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痒……”
“别动。”
宾馆的床上,吴胜男双手枕在脑后,神色悠然地躺在那里。
而她的搭档陈婉月则是坐在床边,一手拿着画笔,一手拿着类似调料盘一样的东西,正在她的脸上勾勒着什么图案。
虽然吴胜男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但陈婉月的表情却是十分专注。
如同在描绘着什么艺术品一样,她握笔的那只手没有丝毫颤抖。
笔尖过处,在吴胜男的右半张脸上留下一副如同火焰一般的图案,而火焰的中心,正是陈婉月刚刚帮吴胜男安装的一枚火红色的义眼。
同之前的那枚天蓝色的义眼一样,这枚义眼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效用,甚至连电子义眼那种普通的视觉效果都没有,只是单纯的一种装饰品。
“呐,我说,婉月。”
“恩。”
“咱们是不是有一段时间没有出去旅游过了?”吴胜男的左眼瞥向窗外。
这种装饰性的义眼唯一的好处就在这里,左眼动的时候右眼不会跟着动,所以不管她的左半边身体有什么动作,都不会影响到陈婉月当下的“创作”。
“我们有出去旅游过吗?”
陈婉月神色平淡地问了一个让吴胜男十分尴尬的问题,直接给吴胜男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虽然自从相识以来,她们两个人的确去过不少地方,甚至连一些特殊的小世界都有涉足,但基本每次都是冲着做任务才去的。
即便是偶尔能多停留那么一两天,但马上便被接踵而来的下一个任务拉去别的地方了。
所以虽然在吴胜男看来,她们已经“旅游”过很多次了,但实际上她们并没有实际为了“旅行”而去过什么地方。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看到吴胜男吃瘪之后略显气闷的样子,陈婉月转头去蘸取颜料的时候,嘴角微微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不过在转回来的时候,她又变回了原本那种面无表情的样子。
“夏威夷怎么样?我听说那里超棒的!”
被陈婉月这么一问,吴胜男刚刚的憋屈感立马一扫而空,表现出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你想啊,阳光、沙滩,还有……”
“比基尼?”陈婉月挑了挑眉。
“……”
吴胜男的眼睛又不自觉地瞥向一边——她知道这个时候不搭话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行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陈婉月从旁边的纸抽里抽出一张纸,小心仔细地将吴胜男脸上多余的一点颜料擦拭掉,“但眼下这种情况,还是麻烦你不要给自己立什么flag之类的东西。”
“但我就是想去……就是想去啊啊啊……”
“别动。”
眼看吴胜男又有“暴走”的趋势,陈婉月伸手点在她的眉心,“我没说不去。”
“那……”原本正打算“揭竿而起”的吴胜男立刻消停下来。
她满怀希冀地看向陈婉月,那眼神中的“答应我”几个字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
“只要我们能安全地完成这次的任务……闭上眼睛。”
“哦。”
在吴胜男听从陈婉月的命令闭上双眼之后,陈婉月拿起旁边的遥控器关闭了房间里的吊灯。
一片漆黑的环境中,只有吴胜男脸上以及陈婉月手中的颜料盘上闪耀着火红色的光芒。
尤其是吴胜男的脸上,那些火红色的光芒如同星光的碎屑一般,缓缓地飘散在空气中,营造出一种美轮美奂的缥缈感。
“睁开眼。”
陈婉月抬手抚上吴胜男的面庞。
而当吴胜男睁开双眼之后,那只火红色的义眼同样闪耀着光芒,出现在陈婉月面前。
搭配着她之前所绘制的火焰般的图案,此时的吴胜男就如同降世的魔龙一般,睁着狰狞的竖瞳,肆意播撒着火焰与毁灭……
“好看吗?帅不帅?”
黑暗中,吴胜男看不大清陈婉月的面容,所以有些不确定自己到底被她搞成了什么样子。
于是就不由自主地坐起身来问了一句。
“该把她的嘴给缝上的。”
大意了,竟然忘了最关键的那个步骤。
陈婉月的心中微微有些懊恼,但却没有表现出来。
“躺下。”
她打开了灯,然后把吴胜男摁回到床上,重新拿起了一边的画笔和颜料。
——区区吴胜男而已,她有的是办法“惩罚”她。
“啊?还来啊?”吴胜男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但她又不敢坏了陈婉月的兴致,只好老老实实地躺在那里……
半晌之后,在陈婉月的“画作”几近完成的时候,好像百无聊啦的吴胜男突然开口向她问道:“你说……路晨是不是有些可怜?”
“不觉得。”陈婉月手上不停,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但现在好多人都盯着他……”
“那也是他自己的原因,或者说他那位姐姐的原因。”
“为啥?”吴胜男有些不解地问道。
这跟路晓雨又扯上什么关系了?
“因为路晓雨对他太过溺爱了。”陈婉月解释道,“路晨本身是一名孤儿,在孤儿院那种环境中长大,所以养成了一种‘逆来顺受’的性格。
路晓雨收养他之后,并没有对他的这种性格进行任何的矫正,反而放任其发展,就好像……那种没有修剪过枝丫的大树一样,让他变成了现在这种样子。”
“我倒是觉得他还不错——作为一个普通人来讲的话。”
在人情世故复杂的普通人的世界,这种性格虽然不能让路晨走上人生巅峰,但却能让他成为一名合格的打工仔,平平安安度过这一生。
但在超凡界来说,这种性格确实是有些……一言难尽。
“如果路晓雨能够把他的性格培养得阴狠一点,那么眼下的麻烦就都不会有了。”陈婉月幽幽地说道,“凡是敢参与这里的事的超凡者,来一个杀一个。不管目的是什么,只要敢踏入Z市,直接杀掉就好。
就算再高明的棋手,如果没有了棋子可用,那么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阴狠的路晨啊……总觉得有些想象不出来。”吴胜男尝试着去设想了一下,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眼下人畜无害的路晨跟“阴狠”这样的词联系起来。
“而且那样的话,我们不是也变得危险了吗?”
“不,恰恰相反。”陈婉月叹了口气说道,“如果事情变成了那样,那么先不谈我们的境况如何,可能我们那位老板根本不会派咱们这样的小卒子过来送死。
而且人总是有弱点的,总是有着自己的追求的。
一个阴狠的人,所追求的东西无非那几种,酒色财气,再加上权力,高一点也不过是某些思想抱负。
不管是在现世当中,还是在某些小世界当中,这些都是能够轻易获得和实现的。
一位实力远超所有的天枢境,几乎达到空明境的血族真祖,如果真的想要这些东西,那么就算那些人捂着不给他,他最终也是能够自己抢来的。
所以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反而是所有人都乐于见到的场面。”
“那路晨呢?你觉得他追求的是什么?”吴胜男问道。
“是一种感情。用烂俗一点的说法,就是‘爱’。”陈婉月说道,“作为一名孤儿,他天生就缺少这种东西。
即便是被路晓雨收养了,并且路晓雨也给了他足够的亲情,但他仍旧本能地追寻着。
你听说过童年报复性补偿行为吗?”
“就是那个收藏癖之类的么?”关于这个东西,吴胜男觉得自己和陈婉月也多少有点。
所谓童年报复性补偿行为,一般是用来形容许多成年人童年时被无情抑制住了买玩具的欲望,在成年实现财务自由之后,对自己进行报复性补偿的症状。
举个实例来说,一年有7000万成年人在淘宝给自已买玩具,深度乐高玩家一年花费1200万。
而吴胜男喜欢抽烟喝酒,是因为她小时候在那种环境中长大,但那些“大人”从来不允许她碰这些东西。
陈婉月对义眼十分执着,因为她小时候的梦想是成为一名义眼设计师,但她所在那个小世界不允许她这种出生在贫民窟的孩子接触这种“高尚”的职业。
至于路晨么……作为一名孤儿,缺“爱”的确很正常,不缺“爱”才是不正常的。
“不管是金钱也好,女人也好,权力也好,这类东西都是能够争取来的。但‘爱’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强求能得来的。”
“所以路晨很麻烦?因为他很难被满足?”
“不,眼下他是处于被‘满足’了的状态的。”陈婉月摇了摇头说道,“路晓雨,康清珏,周文,亲情爱情友情,每一个方面他都拥有着。”
“那……”
“但这些都是假的。路晓雨不是他的亲姐姐,他对康清珏的感情只是单恋,周文更是作为一个监视者,伪装成了他的朋友。
他身边的一切都不过是一种假象。
当这个泡沫被戳破,‘楚门’见到了真实的世界,那你觉得他会怎样?”
“……”
吴胜男是个懒得动脑子的人。
她看《楚门的世界》,可不会想什么大家都是打工人,被老板们剥削着蒙蔽着之类的东西。
更不会有什么探求本真,追求自由之类的想法。
当年看完那部片子之后,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个楚门是不是有点太老好人了?
被人骗了一辈子,最后发现真相之后竟然还笑着去迎接新生活?
这不得买上一把杀猪刀,冲进剧组里杀个七进七出?
毕竟哪有那么欺负人的么……
“你的意思是说,路晨之后会失控?”
路晨变得阴狠的样子吴胜男想象不出来,但他失控的样子吴胜男却是亲眼看到过的。
而且仅仅是“稍微”失控的那种程度,就差点毁了一个别墅区,这要是真让那些人玩儿脱了……
“可不是还有夏雨雪么?她总不会眼看着路晨出问题吧?”
“不要把夏雨雪当成是万能钥匙一样的东西。”陈婉月摇了摇头说道,“你仔细回忆一下路晨最近的状态……
算了,还是我直接告诉你好了。
从他进入那个异空间开始算起,你看他这几次失去意识之后的状态有什么变化吗?
每一次他失去意识之后,昏睡的时间有多久?”
第一次在异空间里失去意识之后,路晨昏睡了三天时间。
第二次失去意识是在那个无人巷里,同样是使用了“末日之刻”,但路晨之后只是昏睡了半天左右的时间。
而第三次……把别墅区的那一次算成第三次的话,路晨在使用了“真祖”的力量之后甚至并没有陷入沉睡。
“他正在适应体内的那种力量?”
没来由的,吴胜男感觉到一股凉气从她的脚底升起,直冲自己的头顶。
与其说是“适应”,这种怪异的感觉,倒更像是……某种东西正在路晨的体内苏醒!?
在陈婉月的提醒下,吴胜男终于意识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假如夏雨雪能够作为一个“安全装置”将路晨完全控制住,那么她背后的那些人恐怕早就完成对路晨的收容了。
所以夏雨雪只可能是一种“缺陷品”。
在某些时候,某种情况下,夏雨雪是无法阻止路晨的“暴走”的。
“有着明确欲望的人从来不是最麻烦的,在资源充足的情况下,想要满足这样一个人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而最麻烦的,反而是路晨这样的‘衰小孩’。”
顿了顿,陈婉月接着说道,“别看他们平时的时候和和气气,看起来人畜无害,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不在乎。
但其实他们内心比谁都细腻,想得也比谁都多,只是不把那些东西摆在脸上而已。
而且这种人一旦真的生起气来就会变得不管不顾。
抓到手里的东西就绝对不会放手,就跟那种护崽儿的野狗一样。
不要说跟他抢,哪怕是你多看一眼,他都要冲上来咬你两口。
皮一点的孩子是知道害怕的,被大人训斥一下就能吓住,用皮带抽一下就知道松手。
但他只会嗯嗯啊啊地敷衍你两句,过后还是我行我素。
就算你的皮带抽断了,给他抽得鲜血淋漓了,他也只会那么死死地瞪着你。”
“听起来就很让人头疼啊……”吴胜男不由得挠了挠头。
谢谢,已经有既视感了。
原本她还想领养一个孩子的,但从路晨的这件事上来看,她属实不是带孩子的那块料。
“但这还不是最让人头疼的。”
“那最让人头疼的是什么?”
“最让人头疼的是,像他这样的倒霉孩子……是真的会拉着这个世界陪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