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军法

“好,这就是你们的顾虑。”

大雨倾盆,浓雾渐起。

李自敬双目微眯,环视众人。

一百多人站在一起不多,李自敬提高音量,尽量让每个人都能听清楚自己说什么。

观看斩首耿仲明的一些前营士卒为避雨跑回营地,嘴里还在讨论方才的所见所感。

毕竟擒斩怀顺王这种事,实在太过振奋人心。

大顺军一路从山海关败退回潼关,还从没取得如此大的战果。

看见中间两处营帐之间站着一百多人,任凭风吹雨打而不动,都是将惊奇的目光投射过来。

“当兵吃饷,天经地义!”

“我李自敬,不是不讲理的人!”

李自敬在台上踱步,雨水拍打在笠盔上,将白日战场上带回的血迹冲掉,混入台下的泥土里。

“抬头!”

李自敬凝视半晌,倏地一声暴喝,指着头顶。

众人浑身一震,顺着李自敬的手仰头望去,只见到前营的黑色大纛正在空中左摇右摆,因劲风吹动而鼓荡作响。

“这杆大旗,代表着你们已经不再是流匪!”

“你们是什么?”

“是大顺朝的军队,是天下人殷殷期盼,推翻腐朽朝廷,替天行道,给百姓希望的新朝王师!”

“但你们的所作所为,像一支义军吗?”

李自敬来回踱步,冷笑不止。

“我看你们不是义军,你们是十恶不赦的流寇!”

话音落地,周围顿时激起了千层浪。

一百余名老本听见这刺耳的流寇二字,都是面色大变,不满的议论声渐渐传出。

李自敬站定身形,看着底下这群老本兵一个个义愤填膺的样子,顿时觉得好笑。

“不满意了?”

“说你们是流寇,冤枉你们了?”

李自敬的语气渐渐加重,厉声质问。

“劫掠百姓、裹挟妇女,号称替天行道,所作所为却丝毫不比那些官绅权贵好到哪去!”

“就在刚刚,一名被你们从京师掳掠来的女子,被欺辱至死!”

“她是谁的妻子,又是哪些孩子的母亲?”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转战近二十年,自诩为义军,我看你们终归还是那些遭人唾骂,如同过街老鼠的流寇!!”

李自敬双目泛着寒光,将手再度按在雁翎刀上,环视众人,毫无生气的话语传出。

“我说错了吗?”

“现在很多人宁愿在清虏的铁蹄下苟活,也不愿意被你们抢掠!”

雁翎刀身上凝固的血迹,随着暴雨倾盆落下被洗刷殆尽,刀身上的寒光映着圆月更盛,使人浑身发冷。

“部总!”

“你说我们劫掠是流寇之举,你以后难道也不劫掠了吗?”

“就是啊!不劫掠,我们吃什么喝什么?”

“不裹挟女人回乡,谁会嫁给我们这些操刀子玩命的亡命之徒?”

议论声嗡嗡而起,引得其余回到营中的前营顺军士卒,一个个探出头来,一脸疑惑的看着这一切。

李自敬看着最开始说话那老本兵,抬眸问道。

“你们中有谁是还有家人在世随营的,举起手让我看到。”

李自敬也没有再多言催促,就这样静静站在台上,等着他们的动静。

不多时,看见一百余名老本中,有八十多人举起手,李自敬微微点头,大声说道。

“那我问你们,如果我现在就要带你们的妻女,到那营中行苟且之事,你们愿意吗?”

“如果愿意,你们现在就回到老营,把你们的妻女带到我的营帐中,以后随意掳人妻女,不必遵从这道军令。”

举起手的老本兵们面面相觑,多年来,他们只考虑过要劫掠富贵衣锦还乡,让妻女父母过上好生活。

却从未想过,万一自己的妻女也被人看上,他们要怎么办。

李自敬的视线扫过举起手那些老本兵脸上窘迫的面容,渐渐眯起眼睛。

“涉及到自己的家人,都觉得过分了?”

李自敬跳下台,来到一名举起手的大顺老本身前,将他一手推到队伍之外。

“老营距距此不远,把你的妻女带过来!”

“怎么不去?”

泥土湿滑,这老本被狼狈地推到在地,挣扎着爬起,却不敢有丝毫的愤怒,只是攥紧拳头站着,双目死死盯着脚下。

“怎么都不去,哑巴了?”

李自敬冷笑一声,在人群中走过。

每过一处,那里的老本兵便是自发的让开一条道路。

“米脂被清虏攻破,老幼不存。”

“如果你们的妻女就住在米脂,被清军掳掠做那苟且之事,你们又当如何?”

“是献上妻女,做清虏走狗以保平安,还是奋力一搏,即便身死,也要保护她们的安危?”

李自敬微微握紧刀柄,天上的倾盆大雨渐渐减弱,但这没能让他严肃的表情有任何动摇。

“我会跟这些清虏玩命!”

“清虏敢动我女儿,我就和他们拼了!”

身旁,激动愤慨的声音此起彼伏,李自敬指着说话的一名老本兵。

“说的好!”

“我大顺老营家属随军,为的是让大家的妻女避祸免灾,可地方百姓不同,他们能依靠的只有你们。”

“大明朝已经亡了,你们记住,现在天下只有大顺朝!”

“从前尔等造反起事,为谋求一条活路,劫掠盖因如此,我可以既往不咎。”

“其他人我还管不着,但本部的新军法,从今日开始!”

李自敬说到这里,猛然间抽出腰间紧握多时的雁翎刀,在场的大顺老本兵们都是神情一震。

“这一刀,是我李自敬砍掉了义军的毛病,是我李自敬,砍掉了被安在弟兄们头上的流寇二字!”

话音落地,李自敬猛然回身,持刀向前一步步赶去。

电闪雷鸣,利刃挥舞。

那被绑缚跪着的大顺老本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在一脸震惊中被直接砍掉了脑袋。

鲜血从他的脖颈喷涌而出,飞溅到李自敬脸上。

衣甲起伏,月色冷然。

李自敬倒持着雁翎刀,眼眸扫过在场众人。

刀身上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在地,同黄色的泥土混合在一起,在脚下形成了一片赤褐色的溪流。

“我希望各位兄弟,不要亲手把我今日砍掉的流寇这两个字,戴回到自己头上。”

“军法既出,自我开始,本部无论老本还是普通士卒,今后都需要遵守。”

“饷银之事,由我负责,今后本部定月提供饷银,战后以杀敌数额验算军功。”

李自敬将刀向身向下,狠狠插在泥土中,站在飘扬的黑色大纛下。

“我李自敬,别的不能和大家保证,唯有一点。”

“敢犯军法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