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遥刚刚应下了赫连铁树,却不想赫连铁树口无遮掩。惹恼了符敏仪。
符敏仪自幼长于灵鹫宫,对天山童姥敬若神明。平日里举止坐卧,便有多模仿天山童姥之处,更加上她天资聪颖,冠绝灵鹫宫一众女子,是以,天山童姥一直对她多有培养,她麾下阳天部,也一直隐隐为灵鹫宫九天九部之首。
平日里,李逍遥顶着个“少主”的名头,待人和善,武功高强,自己与之反复切磋,也受益良多,她自认属下倒也心平气和。
但今日,赫连铁树,蛮夷之国的所谓大将,天山童姥面前如同猪狗一般的人,居然于大庭广众之下,言及李逍遥“身边没有得力助手”云云,却是视灵鹫宫九天九部形同无物,这又如何忍得?
灵鹫宫女子多有不幸,是以大多性子偏激,符敏仪襁褓中被天山童姥捡上山去,扶养长大,灵鹫宫就是她的家。虽然她因为李逍遥之故不能拔剑杀人,但耀武于庭前,扬灵鹫宫之威一番,天王老子来了,也拦不住。
只见她忽的起身,对着李逍遥抱拳行礼,朗声说道:“少主,在座的都是武林中成名多年的前辈高人,这软绵绵的靡靡之音,缓歌慢舞,却也不太应景儿,属下不才,愿为少主舞剑,以助酒性!”
李逍遥转头看去,只见符敏仪面色寒霜,气势咄咄,这样子哪里像是要舞剑助兴?倒像是要抽出剑来,剁两颗人头下酒才是!
他在灵鹫宫中与符敏仪相处日久,平日里对这位龙行虎步,气宇轩昂的女中豪杰也甚是佩服。此刻见她发怒,一时间想不明白哪里惹恼了她。
但李逍遥深知符敏仪并非无故惹事生非之辈,他自然也不愿去作恶人。于是略一沉吟,点头道:“也好,劳烦符姐姐一展所长,小弟德薄,不敢视诸位姐妹为下属。今日符姐姐既有雅兴舞剑,小弟自当为姐姐助乐。”
说罢,李逍遥对赫连铁树说道:“老赫,你这舞姬轻舞,不合在下胃口,且收了吧?”
赫连铁树久在宦海浮沉,心中早已明白自己无意间说错了话,眼前这群姑奶奶身份只怕不凡,心中暗暗叫苦,又不敢服软认输,折了军心士气,可是临阵大忌。
他咬咬牙,露出一个笑脸,说道:“酒后舞剑,怕刀枪无眼,无端端的伤了和气。”
哪知道话刚说完,公孙休便说道:“将军不必担心,且让在下与这位姑娘共舞,在下必然小心谨慎,不致伤人。”
他虽然武功不是李逍遥对手,今日又遵令助他,一时间只怕难以报复,不过听到李逍遥自称要亲自奏乐助舞,心中想着凭借对舞这一借口占讨厌鬼一个小便宜。
符敏仪冷笑一声,右手一伸,早有阳天部部下将天山童姥亲赠的一柄宝剑送上,她随手拔剑。竟是一柄少有人用的软剑。
符敏仪持剑在手,迎风一抖,一柄软剑却是竖的笔直,剑尖纹丝不动。此时天色已晚,大厅灯火通明,灯光照耀之下,长剑上竟似一团紫蕴,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内功高强!神剑流光!
公孙休两眼一缩,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二十来岁的漂亮女子,竟是内力有成,手持神兵利器。他连忙取出自己的自己兵器,右手黑剑,左手金刀,凝神聚气,立于庭前。
符敏仪见他身形凝重,颇有一番宗师风范,微微颌首,长剑伸出,与公孙休长剑轻轻一击。双方对行一礼,各自站定。
李逍遥满脸苦笑,他此刻早已想明,符敏仪因何动怒,但符敏仪为灵鹫宫扬名,他也不好阻挡。
赫连铁树问道:“不知李公子用何种乐器?”李逍遥瞪了他一眼,说道:“不用!”
说罢,伸手将玄铁剑置于膝前,手指轻弹间,洪钟大吕之声,轰然而起。大家仔细听去,原来是一曲《将军令》。
符敏仪听了,手中软剑一声长吟,在一女子手中,却似斩马大刀一般劈砍而下,风雷声卷起,竟有金戈肃杀之意,将公孙休笼罩其中。
公孙休大吃一惊,他自己也是剑术大家,不敢轻易格挡。只能展开身法,四方游走,金刀闪闪,黑剑莽莽,一时间符敏仪身旁一片刀光剑影。
《将军令》本为鼓谱,李逍遥以内力弹击玄铁剑,虽不如巨鼓般威风,却多有三分金铁声响。
符敏仪抖动长剑,便随着鼓点而舞。公孙休四面游斗,刀法剑招变幻莫测,但一到了符敏仪身前三尺,便是雷霆万钧的一剑劈来,旁人见了,只当二人联手双舞,只有厅中一众高手才知,场中二人顷刻间已然交手十余招。
公孙休四面游斗,沾之即走,他家传的“阴阳倒乱刃法”诡异非常,刀法剑招变换无穷,配合他身法快捷,全场都见他刀光剑影,千重万重。符敏仪好似被陷于阵中,但她毫不在意一般,自顾自的与李逍遥的鼓点相和,一剑一剑,皆是剑术中最为简单的刺、劈、削等等招式,却如同一名初学者剑术启蒙一般。但公孙休见她每一剑都内力充沛,后续隐藏着无穷变化,更是不敢随意与之交锋。
二人一快一慢,一静一动,一巧一拙,谁也奈何不了谁,一时之间,场面僵持了下来。一品堂一众人等起初只当李逍遥风流倜傥,短短半年不见,便搜罗了如此一批美姬美婢,有好色者大感同道中人。此刻看了符敏仪剑舞,再不敢有半点小觑。
公孙休缠斗不止,却无法可破,他见霍山身旁的智慧宝树王面露讥色,心中更是着急。此时,李逍遥弹奏愈来愈急,公孙休身法难以跟上,他突然暴喝一声,刀剑齐施,抢攻而上。金刀闪闪,使得却是剑招,轻灵急变,黑剑隐隐,用的却是刀法,势猛力沉。
符敏仪长剑一挥,击在黑剑剑身,双剑交击,黑剑为之一缓,紫剑化刚为柔,如同灵蛇般缠绕于黑剑之上,剑尖微微弹起,点向公孙休右手神门穴。公孙休面色一沉,以左手金刀格挡,后退一步,竟是被符敏仪占了上风。
公孙休自诩风度,收刀剑而立。颔首一礼,说道:“一品堂客卿,公孙休。”符敏仪长剑倒持,抱拳行礼,朗声道:“天山缥缈峰灵鹫宫座下,符敏仪。”说完,昂然四顾,所看处,无不点头示意。
此刻李逍遥收剑不弹,这剑舞也就不必继续了。但一品堂所聘堂堂客卿,刀剑齐施,都胜不了一妙龄少女,也已成定局。丢了这么大大一个面子,却也不能如此便罢。那玄冥道人走上前来,说道:“贫道玄冥子,见过姑娘。”
他见符敏仪拱手示意,便接着说道:“贫道武功过于凶险,不适切磋。况且半年前败于李公子手下,毫无还手之力。”他说到自己惨败经历,表情更见愁苦,但符敏仪见他自曝其丑,甚是光明磊落,也不免心生好感。
玄冥道人见符敏仪面色和缓,便说道:“贫道还有一手三脚猫的暗器功夫,勉强能搏方家一笑,不知姑娘可愿一观?”
符敏仪缓缓点头道:“在下内力不成,学不得本门的高明暗器功夫。只能胡乱以一手飞针鱼目混珠,正欲求高手前辈指点。”说完,她将软剑收了。垂手立于厅西。
玄冥道人向厅东走了几步,在符敏仪十步处站定,说道:“今日大家都是朋友切磋,贫道就不用淬毒的暗器了。”符敏仪笑道:“多谢道长留情,请了。”话音刚落,右手一挥,只听“嗤嗤”一声,三枚银针成“品”字形,直直打向玄冥道人的双眼、人中。
玄冥道人见这三枚银针劲力不足,去势不疾,认穴虽准,然并无后续机巧变化,也是随手一挥,三枚铜钱直直的撞了过去。大家只听得“叮”的一声,三枚铜钱将三枚银针同时击落。
玄冥道人见此,说道:“既然姑娘有意相让,贫道便献丑了!”他一边说话,一边双手挥动,一句话尚未说完,数十枚飞针,铜钱,飞刀,袖箭一股脑的发射出来,这些暗器刚刚离手,便各自在空中相撞,改变方向,一时间竟是将符敏仪上半身诸多要穴尽数笼罩。
符敏仪双手各自扣住一把银针,十指纷弹,众人只听到一声长长的“叮”声,玄冥道人暗器纷纷落地,大家凝神看去,也是一枚银针,便击落一枚暗器,分毫不差。
玄冥道人暗暗点头,却见符敏仪双掌夹住一枚银针,立于胸前,全身内力沸腾,头顶上升起淡淡白雾。
运功片刻,符敏仪猛一瞪眼,双掌缓缓向前推去,银针脱掌而出,快似闪电!众人不及眨眼,银针已至玄冥道人胸前。
玄冥道人见她内力运转时,便运功戒备,此刻一声大喝,右手掌心发出一枚铁丸,去势更急,眼见着要撞下银针,却见那银针在空中毫无借力处,竟然凭空转了一个小弯!向玄冥道人胸口飞来。此刻玄冥道人再发暗器拦截已无可能,但他临危不乱,口中春雷吒起,一道白光脱口而出,终于在银针触体前一瞬间,将银针击落。李逍遥看去,玄冥道人击落银针的那道白光,竟是他以内力震断的一颗牙齿。
玄冥道人嘿嘿一笑,对符敏仪夸道:“姑娘好厉害的‘控鹤劲’,若非贫道还有几颗老牙,此刻便已败了。”
符敏仪摇头道:“在下的‘控鹤劲’还不曾登堂入室,不敢当道长夸赞。此番,算我二人平手如何?”
玄冥道人笑道:“那贫道便算捡了个便宜了。”他大袖一挥,走回桌去。
赫连铁树见两人均不得建功,心下便有不喜。他虽是打定主意,要贴在李逍遥身边,为太后立下大功。然而所谓主次有别,他一品堂被李逍遥暴揍数次,此时见到李逍遥和颜悦色以对,便心中生出几分亲切来,让他屈居李逍遥之下,能换得功劳,倒也未尝不可。这几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算得什么?居然也要踩在一品堂的头上么?
想到此处,他直直看向霍山,霍山原本不欲参与此等无聊事,但他有求于赫连铁树,不得不站起身来,他见符敏仪言谈举止,更胜赳赳男儿,也不客气,硬着声音说道:“波斯明教,霍山。”
不待符敏仪示意,便接着说道:“我来与你比比轻功如何?”他常年在沙漠上施展轻功,来回飞驰,游弋寻敌,曾手托骏马而踏沙无痕,今日不能伤人,无奈之下,便想出了这个法子。
符敏仪飒然一笑,说道:“霍山先生打算如何比法?”
霍山沉思片刻,缓缓从地上拾起两枚袖箭,说道:“咱们先请将军快马将这两枚袖箭送至西城门,就将其钉在门板上,你我从这大厅出发,各凭轻功,去到西城门处,随意取一枚袖箭回来,期间不可使诈,快者为胜,如何?”
符敏仪慨然答应。赫连铁树急命快马持他令符,前往西门布置,并约束守军,不得惊慌。大约等了顿饭功夫,快马回报,一切准备妥当。
赫连铁树手持一杯美酒,满满饮下,将酒杯往桌上一顿,却见二人飞身跃出,穿房过脊,片刻不见。他转过头来,对李逍遥说道:“李公子麾下居然有如此奇人异士,真是让人眼热。”
李逍遥摇摇头,说道:“至交好友,在下一介江湖散人,这‘麾下’二字,实在敬谢不敏。”
赫连铁树阴阳怪气,说道:“李公子不怕你这位‘至交好友’功亏一篑,败上一阵?”
李逍遥突然说道:“在下朋友虽多,但除去我那结义大哥以外,我永远可以相信符敏仪。”赫连铁树满脸疑惑,不知他何出此言。李逍遥见了他茫然无措的神情,哈哈大笑。
说话间,却听得堂下一人大呼:“快看,他们来了!”
众人向外望去,两道人影疾驰而来,居然已近院墙,霍山沿着长街左侧的屋顶一路奔行、跳跃之间,犹如海中恶鲨,狂暴迅猛。符敏仪沿着长街右侧的屋顶一路踏月而来,如灵鹤轻舞,飘忽若神。赫连铁树正端着酒杯,酒潵了一身毫无所觉,喃喃道:“若是比美,此刻便是有一百个霍山先生也早已输了。”
李逍遥暗自点头,想道:果然,帅才是一辈子的事。转念一想,自己被师父评为“逍遥派有史以来相貌最普通传人”。不由得黯然神伤。
他正在这里发病,那边二人齐齐撞进厅中,二人伸出右手,各自手心里都抓着一只袖箭。霍山神完气足,点点头道:“平手,恭喜。”便不再说话,回去坐下。符敏仪此刻面色微微发红,呼吸也比平时急了三分。她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才向霍山抱拳行礼,说道:“惭愧。”
李逍遥手掷一个小酒坛,大喝一声:“彩!”符敏仪接过酒坛,拍去泥封,对着灵鹫宫诸女,微微一笑,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