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穗正打算一头扎进棉被里,柜台上的手机再次镇动。
“到底谁啊?”她的脑袋掩埋在长发之中,难以描述的呼吸声从床上穿来,因为感冒的缘故,她现在两个鼻子都堵了,洗澡的时候故意避开了伤口,脚趾处还是一碰就疼。
咧了那么大一口子,估计要三五天才能好,麦穗对着床边的绒毛兔子捏了捏脸,像泄了气的皮球,盯着闪动的屏幕仍在震动的按钮,一时竟不知该接还是选择不接。
她不想对生活抱怨太多,毕竟细数人生的大风大浪,其实除了生死无非擦伤,麦穗有时认为自己渺小到如星海里漂浮的一颗孤舟,空有流水承载,海风卷起随时可能倾覆。但没有关系,反正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她是如此消极又悲观,白天满身伤痕,夜里偷偷治愈。她总是会被那一点温暖所打动,就好比每天下班后都有只无人收养的小猫蹲在楼道等待,还有过红绿灯的时候总是为需要帮助的人们畅通无阻。
她有些烦躁的按到了接通,本来头一句“喂,请问哪位?”还挺不耐烦的,在听到吕昀的声音,她终于安心了不少。
语气一下放软了,像个乖巧的小猫咪一样,黏着主人讨鱼吃。
吕昀正在泡脚,桶里还飘着几朵玫瑰花瓣,她肆意搅动着水花,听她的声音似乎很享受。
“麦麦,你都好久没有跟我打电话了,是不是不想我啊?”
麦穗额头滴汗,用手心扇了扇风:“怎么会呢?每天都很想见到你,只不过刚刚有点事情,在和舅妈打电话。”
吕昀好奇地吃起了瓜:“展开说说。”
“也没什么啦,就是一些老家过往,对了,你找我什么事啊?”
她正坐在家里的电炉前,用投屏放出电视剧,尽管音量已经很小了,麦穗还是能听到里面传来几声杂音。
吕昀嘟嘴道:“哎呀没事就不能找你吗?麦小姐,这周天气晴朗,不如一起爬完泊山,在山脚下顺便露营?”
麦穗不好意思婉拒,她把手机放在床头柜,边充电边电话:“好是好,可是我答应舅妈了,要回慈宁看奶奶。”
吕昀是幼师专业出身,拿着四千工资混日子的人,平常也不热爱学习也不热爱运动,爬山都是心血来潮。
她是最清楚麦穗家的情况的,每次搬家都离不了公司的十五环,因为房东不可能让她一直死皮赖脸占着这么大的房子,加上这几年房租涨价,一室两厅的公寓也不好租。
她搬家的速度频繁,源自不稳定的工资,舅舅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奶奶没地方可去,只好和村里其他孤寡老人一样,守着老房子颐养天年。
麦穗就像一颗随手挥洒的种子,明明被农民遗忘在角落,风一吹却在布满水泥地的夹缝里萌生,她从小缺爱,但凡沾了点雨露便能恣意成长,她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很强,从离异的家庭出来到寄人篱下,这是一个慢慢蜕变的过程。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吕昀也不好推辞,面上一闪而过的不悦:“那咱们下次约吧,麦大记者,你真是个大忙人呐!”
麦穗沉默不语。
她双手食指纠缠不清,原来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是根红绳,是大学期间去外省一个较为孤僻的寺庙求来的,麦穗只是在那里许了“事业顺遂”的心愿,野肆梁柱上提了两行草书,实在看不懂写了什么内容。
麦穗懒得去问方丈,围着寺庙游了一圈,在后院里看到一口古井,清泉是活水,沿着石壁而下,青苔蔓延而上,汩汩流动的泉水里面竟然跃动着几只手掌大的锦鲤。
当时她才二十,正是认识这个世界的最好时节,她认为难得在野肆遇到如此惊奇的场景,她连忙跌跌撞撞找室友借相机,谁知却碰到了鬼打墙,被重叠的冷杉林所蒙蔽,差点找不到原来的路。
老师同学们发现她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实在累得不行,她捧起一鞠水洗脸,唇可能有意无意蘸到了,弥留之际透过镜面似的古泉,看到倒映在枯萎的碗莲,亭亭立于泉眼中央。
她也像桃花源记里那个执迷不悟的刘太守一样,妄图寻找到过的每一处奇境,但某些事似乎只是昙花一现,你越想捕捉镜花水月,你就越抓不住。
如今离她许下的心愿已过去整整三年,本来只是一个单纯的祝愿,进入午间和传祺两个公司的车轮战后,事情越发诡谲多变,随着业务更迭,她慢慢无法平衡两个公司在心目中的位置,还偶尔伴随着炒鱿鱼的风险。
事业顺遂这个心愿太大了,下一次不如去个灵验的寺庙,求个保住饭碗。
吕昀抱怨的话可能无意,但她处于这种忙碌又闲散的状态,正是被资本家剥削的表现,麦穗垂首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陷入一种自我消耗了?
为了生活没日没夜的工作,没有时间陪伴亲朋好友,没有时间三思而行,没有时间独自成长,这无疑是一种打击。
她无法对吕昀说出“再等等”三个字,因为她也在无心的谴责自己,把时间耗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比如说凌晨一点买宵夜,没有灵感还坚持写稿。
这下她真是要哭了,吕昀一句讽刺的话就把她骂醒了,麦穗扯了扯嘴角,弄出一个拉垮的笑。
“你说项二少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吕昀的屏幕明显卡顿了一会,原来是她把桌上的瓜子壳全部扫落到垃圾箱,搬动平板的时候触动到了线控耳机。
“你说谁?”
麦穗失魂落魄地解释:“就是我正在调查的对象,项楚的私生子,名字要对外保密,先不能告诉你。”
吕昀打开浏览器,开始搜索有关项二少的只言片语,因为她也很八卦,所以看到论坛上关于项潜的桃色新闻,自然感到惊奇。
她的表情繁多,基本为眼皮一跳和往后退,看到有楼主爆料项二少花心,不洁,虚伪,高傲等充满贬义的形容词后,还有网虫留言大家一定要避雷,这下吕昀的嘴彻底弯成了“O”形,仿佛得知了什么惊天大案。
“麦麦,你是怎么跟他认识的啊?我看网上的风评不太好耶,項氏集团怎么也不拦截外界消息。”
麦穗简短地答道:“工作性质,要说起来的话就是一个大大的乌龙。”
吕昀捻起手中的瓜子,剥完壳后把瓜子仁放到一旁,然后搓掉手中的薄皮,一大把咀嚼起来,吃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把隔壁小孩都给馋哭了。
麦穗不想过多赘述,边劝阻在旁吃瓜的吕昀:“咱们不信谣不传谣嘛,假如网上说的那些是真的,项楚这人做事谨慎,为了避风头肯定会把一切祸源切断,就好比说只是在金融界恰好出现了一个姓项带有头衔的大佬,反之,项二少能自证清白,或者项楚根本不看重这个儿子,那不就任其流言发酵了。”
吕昀指着屏幕,那迷惑的眼神仿佛在说:“项楚不是有一个接班人了吗?由此可以排除第一种情况。”
令麦穗不解的点还有很多,比如说为什么项潜会住在如此偏僻的一个别墅,为什么把大祁影城作为旗帜进军影视界,作为打响名声的第一枚礼炮?
瓜子仁在吕昀的口腔被碾得嘎嘣脆,麦穗看到她吃得正香,反而陷入沉思:“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吕昀并不喜欢这样的拷问,就像警察对待犯人那样,冷峻又严苛,没有一点私情可寻。
当吕昀得知项潜有那么多负面新闻,她还是暴露出了最真实的想法:“麦麦,你认识他才几天,你认为你真的了解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