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恩很快意识到什么,震怒地想要冲上去,阻拦即将发生的一切。
可惜赵洪拉着他的手臂,怎么也摆脱不掉。
李锦绣便当着宁波府的众人,把之前陈廷恩一面假意让她去天庆府采买白绸,一面让擅长易容的白遥接待她,找准机会李代桃僵,将她推入棺材里埋了不说,还大摇大摆伪装成她的模样回来,依照计划将红绸铺子拱手让给陈廷恩。
幸亏她福大命大回来,不然陈廷恩这招瞒天过海委实漂亮,不但得了红绸铺子,还灭了心头大患。
众人面面相觑,虽然觉得天方夜谭,不过转念一想李锦绣从天庆府回来的确变了性情,和陈廷恩关系较之前密切了许多不说,还把自己苦心经营的红绸拱手相让。
他们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听李锦绣这么一说,竟颇有几分道理。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陈廷恩急了,没想到李锦绣还活着,更没想到她一直呆在自己身边,就等着冥寿这日和他清算旧账,让他当着宁波府一众父老乡亲丢人现眼!
李锦绣不紧不慢,甚至有些惊讶可以看到陈廷恩那么丰富的面部表情。
见陈廷恩已经派仆人上来捉他们,傅研才褪掉伪装,不紧不慢地开口,“陈老爷,我对此事也很感兴趣,好奇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李锦绣胡说,我们不妨听她说完,然后你再据理力争,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会明辨是非的。”
傅研不怒自威,陈府的仆人犹豫停在原地,为难的看向陈廷恩。
傅研是女子,陈廷恩本也不会把她放在眼里,坏就坏在她是张司令的发妻。
张司令何等人物,在宁波府可谓是只手遮天,自古商不与官争,何况张司令手中还握有实权重兵。
不看僧面看佛面,陈廷恩不答应行吗?
李锦绣感激看了眼傅研,接着刚才的话继续往下说。
“我去宁波府也是为了给亡夫准备冥寿的白绸,虽然陈廷恩不喜欢我,但到底是我的公公,前去天庆府也是他的意思,只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歹毒。”李锦绣说起自己的不容易,动情之处还挤了几滴眼泪,又恨又愤。宁波府的民众听了,无一不暗暗咒骂陈廷恩,感慨他真是良心坏了。
“白遥,她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傅研冷着眼,推了推站在自己身侧的白遥。
白遥头埋得很低,根本不敢往陈廷恩的方向看。
都怪她那时没有做干净,竟让李锦绣活着回到宁波府,还让赵眉山捉了她,落下证据。
而今成王败寇,一切也成定局。
只能点头认命。
陈廷恩往后退了退,其实在得知李锦绣还活着的那刻,他就已经输了。
只是,李锦绣会让他输得更彻底些。
“傅研,你帮我带个人上来。”
傅研心领神会点头,也不离开,叫来张副官在他耳边低语两句,便见张副官带着几人快走离开。傅研让众人都不要离开,在这等上十来分钟,还有比之更震撼的事情。
陈廷恩隐约猜到是什么,可惜此刻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由着事态发展。
约莫一刻钟后,张副官推着轮椅重新回到众人视线里,赵云祁一身血衣虚弱坐在轮椅上,金丝眼镜破了半边,模样极致狼狈。李来跟在轮椅后面,眼神闪躲地从众人身上掠过,小心躲在李锦绣身后。
她到底还是太年轻,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吓得双腿直哆嗦。
赵云祁脸色苍白,双唇微颤,虽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身子,仍随时有昏厥的可能。藏在金丝眼镜下的双眸,死死盯着陈廷恩。满意欣赏着陈廷恩脸上每一个表情的变化。
惊愕、恐惧、担忧、恼怒。
真是太好了,他从来没想到可以在陈廷恩那张一贯运筹帷幄的脸上,读出这么多的表情变化。
他等这一日,等得真是太久了。
“云祁,你怎么了?怎么这幅模样?”赵洪踉跄几步走到赵云祁跟前,蹲下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双手颤抖不知该往什么地方放,“你去什么地方了?我找你找得好苦。是谁把你弄成这样?!”
赵洪气得一张脸涨得通红,说话都不利索了!
李锦绣不经暗暗点头,赵洪演技真是炉火纯青,倘若不是事先和赵洪商量好,她都要以为赵洪是真在乎赵云祁的生死,是真要和伤害他的人拼命!
赵云祁唇角嘲讽地向上扬了扬。
赵洪这么关心他,他也没觉得感动,甚至觉得好笑。
他从来都只是赵洪手的一枚棋子,有用的时候把他捧在天上,没用便弃如敝履;此刻又这么关心他的下落死活,无外乎是为了让陈廷恩更下不了台,谋得更多的利益。
亏赵洪一直对外宣称,把赵云祁当亲生儿子,这话也就骗骗那些不知情的民众。
“李来,你不要怕。把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都说出来。我和傅小姐在,会替你主持公道的。”李锦绣握住李来的手,示意她不要害怕。
“不,我来说。”
赵云祁打断李锦绣的安排,虽然身子虚弱到极致,但送陈廷恩下地狱这种事,只要他尚有一口气在,便不能假手于人。
李锦绣本来寻思赵云祁受伤说话不大方便,这才安排李来进一步说明陈廷恩的心狠手辣,不过赵云祁这么主动,李锦绣也没有继续拦着他的打算,索性让他自己说吧。
而且这事,更适合从赵云祁的口中说出。
周围安静极了,只有赵云祁断断续续的声音。
“李锦绣回来宁波府,我便感觉事情蹊跷,便和她贴身丫鬟李来一起,去了天庆府一趟。回来的路上有人跟踪,之后便被五花大绑囚在陈家的地下室。陈廷恩每日派人对我们严刑拷打,稍有不顺便拳打脚踢。倘若不是真的李锦绣回来,我怕也是做了孤魂野鬼,宁波府都不知我怎么死的。”
“陈老爷,我们是有什么深仇大恨,您要置我于死地吗?”
陈廷恩又惊又愕,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解释,“误会,这都是误会。”
赵云祁又是一声冷笑,反问陈廷恩到底是什么地方误会了?一路上跟踪他们的是陈家的人,关他的地方也是陈家的地下室,给他上刑的是陈福,能有什么误会?
“陈廷恩,云祁弄成这幅模样,你还敢说是误会?”赵洪上前扯住陈廷恩的衣领,语气容不得半点商量。
马彦卿从刚才便站在一旁,老狐狸如他,也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弯弯绕绕,难怪赵洪之前对自己爱答不理,原来已经密谋李锦绣,琢磨上演这样一出大戏?
也不得不赞叹李锦绣的雷霆手段,他们和陈廷恩斗了这么多年,都没怎么从他身上捞到便宜,李锦绣今日竟可以把陈廷恩逼到如此地步。
陈廷恩让赵洪冷静一些,不想反应过来的马彦卿竟然火上浇油,“陈老爷,赵洪说得没错,你是得给他一个交代,也得给宁波府的民众一个交代,不然怎么服众,你又怎么继续做甬商商会的会长呢?”
马彦卿绝对是故意的,为的就是让陈廷恩交出会长一职。
赵洪顺着马彦卿的话往下,没有丝毫退让的余地,显然也是这么个意思。
陈廷恩很快明白他们的意图,也明白自己被李锦绣这么一算计,又当着宁波府众人的面,不但甬商商会会长一职保不住,之前占了红绸铺子也要归还出来,更可气得是还得再帖进去一些东西,消了赵洪的怒气,打发了马彦卿,以后还能在宁波府立足。
遂长长叹了口气。
也不再狡辩,痛快承认他使了手段,为了红绸加害李锦绣。之后因为赵云祁和李来去往天庆府打探,担心事情败露,于是就把他们关在地下室里。不过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李锦绣和赵云祁的性命。
他只是让白遥囚禁李锦绣,再假扮成她的模样回到宁波府,将红绸生意拱手让给他。至于赵云祁,等事情尘埃落地之后,也会放他出来,完璧归赵。只是没想到白遥和陈福二人误会了他的意思,一个对李锦绣下了杀招,一个对赵云祁滥用酷刑,陈廷恩对此并不知情。
陈廷恩也不愧是阴险狡诈的老狐狸,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不但想到了对策,而且还把锅甩给了陈福和白遥,自己完全不知情。这样一来他的罪名会轻很多,影响也会减少不少。
只刚才那话委实荒唐,若非陈廷恩授意,白遥和陈福怎么可能擅作主张?
“你若不信,可以问问他们。”陈廷恩见赵洪和马彦卿犹豫,推了推站在他身侧的陈福。陈福跟随陈延恩多年,知道自己只能按照他说的话做,不然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这事他不认,陈廷恩定会恼羞成怒,不放过他;也只有承认,陈廷恩才会出面保他,他在宁波府也能有立足之地。
“用刑一事是我擅自做主,赵二公子和我结了私怨,老爷并不知情。”陈福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说。
白遥也缓缓点头。
陈廷恩对她有恩,能为陈廷恩做的,她都会竭尽所能做到。
陈廷恩趁机又往下说,虽然他不知情,但对此事仍要承担一定的责任,而且手段的确不大光明。
因此主动退位,让出甬商商会会长一职,待有才有德之人担任;也会将红绸生意归还给李锦绣,再额外赠送她一间沿街地段极好的铺子作为弥补。
至于赵云祁,陈廷恩会找全宁波府最好的大夫给他治病,承担所有的费用。此外,还将未来两年陈家所有利润的八成都赠给赵洪赔不是,这可不是笔小数目,不知可以在宁波府买多少宅子。
陈廷恩果然厉害,割肉到如此地步。
赵洪和李锦绣都有些意外。
赵洪心里有一杆秤,陈廷恩说自己不知情,只是囚禁了李锦绣和赵云祁,并未伤害二人性命,虽然荒唐,但陈福和白遥都认了,他们又没有陈廷恩下杀手的证明,只能作罢。既然没有闹出人命,便不可能推翻陈廷恩,至多从他手上得到一些好处。
陈廷恩也是知道,所以才故意把好处都罗列出来,就等着他们松口。
“陈老爷,你这事做得不地道。不过念在你并不知情,云祁又没有性命之虞,此事就这么罢了。以后倘若你还起了什么歪心思,就甭怪我做出什么了。”赵洪恶狠狠地说,实则已经妥协。
赵云祁错愕地看着赵洪,他牺牲了这么多,筹备了这么久,竟就要这样放过陈廷恩?赵洪凭什么替自己松口?
怒急攻心,再支撑不住虚弱的身子,偏头昏了过去。
“赵二公子!”
李来从刚才就一直关切地看着赵云祁,见他昏倒立刻小跑上前。李锦绣拉住了她,冲她微微摇头。
宁波府的民众都在这,李来不宜和赵云祁走得太近。
长长舒了口气。
她自知自己分量不足,别说现在还活着,就算已经死了,陈廷恩也不可能一命偿一命。陈家家大业大,百足之虫,李锦绣从未想着这次便可让陈家彻底覆灭,在宁波府不复存在。
她从一开始只是想给陈廷恩一个教训,让自己可以在宁波府立足。
赵洪已经接了陈廷恩给的好处,她再坚持也没有益处,只能就此作罢。
带着李来从台上走下,估摸冥寿也不用她主持,在傅研的保护下主仆二人离开陈家。李锦绣走后,赵洪也带着赵云祁回去。看完热闹的民众也不敢继续留在陈家,纷纷寻了借口散去,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冥寿,瞬间冷清下来。
白遥被留了下来。
她脸上有一道几乎深可见骨的刀伤,狰狞可怕,以后再不能易容成旁人的模样。傅研知李锦绣不愿取白遥的性命,拆穿陈廷恩阴谋后留着她也没用,索性毁了她的脸,让她以后不能再易容,便把她放了。
“陈老爷,白遥对不起你。”
陈廷恩摇头,成王败寇,他输给李锦绣,也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