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茧（一）

叶声能猜到，按照既定的轨迹，邹凯然将要进入哪里。

毕竟，箱子里记录最多的，只有红叶小区。

十六年前，本该进入红叶小区的邹凯然遇到了吴音，其后，吴音进入红叶小区，很难说不是吴音为邹凯然承受了代价。

叶声不打算告诉邹凯然内情，多说无益，面对邹凯然的追问，叶声保持了沉默，随后告诉他，如果今晚顺利，她能找到为他解决问题的办法。

一切根源都在红叶小区。

“现在进去，是很冒险的举动。”柳霁婴亲自体会过红叶小区的恐怖，更明白裴妙龄的可怕，如果她陷入疯狂，柳霁婴和叶声联手都没有办法。

“危险与机遇并存，如果不是里面出了问题，也不会有鬼能从里面跑出来。”

叶声的优势在于，她手里有红叶印章。

夜色深浓，叶声特意避开行人多的道路，埋头走到了红叶小区门口，她今夜没带背包，简便行动，小坛子、骨哨和印章被她好好收着，肩膀上蹲着一只昂着脑袋的鸡尾鹦鹉，距离红叶小区越近，这坏嘴巴的鹦鹉越发沉默起来，乖巧的好似离了母鸡的小鸡仔，将那颗毛茸茸小脑袋缩进叶声的头发里，眨巴着眼睛，装作看不见。

红叶小区的破烂大门不知被怎的倒在地上，鲜红如血的丹枫从里面被吹出，叶声只是站在门口，便感受到了那股注视，仿佛有一双眼睛紧贴着自己目不转睛的看着，而自己不知对方在哪里。

“有人来了，又有不怕死的人来了！”

“活人，有血的味道！”

小区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压抑着，不敢大声，在阴暗之中躁动。

叶声用带来的一根针刺中食指，一点血珠从指间跳出来，她将这点血珠涂抹在大门的“两只眼睛”上，实际上是金属连在一起的锁扣，红叶小区曾经的守门人死在这里，最后的眼睛落到锁扣上，只要将鲜血涂抹其上，就能被记住，一旦在小区里像郝强那样遗失记忆，正常的意识被扭曲，当逃离到大门附近时，“眼睛”带来的注视会成为回想的钥匙。

她捻了一抔门口的泥土扔进去，代替自己承受恶鬼的附体，在门边恶鬼蠕动的瞬间，飞快跳了进去，大步走出这里，恶鬼意识到被欺骗想要袭击叶声时，她已经走出很远。

“又一个，曾经来过的。”

叶声听见红枫林中有鬼传出声音，她走过去，“今晚，还有什么人来过？”

红枫林中的恶鬼毫无理智，只是重新一样的话，叶声躲过恶鬼的袭击，正要离开，忽然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是曾经在她身后对她耳语的女声，阴恻恻的，话尾总是带着鬼魅的笑意。

循着声音看过去，叶声看见一张惨淡的脸，窄瘦的脸庞，两只大而圆的眼睛，长发披散，一只眼睛成了空空的黑洞。

“你是严素？”叶声记得这声音，知道她是曾经好心蒙住她眼睛的女鬼。

通过她的那只眼睛，叶声明白过来，她是曾经无意闯入红叶小区的人，与柳霁婴一样，曾经与实鬼做过游戏，被夺走了一只眼睛，失去眼睛后，她多半不幸的死在了小区里，成为群鬼中的一份子。

“谁还记得我的名字？”严素仿佛已经忘记了叶声，她从红枫林中飘来，独眼对着叶声的脸，将这句话重复了三遍，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胡乱的梦呓般的怪话，她已经失去了理智。

“你曾经帮过我，还记得我吗？”叶声指了指自己，严素依旧重复着那句话，当她的胡话说到第七句时，红枫林里的氛围更加诡异，枫林之中，一只眼睛忽然冒出，是当时在小区里注视着围墙上的叶声的那只眼睛，充满了好奇，以及无尽的恶意。

一缕光从天空中央投射而下，紧接着，又一缕出现，周围变得明亮起来。

小区发生了变化。

“控制小区的它这么快就苏醒，开始行动了？”叶声更能体会小区里的恐怖改变，上一次来时，一切虽然扭曲，却还是有序的，依照着某种规律而行，然而这一次到来，全部都改变了。

从前的规则叶声不知道还有没有效果，但要是不遵守，叶声肯定自己会死得很惨。

她并没有奔跑，以一定的速度行走，循着上次黑暗中的记忆，来到了熟悉的那栋楼，楼道之中的肉块已经没有了，钢铁水泥铸成的建筑一片雪白，那是茧丝，地面、墙壁以及阶梯里全都是洁白的茧丝，一层叠着一层，在台阶下，墙壁的角落处，一颗又一颗巨大的茧静谧的黏在那里，叶声听见茧里有“砰、砰”的跳动声，仿佛人体之中心脏的跳动。

“这都是什么东西？”叶声想到了人蛾，但人蛾早已不在红叶小区。

叶声走到十三楼，敲了敲1305号房间的门，谢婆婆将门打开，看见叶声，有些担忧的让她进去，关上门问：“你不是已经离开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一切都改变了！”

“小区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楼道里的茧是什么？裴妙龄她现在怎么样？”叶声一个问题抛着一个问题，她有很多想知道的。

“陀古石被夺走了，红叶小区的一切都改变了，曾经被扭曲的东西，现在会逐渐崩毁，我们已经无法在小区里生存下去了。”

叶声如遭雷击：“陀古石被夺？裴妙龄那么强悍，那些家伙根本无法从她手中，从它的注视下，带走陀古石！”

“她被迷惑了。”

“曾若鹄呢？它不是控制着红叶小区的一切吗？”叶声不认为曾若鹄会坐视别人夺走陀古石，即使这是造成他命运凋零的东西。

“曾若鹄身上的血肉反噬，他曾经杀死的那些人，夺走了他一部分的控制，裴妙龄的儿子趁机苏醒，睁开了眼睛。”谢婆婆忧心忡忡的说。

“等等！”叶声明白自己的判断出现了一点偏差，“所以，曾若鹄才是曾经与我擦肩而过的怪物，在楼梯间行走的巨大无比的血肉组成的怪物，而现在使得整个红叶小区活起来，不，红叶小区本身，就是裴妙龄的两个孩子？”

“只苏醒了其中一个，已经让红叶小区天翻地覆，很快，另一个也会醒过来。”谢婆婆闭上眼睛，默默祈祷死亡来得慢一些。

“裴妙龄在哪里？”

“她与曾若鹄在一起，就在楼上。”谢婆婆不抱希望的说，“她被那个戴着蓝色面具的人剜下心脏，最重要的东西被夺走了，她失去了感情。当鬼失去了憎恨与爱恋，就代表着失去了力量的源泉。”

本就是由一切强烈的情感凝成的虚幻之物，强大的根源在于执念的可怕程度，当真实与虚假的心脏全部被夺走，就说明离覆灭也不远了。

大多数厉鬼的核心并不是常人认为的核心，譬如说心脏、大脑，但裴妙龄是个例外，她受陀古石影响，肉体与魂魄强行粘合在一起，比实鬼更像个缝合怪，人最重要的地方，便是她最重要的地方。

直到现在，裴妙龄依旧可被称作人。

“当时，这里还有个戴着蓝色面具的人？他还在？”叶声忽地扫视左右，担忧将活傀儡引来。

“他已经离开。”

“那我们也离开，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先去见见裴妙龄。”叶声说着走到门边，“这一次，谢婆婆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谢婆婆看着叶声，眼神中带着一种叶声读不懂的意味，她忽然笑了笑，脸上的褶子皱到一起，说：“我和你一起离开，还有我的孙子。”她弯腰，看向自己身侧，目光落到她腰边的位置，手在空气中摸了摸，“是吧？鹏鹏，你也愿意和大姐姐一起走吗？”

“他说愿意，他很喜欢你。”

面对老人的笑容，叶声勉强笑了笑，她伸出手，牵着老人的手，系统提示并没有冒出来，说明老人是个活人，这个并不存在的孙子，大概只是老人寂寞之下的幻想吧！

叶声略带唏嘘的带着老人往楼上走，目光在台阶某处凝固，从上往下数第三级台阶处，靠着扶手的位置有一颗白色的茧，茧被破坏，里面的东西不知所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