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周仙,是一个木偶师。同族人一样,学习世代传承的制偶技艺,十四岁便帮我爹经营店铺。
每天客人倒也不算多,忙里偷闲的时候,爹爹便会语重心长地告诉我,木偶师切忌走歪门邪道,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那时我还小,并不懂爹爹的意思。
直到后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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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儿,有客上门。”
“是,爹爹。”应了声,周仙放下手里未做完的木偶,起身出了屋子。
正值冬季,梅花开了满院,暗香疏影,在这苍茫白雪中显得颇有生机。
她拂去门环上的积雪,拉开一条缝隙,向门口张望着。果不其然,一道清隽的身影立于门前,身披月白狐绒大氅,目似点漆,面如冠玉,如清风皎月——
是个极为俊俏的少年郎。
哪里见过这般好看的人,周仙一时胆怯,躲在门后只露出一双眼睛打量他:“公子,您是来定制木偶还是来取木偶的?”
“听闻洛阳有家店木偶做的惟妙惟肖,甚是逼真,我便想来瞧瞧。”声音听上去颇为儒雅,“只是锁着门,原以为是我来得不巧,今日歇业了。”
“如此,那公子快请进。”她侧过身,将门缝拉大了些,“外头风雪冷,院子里栽了好些花,万不能把根冻坏了。”
其实也是周仙不想接待客人,手里头还有好些木偶没做完,爹爹只顾喝他的酒,把一堆烂摊子丢给她收拾。
说是为了能让她更好接管店铺,周仙觉着是他找了个好理由自个儿潇洒去了。
“这小院倒是很雅致,想必令尊是高雅之人。”少年拢了拢大氅,满脸好奇地四处打量,眸子很亮。
前院躺椅上喝得一塌糊涂的“高雅之人”:“……”
周仙:“……正是。”
院子很小,三两步就到了后院厅堂,一侧延伸出长廊,正对大门,拐着弯连到前院,形成了四四方方的格局。
前院是周仙和周正风住的地方,地方不大,却也足够生活。自从妻子死后,周正风也沉默了不少,家里属实冷清。
后院厅堂用来招待客人,摆了几层架子,上面放着周正风做的各样木偶。若是有些客人一时不想回去,便可以去旁边的雅间休憩,他备了茶水,也备了些许书供消遣。
周仙引着客人来到厅前,浅笑伸手示意道:“公子请坐。”
“多谢。”少年颔首,落了座,“在下苏琛瑜,不知姑娘何名?”
“周仙。”她从一旁小柜子中取出干净的瓷盏,细细倒了茶,推到他跟前,“苏公子,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许是今日风雪太大,没一两个客人,店里清闲。若是平时,倒也没有这般闲情雅致。
苏琛瑜敛袖端起,微呷一口,眉头舒展,神情满是惬意,转而又疑惑:“只有周姑娘一人么?令尊呢?”
“……他正忙,客人也少,留我一人也够了。”周仙指了指前面架子上的木偶,“这些都是我爹爹的手笔,公子若要细看,我便取来。”
虽然周正风性子懒散极不可靠,但一双巧手让周仙也不禁赞叹,谁不说他木偶做的鲜活?
苏琛瑜眼中惊艳之色难掩,兀自放下茶杯,哈哈一笑:“今日前来一是想看看传闻中的店铺——果然名不虚传。二是为我母亲准备生辰礼。恐描述不准,特意带着画来。”
语罢,从袖里拿出画轴递给她。
周仙徐徐展开,不免惊叹,美人在骨不在皮,尽管上了年纪,也是风韵犹存,眉眼和苏琛瑜一模一样,极为漂亮。画中人端坐着,姿态优雅,雍容华贵,年轻时必是冠绝群芳。
“令堂天姿国色,颇有灵气,雕刻难度甚高啊。”周仙这话确实是真的,这一番制作,要耗费不少心血。
苏琛瑜懂了她的意思,微微一笑:“姑娘尽管开价便是,元月十六时我亲自来取。”他取下腰间的荷包,拿了三两银子,“出门匆忙,带的不多,下次定然补上。”
现下十二月初九,元月十六倒是挺晚的,时间够了,至于钱嘛……
“成交,总价二十两银子。”周仙习惯性地颠了颠,嗯,份量很足。
他笑得眉眼弯弯,眸中的光辉比那太阳还要耀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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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总是盼着元月十六快点到来,到底是为了故意多收的二十两银子,还是为了苏琛瑜,周仙自个儿也说不上来。
只记得春节那天,街道熙来攘往,满城彻夜灯火通明。漫天的烟火,绚烂迷离,美得似梦似幻。
周仙一个人无趣,走着走着瞧见前面人群聚集,便挤进去凑个热闹。
只见众人里苏琛瑜一袭白衣,高马尾长长垂落,眼睛上蒙了黑布,笑得洒脱肆意,搭箭拉弓,“嗖”一声,箭矢直中靶心。
周围欢呼不止,他利落翻转弓把,扯下布,却不曾想直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笑着眨了眼,眉宇间神采飞扬。
周仙戴着狐狸面具,愣愣地站在那里——他应是没有认出她。
但不得不承认,她心跳得极快。
倏忽,周围人都开始惊呼,周仙也抬头望去,一时间,忘了呼吸。
漫天莹莹火,似夜光、似星落。
数千盏泛着鹅黄色幽光的孔明灯悠悠向空中散去,宛如浩渺夜空里点点若梦的星辰。
“周姑娘,好巧。”清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周仙回头,见着苏琛瑜一脸笑意,手里拿着纸鸢花灯,墨色大氅雍容华贵,长身玉立,好看得移不开眼。
她指了指面具,有些好奇:“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秘密。”苏琛瑜笑意深深,上前一步将花灯递到她跟前,“送你。”
雕花的细木框架,镶以纱绢,外皮纸上绘了几株梅花,四角垂下细软流苏,虽素雅但也有几分精致。
周仙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柄上微微发烫。“那我可不客气了。今日岁除,苏公子怎的一个人?”
“我是一个人来洛阳的,家里人在京城。”语气有些淡漠,周仙寻思可能是不和,大户人家屋子里关系复杂,心眼多,处不好也是常事。
她状似无意地点头:“原来如此。”
孔明灯已渐渐飘远,好似挨近了冷月。
“在下先前从未见过,当真如人间仙境。”苏琛瑜赞叹不已,而后偏过头问她,“听说明日有庙会,你可想去看看?”
然每年的庙会相差无几,周仙早已不感兴趣,但也不知为何,她竟鬼使神差地点了个头。反应过来时恨不能给自个儿两巴掌,这是被鬼附了身么?
好在戴着面具,苏琛瑜看不见她脸上乌七八糟的表情。
“那行,明日庙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