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一路向北方开去,街道两边的灯光也越来越亮。终于,车子到了岛的北岸,从这里可以远远地看见对岸繁华的大古利冲岛。他们在离海岸不远处的一个街区减缓了速度,这地方周围几乎都是老建筑,是在北方的五米菌库帝国还统治这个群岛时留下的。曾经,五米菌库帝国统治着北方海域,将古利冲群岛作为重要的海军大本营,还在上面建立了一些城镇。后来,新建立的鸟国和五米菌库帝国为了古利冲群岛爆发了一场大战,五米菌库的军队装备落后,因此节节败退,最后所有五米菌库人都撤出了古利冲群岛,只留下了这些建筑。这个街区又破又旧,居民很少,几乎没有人到这里来,仅有的那些住户也是因为穷得连城里的地下室都租不起,迫不得已才到这里居住的。
车子开进了街区,在一个小区前停下了。小区的门口根本没有人把守,居民出入的门敞开着,地面车出入的自动识别门却关闭着。“只能开到这里了,”那鸟国人说道,“你们可以下车了。”
“我们一共要付你多少钱?”西钦问。
“今天的日期是7日,那就七分钱吧。”
西钦付了七分鸟元。他们下车走进了小区,布连祁夫指着一幢老旧的小楼说:“他就在这幢楼的二层,我在门外守着,你们进去找他,一旦情况有变,立刻呼叫我。”他交给西钦二人每人一个小机器说:“按下这个按钮,机器就会自动开始录音录像,注意隐蔽。如果你不方便,或者遇到突发情况,就直接按下这边这个按钮,我就会立刻报警。”
西钦接过了机器,放进包里。他轻推了一下楼门,门自动开了。这楼只有三十层左右,但是看起来建了有三百银河年,表面的涂层脱落了很多。门是电动的触碰感应门,打开后可以看见走廊里的灯光亮了一下,又很快被熄灭了。楼道的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墙壁散发出潮湿环境中独有的一股霉味。
西钦走了进去。走廊很静,静得可怕,虽然他们的脚步很轻,但越轻越让这气氛变得更紧张。走廊两侧的门仿佛经历过暴力的损坏,看起来非常破,很多门都裂了大的缺口,但没有光线从那里面出来。唯一的光源是头顶上的一条灯管,他们好不容易才使其亮起来。西钦想起来在耶比林利奇州的某颗行星上也建有这样的楼房,那些武装的犯罪分子就躲在走廊墙壁的凹陷处埋伏他们。于是,西钦警觉地把手枪掏了出来,并且在经过墙壁凹陷处时,先把一只手伸出去探路。
他们到了走廊的尽头,却发现这幢楼里面根本没有电梯,而是只有一段阴暗的阶梯,通向更加阴暗的二楼。斯威德尔一看,拍了拍西钦的肩膀说:“我看哪,等我们爬完这段楼梯,史丹夫恩都去北极转一圈回来了。干脆我们从旁边哪个有电梯的楼穿过去得了。”说完,他就要走。
西钦一把拉住他:“旁边的楼都没有电梯。你别急,看见楼上那个门了吗?那就是。”
他们快速冲了上去,发现门缝里隐约有灯光,还有人在用狗语说话,好像正打着牌。西钦轻推了一下门,发现门被一个智能锁锁住了。
“咱们把锁给砸了吧!”斯威德尔悄悄说。
“不行,等砸完了他们全跑了。我们必须要偷袭他们,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西钦从包里拿出一张卡片,说:“只能这样了。”
“这……这是什么?”
西钦也不回话,只是扔给了斯威德尔一把手枪,然后将卡片贴在智能锁的屏幕上。只听“滴”的一声,智能锁被打开了。西钦一脚踢开房门,举起枪冲进去就喊:“不许动!”
这一下子,坐在客厅的小桌子旁玩牌的四个人全都站了起来。这个房间不是很大,而这几个人的体格更使房间显得小了。他们都穿着短下摆的大衣和灰色长裤,但西钦还是一眼就从四人中找出一个稍矮一点、较胖一点、蓄着卷胡须的卷毛狗族人,并用枪口指着那人说:“我们又见面了,芝秋芬先生。”
史丹夫恩·芝秋芬看起来更精神了。他的脖子上打着一个十分难看的领结,穿着一件黑色短下摆大衣,完全符合西钦看过的那些影视作品中的罪犯形象。他对西钦不紧不慢地说:“您好,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您别装了,就直说吧,您现在是决定承认您进行诈骗的事实并服从执法,还是不承认您的罪行并抗拒逮捕呢?”
史丹夫恩笑了:“我并没有诈骗。我与荷斯奇福自治政府签订了一个合同,拿到了一笔资金,并履行了合同上所规定的义务。白纸黑字,你们自己可以去查。”
“但荷斯奇福认为您所做的不符合他们的要求。您看看,荷斯奇福与您签订的合同上要让您做到的事您一样也没做到。失业人数没有减少,出口贸易额没有增加,产业规模也没有恢复。而您又给合同自作主张地加了一个附加项,携带着一张有十六亿狗币的卡远走冰球。您的行为已经构成了诈骗罪,就算您否认事实,那您又该怎么解释您在飞船上收买船员、当众袭警一事?”西钦发问道。
“首先,我要声明一下,我并没有收买船员,我的确持有船长颁发的特许证,这种特许证是可以在云星联盟籍的飞船上通过合法手段办理的,您可以去查一查《联盟舰船航行公约》第二章的相关规定。其次,您一直在强调我没有履行合同规定的义务,而您的说法是有错误的。我已经做了所有我该做的,荷斯奇福交给我的十六亿狗币已经起了作用,在十年内,荷斯奇福的经济就会开始恢复。”
“当然,但是就算您用的是十六个狗币,荷斯奇福的经济在十年内也会开始恢复。就算您不把这笔钱骗走,荷斯奇福的经济在十年内也会开始恢复,而且恢复得还会更快。我想告诉您的是,自治政府希望看到他们从国库里拿出来的十六亿狗币能起到实际效果,先生。”
史丹夫恩又坐回椅子上。“您现在又说错了。荷斯奇福的经济在五十年内都会是现在这个样子,除非该星域的所有能量内有等值于十六亿狗币的能量被移出,而这正是我所做的。”
“不,这不是正常的思维,您的论述是有问题的。首先,您怎么知道如果不‘移出’这十六亿狗币,荷斯奇福的经济又会何时恢复?其次,减少资产反而能加快经济的恢复,这是不符合常理的。如果这样真的可行的话,人们早就开始到处扔钱了。”
“我告诉您,”史丹夫恩拿起一张牌,“这个宇宙是很神奇的,在面对它时,您最好扔开您心中的‘常理’。我们任何一个人所做出的任何一种改变,都能影响到宇宙的发展路程。而每种改变所造成的结果是可以预知的。
“就像纸牌预言一样?对不起,但是您的话可能是白费功夫,我并不迷信。”西钦走近了史丹夫恩。
“您将来还会接受到许多您称之为‘迷信’的事物,但您要知道,在每一种客观存在的事物背后都有一种规律,无论这种规律是否符合您所谓的那种‘常理’。宇宙中其实根本没有迷信,有的只是尚未被人发现的科学规律。”史丹夫恩说。
西钦摇摇头:“您在和我讲玄学。”
“不,这其实是科学。您想一想,宇宙的未来有无数条路可以走,每一刻都能分化成无数个可能的宇宙,而通过计算,我们就能够得知做出什么改变将会把宇宙引到什么样的路上去。这种计算是很准确的,尽管有时改变和影响几乎没有关系或在逻辑上完全相反。”
“听着,”西钦说,“我并不理解这种理论,但就算它是真的,那您又如何能证明,那十六亿狗币若不被拿走,荷斯奇福的经济发展将会停滞不前?计算出来的那些现实不是真正的现实,您的计算是不能被证明的。”
史丹夫恩一摊手:“我为什么要证明我的计算呢?我做出了正确的行动,造成了正确的影响,还需要证明这种行动是对的吗?”
“如果您无法证明,您将会面临巨额罚金和最高可达两百年的刑期。现在,您被捕了,请跟我走。”西钦示意他站起来。
“如果我拒绝您逮捕我呢?”
“那我就强制逮捕您。现在,”西钦走上前去,抓住了史丹夫恩的手臂,“请跟我走。”
这回,史丹夫恩并未说什么,只是默默站了起来,看了西钦一眼,接着摘下了那个领结,并向里屋走去。
“您走错方向了,门在后面。”西钦拿枪顶住史丹夫恩的背。
“谁说我要出门了?我并不是要跟您走。”史丹夫恩转过头说。
“嗯?那您要去哪儿?”西钦刚觉得有点不对劲,突然后脑勺上就被人扎了一下。他感觉全身没了力气,手中的枪掉在了地上,握着史丹夫恩胳膊的手也松开了。他感觉头脑里一阵晕乎,试图逃走,但腿也没了力气。眼前的景象变得十分模糊,连史丹夫恩也看不见了,只有一些色块跳动着,最后连色块也没有了,只剩下一片空白。他感觉他一直在下坠,试图脱离这种感觉时,他忽然又觉得他在上升。这样的感觉持续了很久,最后他终于有了模糊的意识,觉得自己坐在一个什么东西上,然而眼前仍然是一片空白。远处有一些声音,断断续续的,好像是瓷器碰撞的声音。
西钦挣扎着,却发现他根本碰不到什么,他好像是被某种力场给撑了起来。这时,那种瓷器碰撞声声消失了,他听见一个声音说道:“请不要激动。”
“你是谁?史丹夫恩?”西钦大声说出了这句话,但他自己却听不见。
“我不是史丹夫恩,请您不要说话,我说的时候您听就行了。”
“不……你是谁?你为什么……为……”西钦发现自己说话越来越吃力了,到最后想说也没法说,只能不安地扭动他的脸。
“您如果总想说话,我只能这样,对不起,”那声音说,“您必须好好听我说话。我接下来说的话,您可能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没关系,您将会有一段很长的时间用于思考,至少这段时间对您来说是很长的。”
停顿了一会儿,那声音开始了话题:“您这几个月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有没有想过,现在的宇宙到底是个怎样的宇宙呢?现代的宇宙到底好不好呢?您是一个古人,您想一想,在您曾经生活过的的那个年代,宇宙是这样的吗?当然,现代的科技比以前的发达,人们过得更好,但是在现代的宇宙中,物质主宰了一切。资本正一步步统治宇宙,与此同时,人们的心灵正在被侵蚀着,变得越来越空虚。您希望看到文明就这样走向灭亡吗?显然您是不希望的。”
“很多人也和您一样,不希望宇宙在这条路上继续走下去,所以他们做出了各种事,希望能够改变这个世界。有人在部分地区对现有的经济体系进行改良,有人宣传全新的思想,有人提倡减少飞船跃迁来储蓄更多能量、实现均富,还有人建立起了一个组织,要复兴上个宇宙的小鸡文明……但他们的力量实在是太薄弱了,在汹涌而来的资本浪潮面前,他们所有人只不过是沙粒罢了。他们终将淹没在物质社会的大海中,永不得前进。”
“然而,我们是一股不同于他们的势力。最大的不同就是,我们有能力改变这个世界。那些沙粒一样的人借助资本的力量去对抗资本,最终的失败是注定的。而我们的力量来源于人们的精神世界,来源于一种高于一切物质利益的事物,这种事物就是信仰。”
“西钦警官,您的信仰是什么?您肯定很难回答,这我知道。但是您心中一定有着什么事物,驱使着您做出了这么多事。这种事物到底是什么呢?它不正是您想让这个社会变得更好的决心吗?但是您要知道,您一个人,当一名警察,所做的终究是有限的,您在大漠中无论如何都只是一颗沙粒。但您在我们中却能够发挥很大的作用,您能使这个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因此,我们才花费这么多心思,把你从荷斯奇福请到这里来。”
西钦极其震惊,一时没缓过神来。那个声音仿佛觉察到了他内心的想法,对他说:“怎么,您认为这件案子、这些钱、这些人、路上发生的这些事,一切都是巧合?不,这是计算,这是一个庞大的社会计算系统所做出的宇宙中最精确的计算。我们通过这一切,将对这个时代最直观的感受刻进了您的脑中。而您当然知道,这种感受就是……孤独。”
那个声音接着说:“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吧,人们在它面前是多么微不足道,无论他们多么富有,却都只是沙尘罢了,能做出什么改变呢?但您不一样,您有能力改变它。复兴组织以为他们找到了小鸡文明的发源地就能改变这个世界,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冰球这个被他们当作小鸡文明最大敌人的地方,其本身就是小鸡文明的发源地。小鸡文明本来蕴含着极大的精神力量,但是他们后来却被物质世界的利益所诱惑,最后竟然用技术来创造能量,遭到了神的严厉惩罚,因此而灭亡。现代冰球的文明若不被改变,继续陷入资本世界的泥潭,最终我们的宇宙也将会是这个结果。因此,我希望你能够加入我们,用信仰的精神力量,击败这个世界的罪恶,在伟大龙王的旗下建立起新的世界秩序。您是否同意加入我们,西钦·士契夫?”
“我……”西钦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那声音又说道:“别着急,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您将会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去感受,去思考。”
“你们是谁?是自然教?还是……龙王教?”西钦喘了口气,问出这个问题。
“不,不是。我们不是他们,但他们都是我们的一部分。我们是龙。”
“龙?”
“是的,龙。您之前可能已经在鲁治堡的宝石商店见过一些龙鳞的碎屑,那些东西的确都是真的。龙族有很长的一段历史,在小鸡文明的时代,龙便已经存在。作为一种由于系统运作失误而意外产生的生物,它与整个冰球的生物圈格格不入,因此逐渐没落。但就在龙族即将灭亡之时,他们却意外发现了一种力量。当时,一条很普通的龙来到了一个很普通的智慧种族聚居地,他飞了很远都没有找到食物,又累又饿,于是从天而降,来到了那个村庄。龙认为他就要死了,没想到那个村庄里的人非但没有去攻击他,反而为他拿来了食物。在他吃饱了以后,他朝天喷出火焰以示感谢,那个村庄里的人大惊失色,纷纷跪下,拜他为龙王。他在村庄里恢复的期间,那个村庄和另一个村庄爆发了冲突,结果村民们打着龙王的旗帜,拿着武器疯狂地涌出村庄,将敌人杀得抱头鼠窜。”
那个声音接着说:“于是龙王就发现了一种力量,一种可以与神力匹敌的力量,这就是信仰。在此之后,龙族开始崛起,他们在沙漠中建造了许多高塔,每一座高塔下都聚集了成千上万的信众,他们愿意为龙王而战,愿意为龙王而死。靠着信仰的力量,他们从一种默默无闻的普通爬行动物成为了宇宙中真正的神。如今,这种力量越来越衰弱,龙族深刻地意识到,只有打破物质世界的枷锁,才能够带回这种精神力量。本来您不该知道这些,但您不是一个普通人,您只有知道了全部真相才能做出正确的抉择。既然您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么就加入我们,为了龙王、为了这个宇宙,完成您的使命吧!”
西钦感觉头脑里非常的混乱。有许多的声音在向他呼喊,有些是龙族的声音,有些是各种杂音,是来自物质宇宙的喧嚣。他忽然又想起了许多的事情,十六亿狗币、逃犯、柯利奇的骗子、繁华的乌宁福特市、布棱福特的雉祁禽、万国之圣殿星的打斗、上银河系的天城、黄金航道的老海盗、鲁治堡的龙鳞宝石、车平知府米诺利克、卡争塔写的大力骑士、贝塔共和国的拉套尔元帅、苏海的企鹅奴、松远岛的虎鲸……最后,这些各种各样的东西组合起来,在他脑海里只留下了一句话:“宇宙中有许多好地方。”不知为何,他总想着这句话。之后,他开始清醒了起来。
“不。”西钦只说了这一个字。
“没关系。正如我刚才所说的一样,您需要去感受,去思考。”那个声音消失了。接着,西钦发觉他在下坠,又回到了之前的那种感觉。色块又回来了,不断跳动,使钦的头脑发晕,最后他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