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眼睛转动几下看了看四周,看到李鹤拉着自己的手低着头坐在床边,看到自己的爸妈在她脚头那边也低着头坐着,看到了秦文宁和刘雅、袁亮和杜衡。他们好像都有什么心思,默默的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神情忧伤的在自己旁边或坐着或站着。
她想知道这是在哪里,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阳光透过窗玻璃,照在拉起来的窗帘上,让屋里的光线显的很温馨很温暖。她想坐起来看看手机,好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动了动却浑身无力,使不上一点劲儿。
李鹤感觉到陆玉在动,迅速抬头看看她,赶快起来俯身对她说;“你醒了。快别动,你要什么我去给你拿。”
“我睡了多久了?你也不知道叫醒我,睡的我浑身没劲。咱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这怎么能行啊?”陆玉说着挣扎着要坐起来,看到来到身边的爸妈,又说;“爸妈,您们怎么也来啦?也不先说一声,好让李鹤去接你们。”又看看秦文宁和刘雅,笑了笑,“你们来了多长时间了?让你们等我一个人,可不准生我的气啊。”
陆玉的话,让大家的眼睛都湿润了。
李鹤扶起陆玉,端着秦文宁冲泡的奶粉,想一勺一勺喂她喝,被她红着脸拒绝了。她想自己端着喝,自己的确感到有些口渴。抬了抬手,却发现自己正在输着液体,这时她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是在医院。她沉默了一会,看看李鹤,看看大家,苦涩的笑了笑。
“陆玉,你……”
李鹤还想劝她喝几口,却被她打断了话。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咱俩结婚了。”陆玉轻声说,“亲朋好友都来喝咱俩的喜酒,真是热闹的很。他们都说,我穿着红色的唐装那么漂亮。而你站在我面前看着我一个劲儿的傻笑,怎么说你都没有用,你说你傻不傻?……还梦见了……梦见了咱们的孩子,一个女儿一个儿子,长的那么漂亮,又那么懂事那么乖,让我怎么疼他们都觉得不够。秦文宁和刘雅为了俩孩子吵起架来,我上去一问,原来是她们都要争着做咱们俩孩子的干娘,我一听,笑着对她们说,你们俩都不要争了,你们俩都是俩孩子的干娘……”
陆玉说着笑了起来,笑的那么开心那么幸福。
“还梦见了李壁。她给我手机上发了好多她和她男朋友的照片,一个漂亮一个帅气,多好的一对儿啊,那么般配……还梦见了爸妈。”陆玉说着伸手要去拉爸妈的手,被爸妈抢先一步拉住她的手,“梦见爸妈和弟弟妹妹,骑着电动三轮车来看我。弟弟说,他这次考试考的很好,都进了全校前五名。我就知道,弟弟很争气,将来肯定会考上大学,爸妈不用担心他,不要催他学习。妹妹说,她明年上初中的时候,就来明志学校上学,明志学校离汽修店近,这样她每天都能见到我。我这妹妹啊,整天鬼精鬼精的,和李壁很像啊。”
陆玉说完又看看李鹤。
“又梦见咱俩在淇河边散步,走着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咱俩走散了。我就着急的在淇河边来回找你,却怎么也找不到你。后来,我来到一个地方,那里真的好美,有山有水,山是绿绿的水是清清的。有会唱歌的丹顶鹤,有会跳舞的小鹿。到处都是鸟语花香,美的呀,我都差点忘记找你了。有一个花园,里面有七八个年轻漂亮的小姐姐,她们一边干活一边说说笑笑。那花园是用篱笆围起来的,那篱笆是用地上长出来的花树,就地用开花的枝条和绿叶扎起来的。篱笆上开满了各色各样的鲜花,招来许许多多的蜜蜂和蝴蝶,围着那些花朵飞来飞去。你说美不美?咱们别说见没见过这些,听都没听过啊。可是,我好像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推门进去想问问她们看见你没有,谁知道,她们见了我竟然跟我说,‘绸春姐姐,你怎么才来啊?’我说;‘你们认错人了,我叫陆玉,想问问你们见没见一个……’我还没说完,她们都笑了起来。这时,进来一个上了岁数的女人,说;‘都笑什么笑?等明年春天,这儿的花全开了,你们的绸春姐姐自然会来的。’我问上岁数的女人有没有见到你,她说你在彩虹桥上等着我呢,都急的不得了了。不等她说完,我就赶紧跑出了花园门,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去。上岁数的女人说,往西一直走,走到一棵大槐树下,一拐弯就到了。我按她说的,果然走到了彩虹桥上,这时你也看到我了,跑到我跟前,着急的说;‘到处找你都找不到,你这是去哪里了?孩子们都在家里等着你呢。”
陆玉缓了缓,又接着说;
“我再看你的时候,你竟成了满头白发的老头,再看看我自己,变成了老太太……”
陆玉说到这里沉默了,停了一分钟,说;
“唉——要是真的能和你白头到老那该多好啊!”
说完最后一句,陆玉流下了眼泪。
李鹤听的拉着她的手早已泣不成声。在场的每一位也都是听的泪流满面,听见了她内心美好的向往和憧憬,也听见了她的内心的不甘与遗憾。怕她说话时间长了累着,又怕打断她,她会更伤心,只好让她说下去。
“咱回去吧,这里总比不上自己家里让人安心。”陆玉看看自己的爸妈,又拉了拉李鹤的手说,“再说,我都这样了,医术再高明的大夫也是无力回天啊。”
“等输完液,大夫说给你再拍个片子看看,说不定上次是弄错了呢?”李鹤安慰她说,“你这么年轻,千万不能因为一点小病就放弃,知不知道?”
陆玉长长的叹了口气,闭上双眼,说;“我的身体我知道。唉,这就是我的命啊,改变不了的。我想安安静静的有尊严的离开你们、离开这个世界。”
“如果你想你爸妈和李鹤能多陪你一天,那你就要配合医生。”杜衡劝陆玉说,“只要你能接受治疗,就有希望不是?再说,你这硬扛着也不是办法啊,人也遭罪,大家看着心里也难受。”
陆玉没有再说话。
那天,医生给陆玉又拍了一张片子,结果还是一样,让李鹤和其他人内心最后一点的希望也破灭了。
医生还是希望尽快做手术或者是化疗。
可是,陆玉依然不同意,她不想被病痛折磨的同时,还要被手术或是化疗再来折磨,最后把自己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再说,她真是觉得没有必要为了自己,再去浪费钱财和大家的时间。
大家的劝说没有成功,气的她爸妈不敢在她面前放声大哭,跑出病房,蹲在楼梯旁边哭的撕心裂肺,前来劝慰的袁亮秦文宁和杜衡刘雅,还没劝说几句,反而和老两口一起哭起来。
当天,陆玉还是出了院回到了汽修店。虽然,只是离开不到一天,但是,她心里感觉就像是离开了一年,一切都是那么亲切,一切又都是那么让她不舍。是啊,没有她也就没有这一切,这都是她努力的结果,也是她向往的生活。
虽说陆玉不接受手术和化疗,但李鹤还是不想就此而放弃,放弃等于是陆玉再无生的希望,不,不!她还很年轻,还有美好的未来,
不放弃,也是对生命的一种尊重!
李鹤说,想带陆玉去终南山那个老先生那里。陆玉一听就直摇头,她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不想离开这片故土,更不想离开自己的亲人,她同意医院里医生的建议,让她回来后多输些氨基酸和高蛋白。其实,杜衡给终南山的老先生打电话询问过,老先生认为这个时候了,真的没有必要再跑这么远来看病。
袁亮说,他也认识一位老中医,是乡卫生院的前院长,退休后,自己开了一家门诊,十里八村的人都说他的医术高,可以去他那里看看。李鹤当天旁晚就去了老中医那里,老中医了解情况后,还是希望陆玉本人能来他门诊一趟才好开药方。
不管怎样,李鹤心里还是腾起一点点希望。
晚上,袁亮和杜衡他们都回去了,陆玉的爸妈坚持要在客厅里休息,希望李鹤能多陪陪自己的女儿。
陆玉在床上靠被子半躺着,语重心长的对李鹤说;“刚开始,我知道自己是什么病的时候,就想着我这是被判‘死刑’,任由它什么灵丹妙药也不会治好。还不如不说,省的大家都为我担心,更不会因为我而把汽修店停下来,可终究是……咱们的汽修店不能停啊,这是咱俩好不容易开起来的,是你的梦想,也就是我的梦想。半年多了,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又要停下来,你说,我这心里会是什么滋味?是愧疚,是对不住你啊。所以,我就是躺在床上,只要能听到你们修车的声音,我这心里也踏实。”
“你的心思我懂!”李鹤听了陆玉的话心都碎了,拉着她的手哭泣着摇头说,“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提汽修店干什么?治病要紧啊!就算是不停,我哪里还有心思给人家修车呀。”
“唉,还是因为我……”陆玉说着闭上双眼,两行泪水涌流下来,“我改变不了命,只能坦然面对,没想到就这样也那么难。”
李鹤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抱着陆玉痛哭起来。哭声惊扰了在客厅休息的两位老人。
陆玉的爸妈轻轻敲了敲门,说;“闺女啊,你有啥心思,有啥想不通的,你跟爸妈说说,说说起码心里也痛快点。”
打开门,李鹤让两位老人进卧室挨着陆玉坐下,自己站着。说起汽修店的事,两位老人也沉默了。
“李鹤啊。”陆玉的爸爸想了想说,“我闺女是个好人啊,都到了这地步,还想着汽修店,也对得起你了。我闺女就这点愿望,你辛苦些,按她说的去做吧。”
刚刚擦干眼泪的李鹤,听了老人的话又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激动地又流下眼泪。
“你放心,有我和你妈照顾她。”陆玉的爸爸抹了把脸接着说,“我这闺女从小到大都懂事,让人省心,我和她妈都没怎么管过她,到现在,都是她给家里钱补贴家用,从来没有跟家里要过钱……我们做父母的不称职呀。她这个病,我和她妈也有责任,从小没照顾好她,让她有了胃病有了……我们对不住孩子啊……照顾自己的闺女,应该的,应该的!”
“爸——”陆玉愧疚的喊了一声爸,“是女儿不孝,让爸妈为我担惊受怕。”说着,陆玉挣扎着起来,下床跪在地上,给自己的爸妈磕了三个头,“爸妈的恩情,女儿只有来世做牛做马再报了。是女儿对不住爸妈啊,还让爸妈来照顾我……”
陆玉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她妈妈把她扶起来,一把紧紧的把她搂在怀里,痛心的哭着说;“我的心肝儿啊,我苦命的闺女啊……”
……
第二天一大早,陆玉汽修店又像往常一样开门营业。
杜衡上班之后,或许是太心疼陆玉的缘故,李鹤一个人开车把袁亮说的老中医请到汽修店。
“人年轻还是有希望的。”老中医给陆玉把完脉,下了楼摇着头对李鹤说,“先开几副药吃一段时间,再看看吧,有效果希望就大。另外,医院开的药一定要和我开的隔开吃。”
李鹤明白老中医的话,只不过他的内心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不愿意看到再次破灭。人啊,爱的越深越难接受即将的失去。细想想,正常的人有时候还没有一个病人活的通透。
虽然,陆玉有爸妈的照顾,但她爸妈家里还有一大堆事情,离不开两位老人,所以,两个老人总是要隔几天要回家一趟。虽然李鹤的爸妈也常来帮忙,但照顾病人还是不方便。虽然,秦文宁照顾的很不错,但是她还要照顾她的亮哥哥。这一切,杜衡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回到家就和刘雅说了这事儿,希望她能去照顾陆玉。刘雅爽快的答应了,说自己在家里也没什么要紧的事,何况她也是那么心疼陆玉,心痛她的遭遇。
时间过的真快啊,不知不觉又到了国庆节,过了国庆节没几天就是中秋节,鹤城的大街小巷过双节的气氛越来越浓。
上午,有几家结婚的车队从汽修店门口口路过,鞭炮在马路上噼噼啪啪响的震耳朵。看着结婚的车队,李鹤不知不觉的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想起了陆玉在医院里说的那个梦,心头不禁一颤。在陆玉最后的人生道路上,做为一个男人,他能给予的不是金钱和荣誉,而是一个家,一个能让她感到温暖的家,一个属于她自己的家。
国庆节那天早上,陆玉让李鹤和杜衡把汽修店插满五星红旗,鲜艳的五星红旗在阳光下随风招展。陆玉站在汽修店门口抬头看着这些五星红旗,感到有一股暖流直达心间,让她瞬间感动了。半晌的时候,秦文宁和刘雅带着她在附近的淇河边四处走走看看。陆玉坐着轮椅,那是李鹤专门开车到市里买的。大街上人潮涌动红旗招展,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洋溢着节日的快乐。虽然,陆玉也想像其他人一样,和亲朋好友一起走在大街上,有说有笑的享受着这节日的气氛,但此时的她更愿意安安静静呆着,听见那些喧闹声就会莫名的心烦。于是,三个人出去没多久就又回来了。
毕竟是过节,还是要有个过节的样子,陆玉让秦文宁和刘雅把午饭做的丰盛些。
“这段时间,大家为了照顾我都很辛苦,这顿饭就当是我谢谢大家伙。”陆玉微微笑了笑说。
两个人明白这是陆玉心里过意不去。秦文宁苦笑了一下,抱了抱陆玉,之后和刘雅下楼去超市买菜了。
“你们回来的时候,记得把楼下窗台上的月季花换了,刚才回来的时候,我看见那朵枯萎了。”陆玉看着即将下楼的两人又说。
“嗯,放心吧,下楼我俩先把它换了再去超市。”刘雅轻声说。
秦文宁明白陆玉为什么此时还会惦记着那月季花,虽然,她在不久的将来会离开这个让她不舍的世界,可那朵月季花会带着她的精神、梦想和追求留在这个世上,留在李鹤身边,就犹如她留在李鹤身边一样。
到了中午,一桌丰盛的午饭做好了,只等着大家都坐好动筷子。刘雅给每个人倒满了酒水,秦文宁在每个人的位置插上一面小的国旗。陆玉在旁边看了看,发现少了袁亮的位置,笑着对秦文宁说;“给你亮哥哥打个电话,让他也来吧,大家在一起热闹热闹。”
“他的腿还没好利索,还是算了吧。再说让大家等他一个人多不好。”
“没事,大家都是自己人,等一会无所谓。过节嘛还是热闹一点好。”
李鹤开车去接的袁亮,有半个多小时就到了他家楼下。此时的袁亮不再坐轮椅,而是拄着拐。
李鹤扶着袁亮上车坐好,对他说;“我想向陆玉求婚。我想过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是个好日子。”
“太好啦!这事越早越好。”袁亮先是惊喜,之后感慨的说。
“我俩只是领了结婚证。”李鹤关上车门,坐在驾驶座上愧疚的说,“领结婚证的时候也是草草就领了,去的时候我连外套都没顾上换,领完证匆匆回来又去忙了。想想自己挺对不住她的。原来说,等有了钱再办婚礼,可现在……这两天结婚的挺多的……来的时候,我想今天过节,趁着你们都在,也是个机会。到时候,你配合着点,发挥发挥你的特长。”
“应该的应该的。”袁亮有些激动的说,“你就把心放肚子里,保证让你满意。”
“我只是完成她的一个心愿,让她少一点遗憾。”
“嗯。正好回去的路上买一捧玫瑰花吧。”
“一定要买!”
回到汽修店,杜衡扶着拄拐的袁亮上了二楼,而李鹤把那玫瑰花先放在二楼楼梯口的凳子上,才跟着他俩进了客厅。
杜衡看到玫瑰花,看着李鹤会心的笑了。
大家都坐好后,袁亮站起来,先向李鹤的爸妈和陆玉的爸妈道歉说;“四位长辈,让你们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千万别生我的气。”
陆玉的爸妈不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说没关系。李鹤的爸妈说他的腿不方便让他赶紧坐下。
袁亮笑着又问陆玉;“可以的开吃了吧?我都饿的不行了。”
陆玉笑着点点头答应了。
“今天是国庆节,动筷子之前,咱们先祝祖国生日快乐。”袁亮说着端起面前的茶水,“祝愿祖国繁荣昌盛!人民安康!祖国万岁!”
“祖国万岁!”
大家刚想动筷子,又被袁亮叫停了。
“哎哎,大家别慌,今天还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大家为了等你都饿的前胸贴后背,你还让等。”秦文宁“埋怨”袁亮说。
“你就让他说吧。”陆玉拉了拉秦文宁的手笑着说。
“真的很重要,是在路上临时决定的,你们难道就不想知道?”
大家都猜不着催着袁亮快点说,而李鹤悄悄起身去了楼梯口,拿起那捧玫瑰花,双手背着一步一步悄悄走到陆玉身边。陆玉还想问他,怎么不坐着,来她身边做什么。李鹤光笑却不说话。
“大家请看!”袁亮说着把手伸向李鹤。
李鹤把那捧玫瑰花从背后拿出来,单膝跪在陆玉面前,说;“嫁给我吧,我会爱你一辈子!”
陆玉的确没有想到是这回事,那么突然那么意外,让她愣在了那里,一时感动的说不出话来,看了看大家,又看了看李鹤,眼含泪水的接过那捧玫瑰花,笑着哽咽的说;“我……我……”
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的陆玉,感动的不住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