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信念的产生、存储、遗忘和改变

信念除了有上述的存在、表达及其方式等问题,还有许多其他的与之相关的问题,如信念的产生、存储、遗忘、改变等问题,下面作一简略的考察。

信念的产生既与人的外在的实践活动密切相关,又有其特定的内在的机制。实践是信念产生的基本途径,此外还有遭遇、际遇等,对此无须多说,在此主要谈谈信念产生的内在机制。

信与不信也可以说是信念通常所采取的两种基本的存在形式,即肯定的形式和否定的形式。上述的“道叉”之说只是一个形象的比喻,对与某种意象有可能相关的事态给予肯定或否定,这里涉及一个选择和操作的问题。对S事件的存在给出一种肯定或一种否定,便产生了一个新的信念。但任何信念的存在都不是孤立的,它往往与其他的心理、生理、物理事态相关联。上述所说的选择和操作不仅导致一个新信念的产生,也导致与其他的特定心理、生理、物理事态的、特定的、关联的产生。

一个新的信念的形成及与之相关的其他的心理、生理、物理事态、事件的产生、存在既可以是有意识的也可以是下意识、潜意识的;可以是自觉的也可以是自发的;可以是受意识自觉控制的,也可以是自动地形成产生的。这一点表明,在我们的头脑、机体中存在有一种自动化或半自动化的活动程序、步骤、调节机制等。我们的有些信念及相关事态、事件的产生、形成可以带有自发的、自动的、潜意识的性质。有些信念的形成在当时并未引起我们的充分注意,我们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许多信念,只是在我们后来的有意识、有目的的回忆中才注意到我们曾经形成过某些信念。显然,并非所有这类在不知不觉中形成的信念都会在以后的某一特定的时期被我们意识到或重新浮现出来,进入意识领域。这意味着,至少有相当一部分信念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曾经为我们所具有,并通过一定的方式被储存。

并非每一个信念的产生、确立,都需要进行一番对信与不信的有意识的抉择、决断,都需要经过严格的论证及周密的、合乎逻辑的思考。实际上,在大多数情况下,信念的确立与我们大脑所呈现的特定的心理定式、态势密切相关。当我们保持一种与“信”相关、相应的心理的定式、态势时,与这种定式、态势相关的东西都成为我们所信的内容、所信的东西。这种定式、态势通常是习惯性的,或者说是一种心理习惯、惯性。即使与之相关的东西当时并未引起我们的注意,它们也可以在这种心理定式、态势的影响下潜意识地构成我们信念的内容。一旦我们对某些事态产生了怀疑,拿不定主意,一时不能确定是否应相信它时,上述所说的定式便会被暂时打破,直到我们重新确定应持有怎样的信念后其定式、态势方得以恢复。但是,这种定式、态势往往并不是原先的定式、态势的简单的重复,而是有所改变,是一种在原先的定式、态势的基础上有所改变或增加了新内涵的新的定式、态势。一般说来,一旦形成与“信”相应的心理的定式、态势,只有靠有意识的、自觉的、积极主动的思考才能打破原有的局面。这也表明,一个处于不断的、自觉的、批判性的思考中的人,才能够较少地受到习惯、惯性的左右。

信念还可以被存储起来。存储即“记”,被存储起来的便是“被记”“所记”。通常我们总认为过去的经验映象、信念等都是被记在脑子里,其实并不尽然,我们的身体也参与了某些“记”的工作。不少过去的经验映象、信念不仅被记在脑子里,还被记在我们身体的其他部位。现已有大量的证据表明我们的身体也参与了“记”,且那些被记在身体中的东西往往是最难被遗忘的东西。如许多器官被移植之后,在被移植到的人身上往往表现出与该器官原属的那人的相似的某些行为、反映方式等。这一点进一步说明,我们的回忆不仅仅是从脑中提取原有的信息的活动,这种信息也可能是从我们的身体的其他部分或身体的一种特殊的状态中提取出来的。

我们对过去的经验映象的记忆,也是对一系列的信念的记忆。如我记得曾到过A处,见过B人(“记得”意味着不仅记住了,而且还能够回忆出来),那么也相信我到过A处,见过B人。如果我不仅仅“记住”此事,而且“忆出”此事,那么便说明,不仅过去某时相信我到过A处,见过B人,而且现在仍相信我曾到过A处,见过B人。如果过去某时相信我到过A处,见过B人,现在却不再相信我曾到过A处,见过B人,那么,我便或者是将过去的信念遗忘了,或者改变了原有的信念,这些都是常有的事。

这里存在一个问题,即“记”和“忆”并不总是连在一起的。被记住的东西并非总能被忆出来,或者说,被贮存在某处的东西并非总能被提取出来,于是便有了失记与失忆之分。失记即将原先记住的东西给抹掉、毁掉了,就像磁盘上所录的东西被洗掉一样。失记自然不可能再被忆出来,但记的东西并没有被抹掉并不意味着就一定能被提取出来,这一点也表明,回想不起来的东西并非就没有了,只有原先被记住、储存于某处的东西被毁掉后才是真正的没有了。问题在于,当某人实际上曾到过A处、见过B人,但他现在却不能断定他是否曾到过A处、见过B人等时,我们往往很难分清楚到底发生的是上述两种情况中的哪一种,即到底他仅仅是失忆了呢还是同时也失记?

显然,不仅存在暂时记忆、永久记忆之分,还有暂时遗忘与永久遗忘,但两者并不能说就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由于对过去的经验映象、信念的存储可有暂时的和永久的之分,并非所有的经验映象都会被永久地记下来、存下来,故与之相关的信念也不是一劳永逸地被保留的。记存的东西可以被抹去,即遗忘;信念也同样可以被遗忘。实际上,大多数经验映象、信念只是暂时地而不是永久地被记存下来,也就是说,它们很快就会被遗忘了。但遗忘也有暂时与永久之分。暂时遗忘并不排除事后会想起来的情况,而永久遗忘则不可能再被回想起来。“失记”显然是永久遗忘,但单纯“失忆”通常只是暂时的,尽管不排除此人以后再也未曾忆起过此事的情况,但至少存在忆起此事的可能性(只要不是同时也“失记”)。

一种信念被遗忘和被改变并不相同,我们可以改变某种信念,但在改变之时我们通常是记得原有的信念的。比如,我曾相信A桌子上有一个苹果,后来发现那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苹果,而只是一个腊制的像苹果的东西、工艺品等,这样便改变了我原有的信念,或者说,原有的信念被有意识地、自觉地淘汰了、删除了。改变信念通常是用一种信念取代另一种信念,它通常意味着对原有的信念的自觉否定,而信念的遗忘则不存在这种有意识地、自觉地取代和否定的问题。我们可以在某种情况下改变我们原有的信念,但我们也发现这种改变并不是任意的,其改变通常总要有一定的根据、依据。我们发现,有些信念在特定的条件下是几乎无法改变的,当我们有充分的依据相信(如看到或刚刚使用过等)我面前的A桌子上只有一支钢笔时,要我不再相信这一点(改变原有的信念,变成相信A桌子上没有钢笔等)在当时这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无论我如何迫使我改为相信A桌子上没有钢笔,我还是改变不了刚才形成的信念。即使我口口声声说A桌子上没有钢笔,但在我的内心深处仍然相信A桌子上有一支钢笔。显然,对于一个我并无直接证据的信念来说,要改变它则较容易些。某时的一个坚定不移的信念在当时要改变它需克服难以想象的困难,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它却很可能被遗忘甚至被彻底地遗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