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峰一愣,他见这书生身无长剑,轻功高明,便以为是那“南慕容”,虽然看面相要年轻了些,但是内家高手驻颜有术这也不是多么稀奇。自己正打算喝破对方身份,大家辨明敌友。若是对头,就痛痛快快的打上一架,若是朋友,那就返回无锡去再喝上一场,不喝饱了,哪有力气助那神交已久的“镇西戎”与西夏蛮子血战?
段誉见他不认得慕容复,料想此人不是慕容家的朋友,心中快活,对乔峰道:“听兄台自称乔峰,可是中原武林的‘北乔峰’?”
他本无心习武,对江湖传闻不甚在意,平日里更愿与大儒论道,高僧辩经,只觉得读书明理实在是人生中最最快乐之事。但他大理段家虽为武林一脉,却坐实了皇族身份,家中嫡系就这一个男丁,是以,这国家大事却是身为皇子的必修课业。三年前,李逍遥一人一剑血洗西夏一品堂,名震天下,这“北乔峰,南慕容,一剑镇西戎”,身为大理皇室岂能不知?
乔峰本就喜欢段誉为人单纯,此刻两人无化敌之险,更添为友之乐,心中更是欢喜。当下表明身份,力劝段誉返回无锡再喝一场。段誉赤子之心,决计不肯欺骗朋友,将自己用六脉神剑作弊喝酒之事如实相告。
他两人一个慷慨豪迈,一个单纯善良,说不出的投缘,三言两语之下,竟是义结金兰,拜为兄弟。
乔峰赞叹道:“我乔峰何其幸运,今日居然能见到两柄天下奇剑!”
段誉闻言,问道:“不知大哥,何谓天下奇剑?”
乔峰道:“这其一嘛,就是贤弟你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
段誉笑得直打跌,说道:“小弟这六脉神剑时灵时不灵,拿来作弊赌酒倒是天下无敌,若是对敌嘛,我与敌人皆不知这下一剑能否射出,若射出一剑,却又不知此剑射向何处。这可真真是天下一奇。”
乔峰正色道:“贤弟不必妄自菲薄,你身负深厚内力,比为兄尚且强上三分,以你内力之强,天下间武功任你学去,便如探囊取物一般。一招一式,皆能摧枯拉朽。举手投足之间,便有莫大威能。你大理段世独霸天南,这六脉神剑功不可没,我曾听江湖前辈说过,这门神功,练至高深处,可以无形气剑杀人,端的犀利无匹。”
段誉早知大哥乔峰是武林中最顶尖的高手,见他不像旁人眼中只有那“武功高强,容貌俊雅”的慕容公子,反而对自家武学推崇备至,心道:慕容公子,我就算千般万般不如你,今日我却小胜你一招了,承让,承让。
转念又一想:下次见到王姑娘,我却不说其它,就单单与王姑娘去聊这六脉神剑,王姑娘若是愿意与我多聊片刻,那可真是……不行,我需将那六脉神剑的剑谱再好好温习一番,免得在王姑娘面前出错,那可就大大的唐突了美人了。
大理段世列祖列宗若泉下有知,后世儿孙如此着紧这祖传神剑,真不知是该含笑九泉,还是该揭棺而起以六脉神剑戳死这不孝子孙。
且不说段誉在旁神游天外,乔峰接着说道:“这其二嘛,就是那‘镇西戎’的李逍遥了。”段誉点头称是,说道:“三年前听闻这李大侠独闯西夏,杀得西夏一品堂人仰马翻,家中长辈皆咋咋称奇。我虽不喜杀戮,但听说他为一素不相识的婴儿从浙江起一路千里奔波,竟追杀至西夏,对他却是佩服的很。”
段誉话音未落,却听得远处传来一个声音:“那我可是惭愧的紧,被一品堂所扰,居然没能将那恶妇斩于剑下,最后也只能拿一品堂的倒霉鬼顶缸撒气了事。”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好似说话人就在耳边一般。
乔峰赞叹一声:“好内功!”向前迈出一步,将段誉护在身后,往来人处看去。只见十余丈外一棵柳树树梢之上站着一人,头发散乱,草草系于脑后,一身黑衣,一柄黑剑扛在肩上,那剑尖上还挂着一个大酒坛。此人与酒坛相加约有两三百斤,站在柔软的树枝上,随着枝条起伏,就好似一片树叶一般。
乔峰见他装束,又想起刚才所言,心中已有定计,面色含笑。长声道:“丐帮乔峰在此,好朋友,可等你多时了!”他“丐帮”二字刚刚出口,“在此”二字尚未说完,那黑衣人好似一溜黑烟,已然在乔峰身前三丈处站定了。
段誉从乔峰身后放眼看去,这黑衣人二十来岁年纪,虽相貌堂堂,却算不得俊美。就是双眼明亮异常。段誉与他对望一眼,那人眼神如电,段誉只感觉双目微痛,竟似被钢针扎了一下。黑衣人对着段誉眨眨眼睛,嘴角带笑,一副恶作剧得逞的促狭样子。段誉见他有趣,也含笑示意。
这黑衣人说道:“听吴大叔说丐帮‘北乔峰’威风堂堂,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李逍遥谢过丐帮兄弟扬名之德。”
乔峰见他报名,哈哈大笑:“李兄弟,却是叫我等了足足三年,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李逍遥说道:“三年前我去西夏一品堂大闹一场,武学上有了新的启发,便回岛闭关了三年,两个月前我来到大宋,才知道这三年里,丐帮兄弟为我尽心扬名,乔帮主还特意在无锡召开丐帮大会为我助阵。真是感激不尽。我身无长物,十日前便潜入皇宫,偷了一坛七十年的御酒出来,请乔帮主先喝上一杯,等会儿待我杀尽贼人,咱们再去城里喝个痛快。”
话音未落,长剑一抖,那酒坛向上飞出五丈,轻轻抛开长剑,那长剑黑黝黝毫不起眼,剑身比普通长剑略宽两分,谁知剑尖砸在地上竟发出一声闷响,陷入地面三寸,长剑竟立而不倒。此刻酒坛已落至身前,李逍遥口中轻喝:“且尝御酒滋味如何!”双掌连拍,一瞬间在酒坛上击了七掌,这酒坛就似有一隐形大手托着一般,竟缓缓向乔峰飞来。
乔峰见猎心喜,大笑道:“在下斗酒,十五年未尝一败!”左掌圆劲,右掌直势,使招“见龙在田”,将酒坛临空挡住,双手合抱,掌心劲力一吐,震碎酒坛封口,两道酒水自坛口跃出。
乔峰轻喝道:“贤弟张嘴。”段誉依言张嘴,一道酒水直入口中,分毫不差。另一道酒水则被乔峰张口接住。待这口酒喝完,乔峰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李兄弟,请酒!”当下吸一口气,两肘往上微抬,右拳左掌,直击横推,一快一慢的将酒坛打了出去。这招“履霜冰至”乃降龙掌的第十六掌,刚柔并济,正反相成,实是妙用无穷。
李逍遥见了,才知自己这闭门造车的“假排云掌”只能与华山大侠令狐冲的“冲灵剑法”相提并论,见到名震千古的降龙掌,真真是提鞋也不配。但他一时顽心大起,出左掌自下方托住酒坛,那酒坛就像杂技盘子在他手上滴溜溜的转了起来。他掌心吐劲,依样画葫芦的逼出一道酒水喝下。喊道:“降龙掌天下第一,乔帮主,我要用剑了!”一手将长剑拿起。
此刻段誉才看清楚,这长剑通体黝黑,黑中隐隐透出红色,长剑两侧并无剑锋,就连剑尖也是个半圆的铁球。心中奇道:“这位李兄也忒心急了些,明明还是块剑胚,就拿出来用了?”
李逍遥持剑在手,如岳临渊,全身气势与剑相合,人剑合一刺出一剑。那剑尖点在酒坛上,推动酒坛疾驰向前。这一剑石破天惊,却无半点声息。
乔峰面色凝重,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了个圆圈,呼的一声,向外推去,这一招正是降龙掌总纲绝招“亢龙有悔”,出掌之时声势惊人,待击在酒坛上时,却也静寂无声。
两人一掌一剑,借着酒坛角力,坛口酒水翻腾,不论两人如何发劲,那道酒水就是跳不出来。
乔峰心疼美酒,大喝道:“李兄弟,你我难分高下,不如就此罢手如何?再这样下去,这坛美酒可就危险了。”
李逍遥满脸惊慌,也急道:“乔帮主,不,乔大哥!快快收力,算我输了!算我输了!我这面酒坛已经有裂纹了!”
这两人一番拼斗,这一掌一剑之力合二为一,何止千斤,急切间哪里收得干净。
两个酒鬼今日初次见面,此刻竟心意相通,合力将酒坛挑起,轻轻掷向段誉。
这一掷可谓刚柔并济,圆转如意,就算是百年之后的神雕侠侣心有灵犀,双剑合璧,出招也未必如他俩此刻这般心领神会,相得益彰。
乔峰大喊:“贤弟,接住酒坛!”
李逍遥大叫:“兄弟,小心救命!”
段誉此刻满头大汗,望着缓缓落下的酒坛,好似面对吐蕃国师。他施展开凌波微步,稳稳接住酒坛。谁曾想,“北冥神功”吸取内力虽然深厚,但段誉从未习武,劲力不能收发自如,心情激荡之下,竟用力过猛,那酒坛便被他抱得粉碎。
三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片刻后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