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评断

悠悠扬扬的三味线声伴随着凉子的唱声，飘到连司那桌，他看到叶俱颜一愣，心想难不成眼前的笨蛋美人还是位深藏不漏的三味线爱好者？

“有人在哭，但不伤心。”

叶俱颜简单表达出了自己的意思。

连司听着三味线声与唱腔，发现居然真的很像是谁在轻声呜咽，却没有什么太浓重的悲伤之情。

他对叶俱颜刮目相看，“没想到你还真对三味线颇有造诣啊大兄弟？”

叶俱颜轻轻摇头，耳垂挂着的弯月形蛋白石耳坠随之摇晃，发出窸窣声。

不知道是在否认，还是在谦虚。

“雁阵高飞，声声秋苦，咸阳宫外埋玉树。”

凉子起调，她的声音悠扬飘忽，像是初春的雪，要说融化殆尽了，你总能在某些角落里惊鸿一现；可真要去寻找，却会飞快消失，难以捉摸，倏忽消散。

连司两人静静听着。

这首歌是凉子什么时候学的呢？可能是唱给某个心上人的。

那时候眼前鸡皮鹤发面容慈祥的老奶奶皮肤光滑紧致，满脸的胶原蛋白，像某些没有系统学过外语的中国女孩一样记发音，背下了这首小令，满怀欣喜地唱给喜欢的男孩听。

“经年碧血土花生，天涯渺渺何寻处。”

明明是首鬼气森森，苦绝哀绝的词，她唱起来却只有淡淡的哀愁，像是焯水很多遍的黄连，你细细品咂时，舌尖已经能咂出熟悉的苦味，可甫一得尝，却若有若无。

三味线的声音越来越低，如怨如诉，如泣如慕，几乎快淹没在痛快淋漓的瓢泼大雨中。

凉子的声音也低了，她低眉敛目，眼角藏着哀怨，几十年岁月包裹成的苍老外壳突然消失了，旁人能直接看到那个眉目精致暗藏清悲的女孩儿。

“想尽当年，摇乱耳目，衔杯回转飞天舞。”

唱至此处，清悲依旧，却多了些缅怀和得意，仿佛她插着腰立着，冲两位观众得意地夸赞。

别看现在婆婆老了，婆婆年轻时也是神似原田美枝子在《地狱1979》里饰演的女赛车手池田亚纪，回到故乡后，穿上和服一样的美人哦。

连司一言不发，连咀嚼声都停住。

然后是好一阵的沉默，三味线声和歌声都停下来了，好像这场即兴的演唱已经结束，只有雨声不停。

按照《青玉案》的格律，应该还有最后一句。

但等雨声都小了飞鸟锅都冷了叶俱颜都开始不安分地吃自己那份玉子烧了，最后一句词依旧没有唱出来。

一直到结账，凉子鞠躬送别，连司都没有听到最后一句词。

“卡塞尔这一届的新生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的，别装傻。”

某处阴暗的房间，两道黑影面对着面，坐在一张黑檀木桌两侧。桌上各放了一杯草药酒，闻起来刺鼻辛辣，两人都没有动酒的意思。

其中一人似乎是觉得有点头上的兜帽遮住的部分太少，又似乎只是单纯嫌冷，把兜帽往下拉深很多，“你不是挺喜欢月旦评的吗？评评呗，我当听个乐。”

另一人听到这颇为无礼的话后也不生气，只是淡淡道，“你想听谁的？”

“我全都要，先从那位据说打败了凯撒和北条真嗣的楚子航说起吧。”

第二个人略一沉吟，“既然今天我们喝的是酒，那就用酒来比喻吧。

首先，楚子航，他是黑龙大吟酿。”

“听起来可真不是什么正派的形容，他不是屠龙的混血种吗？”

“大吟酿是最高评级的清酒，在制作时需要把大米一半以上的外胚磨光，只留下米芯的淀粉酿酒。这样的清酒冷冽、绵软而纯净。

楚子航也是这样，他呼吸间都带着终年不化的雪味，冷冽又孤高，可他内心依旧漂浮着柔软的白棉，只是深到他自己都或许察觉不到。”

头个人语气听起来相当感兴趣，不过这种“感兴趣”更类似于高中班上的女同学玩笔仙、塔罗牌和占卜的心境，猎奇居多，“然后是那位神秘美丽的卡瑟琳.叶卡捷琳娜小姐了。”

“她呀。”第二个人的声音放轻，看起来更像是装神弄鬼招摇撞骗的神秘学骗子了，“她是绍兴女儿红。”

“这么评价一个青春可爱的漂亮姑娘，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黄酒是与啤酒、葡萄酒并列的世界三大古酒之一，绍兴女儿红是其中上品。”

评价者自顾自说，并不回应，“她和女儿红一样，埋在土里一千年，挖出来后醇香甘冽，加热着喝，口感突然就变柔了，还冒着热气。”

“你对她的评价，说实话有点猥琐，那么我们的连司呢？那个眼睛里有转动时间的the one，天选唯一。”

“潘趣酒。”

“是那种用果汁、苏打水、蜂蜜和烈酒调制的甜味鸡尾酒么？难道我们可爱的连司还是你的sugar boy？”（注1）

评价者摇摇头，没有理会同伴一语双关的调侃。

“潘趣酒是酒精浓度不高，放在一场宴会上最醒目处的饮料。它的配料也很灵活多变，理论上说，只要你调制出的鸡尾酒酸甜可口，都能算是潘趣酒。

连司也是这样一个人，他内心未必想要成为链接所有人的核心枢纽，他的性格也并不适合当个领袖，但他总是能让很多人喜欢起来，因为他潘趣酒般的包容与多样。

但可别忘了，再怎么酸甜可口，潘趣酒的基酒依然是烈酒，不管是龙舌兰还是白兰地，威士忌又或伏特加。

那个男孩心里藏着狮子，当他愿意咆哮的时候，那吼声必将声振寰宇。”

“听起来可真不错，狮子什么的听起来就很提神。”他的同伴慵懒地挥挥手，“老朋友说了这么多想必口渴了，要一起来一杯吗？”

评价者不无不可地颔首，两人几乎同时举起杯子，稍一停顿后用力碰撞，不少草药酒溢出，从杯壁淌下。

“敬这只还浑然未觉的小狮子。”

“敬我们的事业。”

两人将草药酒一饮而尽，随后舒出一口满足惬意的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