃”,盯紧了拉动村庄大门的几个年轻后生。
能不能吃到肉,能不能多分一些肉,这不取决于他的分配,而是更侧重狩猎团今天的收获。
厚重的木门被四个后生费力拉开。
大木门开启一线后,猎犬欢快转动着尾巴钻入村庄中。
众多背着弓箭弯刀的高壮汉子和女子沉重的步伐声映入耳中。
这让张学舟一喜,诸多人脸上也浮现了喜色。
扛着重物和拿着轻货走路显然有区别。
步子越轻,收获就越少。
步子越重,收获必然多。
这是丰收的沉重。
但村庄大门完全拉开时,诸多迎接狩猎团的村民脚步微微退缩了两步。
自诩胆大的张学舟心中不免也是一寒。
见惯了豺狼虎豹猛兽,但他们很少见到蟒蛇,而且是有毒的巨大蟒蛇。
这种蟒蛇甚至已经化出了独角,年岁必然已经极高。
张学舟看了一眼蟒蛇斑斓到让人恶心的色泽,瞳孔微微收缩。
一些凶物即便已经死了残了,依旧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让人望而生畏。
两柄弯刀插在蟒蛇头侧,刀身齐齐扎入。
一柄刀是族长张保家的牛耳刀,锋锐足以扎穿龟甲,穿透力极强,平常被张保家视若生命。
一柄刀是破风刀。
破风刀顾名思义便是连风都能斩破,虽说有些夸大其词,但破风刀亦是少有的好刀。
最重要的是,这柄刀的主人是张学舟的父亲张重。
张重实力在村庄中属于中上游水准,但凭着这柄刀,张重做到了狩猎团的副手。
此时两柄刀齐齐插入蟒蛇头颅,张学舟不需要查看也很清楚这条蟒蛇只残存着一丝凶威,难有伤人的可能。
“这蛇皮上有毒,你个瓜娃子别乱摸!”
狩猎团有四十余人,个个巨力不凡,但这条三丈余长的蟒蛇让狩猎团不得不将一半的人手来做运输之事。
张保家朝着跃跃欲试抚摸凶物的张长弓骂了一句,顿时让胆大的张长弓将手收缩了回去。
“这种毒蟒能吃吗?”
张长弓忍不住问了一句。
“饿的时候连树皮都能啃,给你肉还吃不下嘴了”张保家骂道:“小小年纪不要挑三拣四,咱们附近来了这种凶物,周围百里都看不到大型野兽,下次吃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学舟你多分我两斤,我明天给你们家挑十桶水!”
张保家的话让张长弓没了什么挑剔的念头,转而开始去拉关系,顿时又引发一片起哄的叫骂。
“去了毒牙,抽干毒血,剥掉蛇皮,去尽毒脉,这蟒蛇其他地方都是好肉!”张重沉声道。
“趁着还新鲜,大伙儿再出一把力”张保家喝声道:“将庄里放血的大桶取来,再打几盆水!”
巨蟒入村,久久等待肉食的众多人双眼放光,各有帮忙。
张学舟将秤一放,张重等人开始量取毛重。
“秤杆子不够用,这巨蟒至少有两千……”
看着秤砣放到了秤杆尾端依旧被悬得高高翘起,张学舟大致做着估算。
他脱口而出着猜测的数字,只见巨蟒近乎翻白的眼中一道余光飞出。
暴虐、残忍、弑杀、狠辣……
被巨蟒注目,张学舟只觉巨蟒眼神中充斥着太多负面的情绪。
如果可以做到,张学舟毫不怀疑巨蟒想将村庄中的人屠戮一空。
“没道理,这狗东西居然这么重!”张保家骂道。
常年过秤称重,张学舟有一手极为不错的估算能耐。
张保家觉得自己估算的重量和张学舟估算有不小的差别。
当然,一切以张学舟说的为准,毕竟他只懂白刀子红刀子,算来算去的那些事情不专业。
但这条巨蟒的重量确实超出了张保家的预估甚远。
虽说他估重的水准低,也不至于错数百斤。
“这身段,这体型,这……算了,砍成两段再过秤就清楚了!”
他只觉脑袋难于想通自己估算能力为何如此低下,等到放血的大木桶取来,他插在巨蟒脑袋上的牛耳刀已经飞速取出,一刀朝着蛇类七寸处割下。
牛耳刀重重击落,蟒蛇的身躯无力摆动了一下,又被众多人死死压住。
等到张重的泼风刀接力,巨蟒身体的血液顿时如喷泉一般飞射了出来。
张学舟只觉空气中响起一阵轻微气爆的声音,隐约中,一阵阵宛如果香的味道溢散了出来。
空气似乎有了一些甜味。
“狗东西死前还要放屁!”
张保家骂了一声,牛耳刀贯入一探,一根白色的蛇筋顿时被牛耳刀挑了出来。
“好筋,可以拿来当顶级弓弦……怎么还有个鸡头?”
蛇筋向上一扯,蟒蛇蠕动的身体顿时将腹肚内吞咽之物涌了上来。
张保家只见蛇腹中一头巨大的五彩锦鸡脑袋被顺道拉了出来。
与他们擒获的蟒蛇一样,这头五彩锦鸡也残存着一口余气,脑袋肿胀得像个猪头般大小,眼中透过一丝庆幸和迷茫的目光。
张保家脑袋瞬间就清楚了众人为何能猎捕到这尊凶兽的最大原因,也知道了自己估算重量为何错得离谱。
“中毒的部位不能吃!”
他伸手拉住蛇筋,手中的牛耳刀飞速划过。
但在牛耳刀刺入五彩锦鸡头颅时,一柄刀轻飘飘划过,较之他的牛耳刀更快。
这只五彩锦鸡的脑袋顿时高高飞起。
能与蟒蛇纠缠激斗,甚至于一直抗衡蟒蛇,直到现在还残存着一口气,五彩锦鸡看似名字吉祥,但显然不是什么善茬。
这是远超豺狼虎豹猛兽之物,一旦恢复元气的后果难料。
张保家下手快,张重亦是如此。
一刀斩出,鸡头飞出,空气中气爆的声音再度响起。
此前的香甜空气顿时凝化成一场小范围的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