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时，宁川和王玥再次出发。
目的地，城东老毛子聚居点。
而双头犬球球，则被它的小主人扔到了附近一个小区中。可以想象，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这个小区内盘踞的异兽们，将再无宁日。
老毛子，顾名思义，这是一个沙熊国人。
此人真名彼得罗夫，据传早年间在H市做生意，专卖沙熊特产紫皮糖。
大灾厄爆发后，彼得罗夫成为这个城市最早的异者之一，并且在短时间内连续突破，硬生生建立了一个庞大的聚居点。
如果传说无误，那“老毛子”彼得罗夫，就是H市明面上唯一的一位五阶异者，一位真正的传奇人物。
盛天基地市为了招揽这位强者，开出了各种丰厚条件，甚至许诺可以将他聚居点内的居民全部接走。
但无论这些条件多么的诱人，都被他断然拒绝。
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彼得罗夫和H市的另一大势力崔老大杠上了，双方多次火并，互有损伤。
在天寒地冻的H市，凡是走投无路的人，都可以去投奔老毛子的聚居点，但条件也十分苛刻。
那就是必须完成他所规定的各项生产任务，完成不了，就会被逐出聚居点。
很明显，在彼得罗夫的认知中，要想在乱世中生存，就必须靠冷酷的手腕，以及绝对的权威。
宁川打算把王玥也送到那里暂住。确实，在H市，除了盛天办和崔老大据点，再没有别的地方比老毛子那里更安全了。
在那之前，他需要和这位强横的五阶异者，来一场开诚布公的谈判。
虽然王铁说彼得罗夫欠他人情，可这个虚无缥缈的人情究竟有多少份量，谁也说不好。
宁川要听到老毛子亲自开口，保证王玥、陈宇等人的安全，他才能安心去做想要做的事。
坐在老旧越野车副驾驶位置的王玥，虽然依旧沉默寡言，但状态还是好了不少，想必那场梦是起了些作用的。
“山哥哥，你是异者，对吧？”
这也没什么好否认的，宁川点了点头。
“几阶？”
“二阶。”宁川老实回答。
“是吃基因药片了？”王玥扭过头来，一双大眼睛盯着宁川的侧脸。
宁川沉吟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总不能说自己是突然变异的，还是将这事推到基因药片上，才可以自圆其说。
“那我也要吃。”
“咳咳咳……”宁川被口水呛了一下，剧烈咳嗽了几声。
“女孩子家家的，吃什么基因药片？胡闹！”缓了口气后，宁川高声训斥道。
没想到王玥丝毫不怕，挺胸撅嘴反驳道：“我都这么大人了，要你管！”
“我说了，铁哥的仇由我来报。你先老老实实在老毛子那住着，别给我添乱。”
“可得了吧，我爹都给我托梦了，说你这人也不怎么太靠谱，不用事事都听你的。”
宁川瞪了她一眼，“那你爹还跟你说什么了？”
“他还说……他还说……”
王玥俏脸一红，鼓起勇气继续道：“他还说你虽然不靠谱，但人品不错，可以托付终身，让我好好考察考察你。”
宁川当然清楚，这些都是女孩编出来的谎话。
“玥玥啊，我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啊，你有媳妇，可是好多年前就走散了，对不对？”
“你知道还……”
“我不在乎，我愿意等，也愿意陪你一起去找她。”说到这里，女孩咬了下嘴唇，“直到……直到找到她，或你放弃了为止。”
宁川想要说话，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最终归于一声长叹。
总不能跟王玥说，他老婆就是大名鼎鼎的盗火女神姚槐吧？
那女孩只会怀疑她的山哥哥，最近压力太大，得了妄想症一类的精神疾病。
距离老毛子聚居点一公里左右，就已经能感受到隐约的烟火气了。
长街两侧，不时有人影闪过，但似乎没有谁对他们这辆破车感兴趣，都是行色匆匆。
到了这边，宁川就放慢了车速，既是一种表达善意的方式，也可以观察一下周边环境。
刚刚他们路过一栋矮楼，隐约能看到里面有十来个人影，大人孩子都有，正围着一口大锅吃饭。
这些人虽然在这边居住活动，但其实并不是老毛子聚居点的成员。
他们或是没有能力加入，或是因完成不了任务，被彼得罗夫驱逐出来。
但即使是在聚居点外围，危险性也比别的地方小很多。
大脑有所进化的异兽们，也轻易不会靠近这边。据说“老毛子”彼得罗夫曾仗着一双铁拳，猎杀过成年五阶异兽，战绩彪炳。
老毛子聚居点，大灾厄前曾是一片工业厂区，远远望去，便见里面烟囱林立，墙上还隐约能看到“安全第一，预防为主”之类的大字标语。
距离入口还有三百米左右，突然从路边窜出来一道身影，将越野车拦停。
其实宁川早就已经注意到此人了，应该是聚居点布置在外面的暗哨。
果然，站在车头前的暗哨警惕扫视着车内二人，高声道：“什么人？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观此人的身手和气息，宁川便确定这是一名一阶异者无疑。
连在外面放哨的都是异者，正显示出老毛子一伙的强大之处。
当然，这毕竟是H市最大的幸存者势力，也还不算意外。
“我们是王铁聚居点的人，她叫王玥，正是铁哥的女儿。我想，我们的人夜里就到了，对吧？”
暗哨明显一愣，“跟陈宇他们是一伙？”
宁川点了点头。
“好，你开车跟着我。”
说完，暗哨便一转身，朝着聚居点入口小跑过去，宁川驱车跟在后面。
聚居点入口，是一扇刷着朱红色油漆的大铁门，外面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战士。
有暗哨，自然就会有明哨。他们低声交流了几句，就有一个战士点了点头，然后将大门开了一个缝，闪身进去。
暗哨回过头来，走到车窗下，对宁川说道：“我们的人进去找陈宇了，一会带着他来领你。兄弟，理解一下，这年头，谁都怕奸细混进自己的地盘。”
宁川笑着点了点头，“理解理解。”
等陈宇的时候，宁川也不好就这么居高临下坐在车里，于是便跳下来闲聊。
那名暗哨点了支烟，又递给宁川一支。
宁川本不太会抽烟，但还是伸手接下，象征性地抽了两口。
坐在车里的王玥，皱着眉毛瞪了他好几眼。
“那就是我们老大最著名的战利品，怎么样？霸气不？”
顺着暗哨手指的方向，宁川抬头望去，这才看到那扇大铁门的正上方，有一颗硕大的异兽头颅，用粗麻绳拴着，随风缓荡。
“这是……”
这颗兽首也不知道在那上面挂了多久，早已面目全非，难以辨别种类。
“这是一只五阶夜行狼的脑袋，当初我们老大是赤手空拳，硬是一拳拳凿死了这头畜牲。现在寻常的异兽见了这脑袋，便都被吓破了胆，不敢靠近我们聚居点。”
宁川心悦诚服地点了点头，连声赞叹。
这是真心的，现在的宁川就算手段尽出，也没有战胜一头五阶异兽的可能。
至于收服双头犬球球，实在是侥幸中的侥幸，当时他只是想尝试一下，没想过真能成功。
当然，等他寻回当年那个埋在公园里的战术背包后，就另当别论了。
背包里面，藏着真正的至宝。
大门那边传来响动，陈宇从里面小跑出来。
看到宁川和坐在车里的王玥，这个一向刚强的汉子忍不住热泪盈眶。
“没错！是我们的人，就是他引走了崔渤，我们才有机会逃过来的。”
此话一出，周围几个老毛子聚居点的战士，看向宁川的眼神都尊敬了几分。
在这个时代，有时候勇气比实力，更能得到他人的敬重。
陈宇跳上越野车后排，一路放行，他们缓慢开进了老毛子聚居点，这个曾经的工业区。
“山子，彼得罗夫要见你。”身后的大铁门一关，陈宇就立刻说道。
宁川一挑眉毛，“他不见我，我还要去见他呢。对了，铁哥的尸体……”
陈宇闻言，眉毛猛地一跳，担忧地看向王玥。
“她已经知道了，陈哥你放心，王玥不会就此消沉的，她……很坚强。”
原本神情黯淡的王玥，听到宁川的话，又打起了精神来，似是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对，陈叔，你领我去见见我爹吧，我……绝不会让他失望的。”
陈宇眼眶一红，用力点了点头。
“大哥的尸体埋在北面不远，我领你去。”
刚才宁川说的是“铁哥的尸体”，所以陈宇就意识到，王玥应该并不清楚她父亲的死状，于是他也默契地淡化这件事。
“陈哥，你领着玥玥去吧，我去见老毛子。”
陈宇点了点头，“他让你去前面右转的那个二层楼等他。”
说完，他就领着玥玥下了车，关车门前，还不忘嘱咐道：“对了，千万别当面叫他老毛子，他最烦这个外号。”
“明白了，放心。”
这个守备森严的二层小楼，应该便是彼得罗夫的办公地点。
宁川亮明身份之后，立刻就有人领他进去，带他上了楼。
整个二楼，就是一个面积很大的办公室，最里面有一张大得夸张的办公桌，上面堆满了杂乱的文件和空酒瓶。
其余的空间，则被各式文件柜、纸箱所充斥。
“老毛子”彼得罗夫，并不在这里。
“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去叫我们老大，这里的东西都不许乱动。”
宁川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绝对安分守己。
领宁川上楼的战士扫视了他几眼，也觉得这人还算可靠，便放心地转身下楼，通知彼得罗夫去了。
此时整个二楼办公室，就只剩下了宁川一个人，他当然不会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傻等。
本来他想看看办公桌上的散乱文件，但墙上的一张照片，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两个人的合影，一看长相，就知道都是沙熊国人。
本来这就是一张普通的照片，但宁川却快步走到墙根下，抬头仰望，目光被牢牢吸住。
合影中那个明显年岁已经不小的壮汉，他认识。
“老熊”安东·安德烈·伊万诺夫。
曾经的盗火者，如今的抵抗军领袖，白银卡牌“战士队长”拥有者。
那一脸沧桑的花白胡子，将宁川拉进无限的回忆之中。
“小宁子，这么冷的天，来陪老爹喝两口。”
“小宁子，你那个兄弟，我看着不像好人，要不我弄死他得了！”
“小宁子，姜栀丫头又偷偷瞄你呢，要不……我去跟姚槐丫头说说？”
“小宁子，一会要真和外星畜牲动起手来，你可别傻乎乎往前冲，往我身后躲着点，老爹我皮糙肉厚！”
忽然，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拍在宁川的肩膀上，把他吓一激灵。
能悄无声息走到宁川身后的，自然不会是别人，正是这个聚居点的首领，五阶异者彼得罗夫。
很明显，这位在H市幸存者中大名鼎鼎的老毛子，就是合影中的另一个人。
不过现在的彼得罗夫，要比照片中沧桑了不少，一身熏人的酒气。
没等宁川开口，彼得罗夫就和他并肩而站，也抬头看着照片，眼神中流露出相似的回忆色彩。
“你认识这是谁？”
彼得罗夫的华语虽然带着点家乡口音，但仍然十分标准。
大灾厄爆发以来，由于种种因素，华龙国语逐渐成为蓝星人类主流语言。
彼得罗夫在大灾厄之前就在H市经商，华语讲到如此水准，也不算奇怪。
“当然，这是抵抗军领袖，‘老熊’伊万诺夫。”
开玩笑，“老熊”这个如今家喻户晓的绰号，就是他宁川起的。
彼得罗夫一挑眉毛，“你是老熊的崇拜者？”
宁川先是一愣，随即笑着点了点头。
“不错，我是他的崇拜者。”
这倒不是假话，在某些方面，宁川确实对伊万诺夫倍加推崇。
反过来，这位完美诠释了“硬汉”二字的老前辈，也是在盗火行动中，从始至终力挺宁川，绝无二话。
感受到宁川对老熊的真挚情感，彼得罗夫愈发欣赏眼前这个年轻人，伸出布满老茧和伤口的右手。
“我叫彼得罗夫，是老熊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