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虎为难地看着李锦绣,知自己给她添麻烦了。也眼眸暗示李锦绣,似是想自己扛下一切。
李锦绣苦笑,沈虎到底还是孩子。
她不会让沈虎自己一人扛着,这事她也脱不了干系。
索性大大方方承认。
“我之前在天庆府,救过一卖身葬父的少年,之后他便跟我一起回了宁波府,这几日没见怎么被大当家捉了,是有地方得罪您了?”
李锦绣说得很慢,目光一直停留在沈虎身上,记着他身上的每一处伤。
这些她都会在以后的某天,一一偿还在王莽身上。
“原来如此。”
李锦绣这么干脆就承认了,王莽对她多少有些刮目相看,也没有兜圈子,朝着沈虎轻哼了声,“他也真是厉害,竟打算捅我一刀。可惜纵然是南拳的传人,到底学艺不精,被我擒了。”
李锦绣惊了惊。
不只是没有想到沈虎还有另外一层身份,竟是南拳的传人。不过想想他小小年纪有胆识和气魄,倒也正常。
“你杀了我父母,灭了我族人,我不该杀你吗?”沈虎反问。
沈虎是南方小拳种的传人,家境殷实,生活也过得很滋润。
不想遇上以王莽为首的盗匪,他们抢走了府上所有的金银首饰,银元钱财;甚至大开杀戒,把人都杀了。他和管家逃了出来,一路流浪到天庆府。
到了天庆府二人便以父子相称,每日为了生计奔波劳累。管家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病倒撒手人寰。
沈虎身无分文,只能卖身把他葬了。幸得李锦绣出手相助,不然还不知道以后要受多少苦。
他也没想到,自己还能遇上王莽。从他趾高气昂出现在宁波府时,沈虎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他要杀了王莽,替自己的父母报仇!
而今被擒,也没有一丝一毫后悔,只叹自己学艺不精,没能杀了王莽。
“事情是我一个人做的,和李锦绣无关。你有什么冲着我来。”
沈虎忧心牵连李锦绣,急切开口。
王莽上前,狠踹了沈虎一脚,笑骂一句:“混小子,倒还挺讲义气。”
李锦绣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他是你的人,你说我应该怎么处理呢?”王莽拿捏腔调,微微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李锦绣。
他倒想看看,李锦绣能玩出什么花样。
王莽低头想了想,倘若李锦绣这时和沈虎划清界限,虽说稍稍残忍了些,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只是可惜了沈虎。
李锦绣眼眸微沉,纵然心里害怕得厉害,仍然看向王莽一字一顿地说,“这事本不应该由我做主,不过大当家既然问了,我自然认真回答。沈虎是我带回宁波府的,他于我又有救命的恩情。倘若大当家愿意给我这个面子,便把他交给我处置。我会把他赶出宁波府,还会找人盯着他,让他永远都不能回来。至于在外面是生是死,全凭造化。”
她顿了顿,眼眸安静地看向王莽,“我这么做,全是为了报恩。当然具体如何,还看大当家您的意思。”
王莽有些意外。
李锦绣说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据。明知沈虎已经得罪自己,给她遭来无妄之灾,竟也没有生出责怪,没有立刻划清界限,还替沈虎周旋。
他盯着李锦绣看了一会儿,越发觉得她真有意思。
“行吧,我把人给你,就按你的意思去做。”王莽缓缓点头,李锦绣松了口气。刚替沈虎感觉庆幸,没想王莽继续往下说,“只他对我起了杀心,又差点得逞,还伤了我的手臂,这笔账委实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会把这些都一一回报到他的身上,明儿一早再把人给你送到府上吧。”
李锦绣心又提到了嗓子眼,王莽言外之意是要对沈虎下狠手。
明儿就算他能送沈虎回府,估摸也得去半条命。
见李锦绣还要为自己说情,沈虎一个劲地摇头,暗示李锦绣不要再以身犯险了。
说来也是他冒失,被王莽捉了现成。
“那……有劳大当家了。”李锦绣权衡之后,只能这么说。不过暗暗将手握成拳头,这笔账不会就这么算了,日后寻了机会,一桩桩一件件,都会回报到王莽身上。
王莽又和李锦绣寒暄了几句,便让她回去了。
赵眉山候在酒肆楼下,见李锦绣出来,不动声色到了她身旁。王莽没见过易容后的赵眉山,只觉得他眼眸藏着凶光,不自觉眉头一皱。
他太熟悉那样的眼神,一看便知他杀过人。
“这位是?”
“他是我新请的护卫,赵胜。”李锦绣处变不惊向王莽介绍。她答应马明良的成亲之后,宁波府的百姓不能理解,时常往她的院子里扔一些石头烂菜叶,上街也好几次遇险,也是没有办法,才寻了一身手不错的护院。
王莽恍然大悟地点头,又深深的看了赵眉山一眼。
之后目送李锦绣离开。
李锦绣走后,王莽让盗匪跟踪李锦绣,顺带好好查查赵胜这个人。赵胜这张脸是白遥按照天庆府一杀猪的屠夫所化,那位屠夫两年前离开天庆府前往宁波府寻亲,前些日子刚刚回到天庆府,便赶上盗匪屠城,丢了性命。
赵眉山身形和他有七八分相似,也没什么人知道他已经离开宁波府,赵眉山伪装成他的模样,正好借用这身份。
回到府上,李锦绣把刚才在酒肆之上的事情说给赵眉山听。赵眉山听后眉头紧锁,深叹了口气。难怪这些天没有瞧着沈虎,没想他竟生了刺杀王莽的打算。
“你在埋怨沈虎实在冒失,坏了我们接下来的计划?”李锦绣更为难了,懊恼用手托着下巴。
她应该看好沈虎的。
“这倒没有。”赵眉山淡然地说。他刚才愁眉紧锁,是忧心李锦绣保下沈虎 ,势必开罪王莽,王莽心狠手辣,定不会善罢甘休;还有沈虎,他就算可以保下性命,也得受不少皮肉之苦。
“我现在不方便购买伤药,不过所幸府上还剩着一些,到时麻烦你交给沈虎,暗中保护他出城。”
赵眉山点头。
第二日中午,盗匪抬着不省人事的沈虎来到李锦绣住的地方。
沈虎面色苍白躺在担架上,脸上身上都是鞭伤,几乎没一处好地方,衣服也浑身是血,皱皱巴巴黏成一团,也只有极其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李锦绣手紧紧握成拳头,他们也太可恶了,沈虎还只是个孩子呀。
低头伸手探了探沈虎的额头,果然热得发烫。
“大当家的意思,是让李小姐立刻送他出城,若有片刻的耽搁,就由我们送他上路。”站在一旁的盗匪,从腰间取了匕首,一边在手上把玩,一边威胁说。
他也不明白王莽,为什么不把沈虎杀了,一了百了。
“我知道了。”
李锦绣眼眸微微一默,回头看了眼赵眉山。抱起伤痕累累的沈虎,放在赵眉山的背后,在盗匪的注视下离家出城。
盗匪虽然没有跟上,不过眼下宁波府到处都是王莽的人,又是青天白日,自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李锦绣和赵眉山的一举一动。赵眉山出城后,便将沈虎扔到郊外一处空地,之后扬长而去。
王莽听说此事,颇有些啼笑皆非。
李锦绣费了那么大的心思救下沈虎,却被人这么往路上一扔,那十有八九活不成。
只他不知道的是,伪装成老妇人的白遥一直躲在暗处,趁着昏暗的天色,带走重伤的沈虎,寻了一处没人住的宅子,暂时安顿下来。附近的村民或死或逃,到处都是没人住的房子。
安顿下来,她便拿出伤药替沈虎包扎。
望着沈虎那张略显稚嫩的脸,白遥便想起自己早夭的弟弟,又是一阵唏嘘感叹。
……
马明良做梦都没有想到,李锦绣竟会主动约他到饭店见面,说是要商讨婚事的细节。李锦绣虽然答应嫁给马明良,不过对他一直忽冷忽热,马明良也暗暗措手,想着借此机会,正好表示一二。
李锦绣虽然聪明,但到底是女子,眼下宁波府流言四起,终于按奈不住。
马明良已经在包厢里等了一段时间,李锦绣才姗姗来迟,一向素面朝天的她,竟妆容精致,一身素色的新式旗袍,更衬得身材曼妙婀娜,她本就生得漂亮,又特别下了功夫打扮,马明良看得眼睛都直了。
想到这么漂亮的美人儿马上就要跟了自己,马明良甭提多高兴了。
“我今天来,是想讨论我们的婚事。”李锦绣浅而一笑,刚刚开口,便听隔壁传来争执的声音,两声音都有些耳熟,男人应该是在盛怒之中,声音大得隔壁听得一清二楚。
“他马明良算什么东西?以前是马彦卿养的一条狗,现在断了手臂瞎了眼睛,还想跟我赵洪抢商会会长?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赵兄,稍安勿躁。”
马明良蹭得一下站了起来,刚才的声音分明是赵洪和陈廷恩,他们怎么勾结到一块去了?
“下月十五,依循宁波府的规矩,花轿须从陈家将我接走,之后再到你的府上。我问过陈廷恩的意思,他说这样太跌面子,只答应到时把我安排在陈家的一处别苑,从那里接花轿。”
李锦绣眼眸楚楚可怜,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
见马明良没有理会,又继续往下说,“我人微言轻,只能如此安排。明良你若是不满意,再去和陈廷恩说说吧?”
“安静。”
马明良却突然打断李锦绣,踱步来到墙边,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墙上,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李锦绣浅浅应了声,耷拉着脸不大高兴。
这自然是李锦绣计划的一部分。
她先是在酒店包了一个房间,再让陈廷恩包下旁边的一个房间,约赵洪出来好好聊聊。这间酒店陈廷恩去过几次,饭菜味道都不错,只是包厢的隔音效果稍稍差了些。
赵洪不知马明良就在隔壁偷听,还在一个劲地痛斥,为了拉拢陈廷恩,言语中又踩了马明良一脚。说他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样,竟然打起了李锦绣的主意。李锦绣虽然是寡妇,但怎么也是陈廷恩的人,是陈家的少奶奶,陈寿哪怕死了,也比活着的马明良好一万倍。还说马明良一旦和李锦绣成婚,陈廷恩就得被整个宁波府笑话。
陈廷恩也是怒火中烧,不过长长叹了口气,“赵兄,道理我都清楚,可惜眼下盗匪进城,马明良有王莽这么个靠山,我又能怎么办?”
赵洪不乐意了。
冥寿之后,陈廷恩虽然失势,大不如前,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廷恩仍有不错的家底,在宁波府也是一号人物。他和陈廷恩争锋相对大半辈子,倘若此时可以将陈廷恩收为己用,肯定百利无一害。顺着陈廷恩的话吐槽马明良。
当然,他本身对马明良,也积攒了不少怨气。
“陈老爷,瞧你这话说的。王莽刚刚进城仰仗马明良,无外乎是因为他熟悉宁波府,能帮着他和商会打交道。可眼下我已经跟了王莽,要说对宁波府的熟悉,了解商会的一举一动,马明良能比得过我?也不用太多时间,我便可以替代马明良。”
陈廷恩点头,“这倒也是,没有人比赵兄更了解宁波府,更了解商会那些人了。”
赵洪难得被陈廷恩称赞,竟也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恭维还是陈廷恩更了解宁波府,如果可以得到陈廷恩的帮助,他肯定更如鱼得水,到时说不定还能把马明良赶出宁波府。
赵洪拍了拍陈廷恩的肩膀,“届时,你在马明良那儿受的气,就有地方可以撒了。”
马明良贴在墙上,陈廷恩和赵洪的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不止气急败坏,整个后背冷得一点温度都没有。
如果赵洪真和陈廷恩联合在一起,就算可以仰仗王莽,他在宁波府也一样没好日子。
陈廷恩和赵洪的手段,他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幸亏他偷听到,不然……
怕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