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晨宫,东华与米玄下棋。
一旁观战的曦和,从没见他们把棋局下的如此糟糕,局势又臭又乱,曦和看着棋盘自是无语。
米玄手中的黑子,犹豫再三,始终没在棋盘上落下。
东华瞥一眼棋盘,也不催促,而是与米玄闲聊起来:“水沁最近怎么样?”
米玄把手中的黑子丢进紫檀瓜型棋笥中,再拿起右手边的茶杯,轻呡一口,让茶水自然的滑下喉咙。
水沁从三身国界回来后,东华就不见她的影子。平时这个时节水沁自会跑东华处来蹭一两盅新茶。今年新茶季又过去了大半月有余,给她准备的茶杯自今都没有用上。
今年东华特意给水沁烧制了一款茶盏,这也是东华迄今为止他烧制出唯一只黑釉茶盏。茶杯盏身朴素自然,清寂空灵,新茶入杯,似有若无,看似什么都没有,实则蕴含万千。
东华自己没舍得用。别看水沁平日大大咧咧,要说讲究,懂得神仙二字的意义,东华觉得自己有时都自愧不如。
东华好些日子不见水沁,心里自然是挂念的,在东华心中,觉着对水沁的挂念,就如对曦和的挂念,老朋友一样的。
东华自然是知晓水沁的,只要水沁不想见谁,就算进得了浩淼仙府,也不一定找得到她的藏身之所,就别废那股子劲去找她,等,等到她自己出现。至于要等到什么时候,东华心里没底,他记得从第一次见水沁到第二次再见到她时,已是又过了好几个沧海桑田了。东华想到这里,眼睛看向他给水沁准备的那只黑釉茶盏。心里突然有一个问题,难道是这次下凡历劫,曦和与米玄对她作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
东华把目光投向曦和与米玄,从他们身上看不出个所以然来。问曦和与米玄吧,东华觉得没那个必要,想从这两个家伙问出点什么来,简直比登天还难。看来有必要去天府第一宫去走走了。东华打定主意,手中把玩的白子,学着米玄的样丢进另一只装着白子的紫檀瓜型棋笥中,端起茶盏喝着茶,自是无言。
就这样一局棋,下到最后都变成了谁也不说话,闷声喝茶。
对于曦和对水沁的那些心事,东华,米玄不提,曦和自然也不想提。
米玄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回了东华道:“在补习落下的功课。”
东华惊讶的道:“水沁还要补习什么?”
米玄继续喝着茶水:“要补习的功课多了,比如在浩淼设仙障,不让居心不良之徒溜进去。”
东华何许神也,怎么听不出米玄这是在指桑骂桦。
曦和听米玄与东华之间的聊天,如鱼刺梗喉。米玄这分明是在说他。浩淼仙府,没有米玄与水沁的允许,就目前而言,偷偷溜进去的也只有曦和了。
然而,浩淼仙府里的水沁,正在研究从龟池里长出来的两棵藤蔓植物。
水沁眼里这藤蔓柔弱,细长的叶柄上撑开了手掌一样的叶片,藤蔓上不仔细瞧,还瞧不出藤蔓上细细的柔毛,微微发出精微的光泽,纤细的卷须微微翘起,或微微卷曲,整个看上去甚是活波可爱。
水沁努力回忆,什么时候池子里长这玩意出来了?哪里来的?可惜大乌龟不在,要在水沁也就不用搜肠刮肚的想了。
这两棵藤蔓说来,还真与水沁有关。水沁回浩淼仙府后,只出过仙府一次。
她去的是第一天府宫。她那次去不是走第一天府宫的正门,而是偷偷溜进的。拿了米玄与曦和下凡历劫时的册子。这两根藤蔓也正是水沁看完司命写的那册子之后,流下两滴莫名其妙的眼泪,眼泪随后凝聚,晶莹剔透,甚是养眼。起初她也只是拿了这两滴泪在手把玩,还找了刻刀,雕刻些有意识或是无意识的东西。至于雕刻些什么,水沁记不清了。
当她甚觉无聊时,把这两颗泪珠随手丢进了龟池。一切的无心之举,水沁自然是无从想起的。就这样这两根藤蔓就从泪珠里长了出来。
水沁心想,反正大乌龟也很少回来,就让它们长吧。不去理会,这一天,水沁又独自进了药典碑。
米玄从东华处离开后,径直去了天府第一宫司命处。
第一天府宫里的司命刚送走东华,面上的汗滴还未来得及拭去,又来米玄,在他们两个之前的还有曦和。只从曦和来过之后,司命就去找了那本有关三身国下凡历劫,米玄与曦和的册子,竟然不翼而飞了。司命能确定的是曦和并没拿走册子。
米玄来司命府,直接就是来要那本册子的。现在册子不见了,司命拿什么给他?司命自然只能搪塞说:“册子还在装订中,等装订完了,亲自送上门去。”
米玄看了一眼司命,意思是那只能这样了。米玄转身离开。
米玄走后,司命一屁股瘫坐在司命府。偌大的一个司命府,司命府的册子说丢就丢了,不仅丢了,还丢的神不知鬼不觉,说到天边去也说不过去啊。那册子去了哪里?
突然司命脑瓜子,像是被一道闪电击中了。回想米玄与曦和历劫,最后回三十三天,都比司命预计的早,而且很多该发生的事情都被水沁快刀斩乱麻,一刀斩没了。比如水沁与这两尊大神的恩恩怨怨都没发生。难不成丢的册子与水沁有关?要是真与水沁有关,司命还有一丝活命的机会,如果不是,司命连申诉的机会都没有。这一刻司命比谁都想见一见水沁。可是,现在的水沁,听三十三天那些神仙们说,好久都没见她了。司命想要见她岂不是难上加难?
怎么办?怎么办?司命从地上爬起来,不停的踱着步子,心里那叫一个翻江倒海,无法平静。
司命左思右想,想到了那么两三个与水沁有交集的神仙,西天梵境佛陀,九宸,张友仁这三个。目前与米玄、曦和的事情扯不上太大的关系,只要他们其中任何一个能把水沁邀请出来,至少可以保住天府第一宫。其他的司命不想去想,也不愿多想。
于是,司命径直去了西天梵境佛陀处。
当水沁从药店碑里出来后,沿着浩淼里的海湾朝白屋子行走。
海湾被明亮的月色铺呈开去,整个无际无边的海湾宁静而又庄重。
水沁蹰驻脚步,望着无边的月色,她有些想念曦和了,只是这种想念让她心感甜蜜的同时,有着苦涩的心碎。因为那个册子里他们无论是作为凡人还是神仙都是有缘无分的。而另一个,另一个水沁有说不出又道不明的,心里乱极了。
这时大耳朵老头的一条音讯传输出现在水沁面前。
音讯的内容大致是:“第一天府宫司命的伺笔仙官,因说错一句话,要被革去仙职。”
至于什么事情要被革去仙职,大耳朵老头没有说。
水沁是何等聪明之神,怎么不知道大耳朵老头在说什么呢,自然是水沁偷走了天府第一宫里有关曦和与米玄下凡历劫的册子。有关他们册子,既然水沁拿出来了,就没打算再还回去。
米玄与曦和都抹去了那段记忆,也说明不想让水沁知道其中的事情,现在她把册子拿出来,又惹出这么多麻烦,只能说明一点,米玄后悔抹除那些记忆了,或者是追查其中的漏洞?
这时,水沁眼前平静的海面中,一群群飞鱼出现在水面上。那些飞鱼绽开鲲一样的翅膀,在水面滑翔,最远的滑翔可以持续令初会御剑飞行的神仙们都自行惭秽。这对于一个水中生活的鱼类来说,已达到一个了不起飞翔境界,恐怕就连达摩都心生羡慕了。但是飞鱼在飞翔中,一只只比飞鱼飞翔还快的军舰鸟与海鸥朝它们俯冲而下,几声高亢的鸣叫中,已抓起飞翔的鱼儿飞往岸边。即便逃过这些鸟儿的厉爪的,飞鱼再入水后,还有旗鱼、剑鱼、鲨鱼和金枪鱼在等待着它们。
这一时间水沁被飞鱼的处境所震撼,她觉得自己现在不正处于这样的位置么?此刻她与飞鱼有了某种共情。但转念一想,即便是这样,飞鱼,依然繁盛的出现在水沁的眼前。
水沁看了看飞鱼,又看了看大耳朵老头的音讯传输。再看看天空中的月亮,已经快要天明了。
水沁回到白屋子,时间尚早,米玄还没起。
但是龟池里那两根藤蔓上结了两个鲜嫩无比的瓜,瓜长十五六厘米,整个瓜身回纹瘤型,瓜体如白玉翡翠。
水沁随手摘下这两个瓜。拿进厨房开始做早餐。
等米玄从书房出来时,水沁已做好了饭菜等他。
水沁学着米玄,一本卷轴,一杯清茶。
米玄出得书房门,看着眼前的水沁,有些发呆。这是从三身国回浩淼仙府之后第一次,看见她。
水沁放下手中的卷轴:“起来啦?坐!”
米玄听着水沁的话,走到桌子前坐了下来。
桌上有一盘香煎金线鱼,一盘胡豆,一盘红椒和一盘从龟池藤蔓上摘下来的瓜。
米玄:“金线鱼煎的不错,红红的纹路,鱼身体上几条金线条都还在。”
水沁看着米玄:“不想偿偿?”
米玄:“自然是要偿偿的,很难得吃你做的早餐。”
说着,米玄拿起筷子,在金线鱼与盘瓜间犹豫着。
水沁淡淡的道:“怕苦就不要吃那瓜了。”
米玄从没见过这瓜,迟疑的筷子伸向那瓜盘,夹了两块,往嘴里送了进去。入味甘苦,口感清脆。他吃了一口,又用筷子夹起一筷子往嘴里送。
水沁见米玄这阵势,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这瓜苦的要死,甚合他味口?一旁的水沁看着米玄风卷残云般的,很快一盘瓜,没了!
水沁不由的盯着米玄的那颗琉璃心。她想着司命册子上下凡的米玄与曦和,又想着西天梵境佛陀的音讯传输。
水沁道:“第一天府宫里,有仙者要被革去仙职了。是司命么?”
米玄放下手中的筷子,一双绿色的眼睛紧顶着水沁,最后他喝了口水沁早上给他准备的茶水,这是他第一次享受这样的待遇。心里自然有说不出的欢喜:“第一天府宫里可能丢东西了。司命的伺笔仙者,说是丢了,可以再重写一遍。”
水沁当然知道,司命那只笔,重写一遍,就意味着被重写者命运会重来一遍。这怎么能不让司命老火呢?
水沁有些好奇的问:“喔?还有这等事,是什么需要重写?”
米玄看了又看水沁,最后还是道:“估计是我与曦和下凡历劫的册子丢了。”
水沁现在总算明白了,这是米玄与曦和可能登门去找人家要那册子,册子丢了,人家司命不好交代了哈。
水沁:“不是下凡历劫,哪里事哪里了的嘛。怎么那里有问题了?”
米玄看着水沁欲言又止。最后道:“作为司命,拿不出册子这是不正常的,属于失职。”
水沁:“万一司命拿不出来,会怎么样?”
米玄:“革去仙职,发配无妄池。”
水沁:“追不追究还不就你与曦和口中的一句话。”
米玄:“这是两码事情。失职作为神仙是会丢了万千性命的。”
水沁:“可这一切都过去了。我敢向你保证,追下去不放,到头来你与曦和都会后悔的。”
米玄再一次看向水沁:“册子你拿走了?”
水沁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是说:“你慢慢吃,我等会儿,收拾一下去维和司神殿。”
水沁合上卷轴,从椅子上起来,走到米玄身边,在他耳边俯下身身子,不知说了什么,直到水沁离开浩淼仙府时,米玄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是他那颗心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四平八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