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沉思

“好漂亮的玉。”方狗赞叹道。

孙二娘现在正和宋江一起呆在一间木头搭成的古庙里。庙不大，却被各种花纹雕刻出了庄严的气氛。从门口进来便能看到一张木质的桌子摆在中央。

朽烂的桌角和越发乌青的色泽凸显了它的悠久历史。

桌子上，一个丝质的密封的盒子小心翼翼地被摆放在那里，一块白色的玉安安静静地躺在层层蛛丝严实的怀抱里，仅能从一个个小小的缝隙中窥得它神秘高贵的身影。

这一定不是普通的玉，方狗断定。

它就那样躺在那里，冒着异样的光，甚至透过一层又一层的蛛丝传递出难以察觉的寒气。方狗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额头上的宝石快速地闪了一下。

“你的宋江哥哥去买串烤果实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方狗转身问正在庙内东张西望的宋江。

“嘿嘿，我拜托哥哥买了十串，或许要久一点~”

宋江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哎，贪吃鬼。你不是才刚吃了五串么……”方狗摸了摸宋江的头。孙二娘把头偏向窗户，目光正好对上了夕阳灼热的视线。

居然都过去半天了啊，孙二娘想，刚来的时候还是正午呢。

夕阳正要沉到山底去，那血红的大眼睛盯得方狗浑身不舒服，额头上宝石忽闪忽隐的光芒也在偷偷向孙二娘传递着不安。

“宋江，能给姐姐讲讲这块玉的故事么？”

“当然啦，讲故事什么的我最拿手了。”宋江兴奋着，跑到桌前，一跃而上。这场景如果被煤炭龟村长亲眼目睹到，他一定会气的昏过去吧。

“这块玉是煤炭龟村长爷爷的爷爷们的爷爷们……额，他的祖先们留下来的，”宋江指着那块玉说，“据说还是某位神明留在世间的宝物呢~”

方狗靠了上去。

“村长爷爷说过，很久以前这座小村庄似乎发生过什么大事，这块玉就是当时那件事的见证。从那以后它就被村民们供奉起来，这个传统就这么世世代代传下来了。”

方狗盯着玉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夕阳投射进来，穿过丝网的层层阻隔，溜进盒子里，把玉镀上了一层自己引以为傲的血红色。

方狗睁大了眼，额头上的宝石快速地闪动了起来。

“据说每年的烟花祭也是为它准备的哦~”

宋江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但是关于以前发生的事……恩…还有那位神明……哎，我总是记不住，村长爷爷也总是拿这个怪我，可是他自己不也是说的模模糊糊的嘛！大家都习惯了这种活动，就算不知道理由，只要开心不就可以了？你说对吧，姐姐？”

……

“姐姐？”

宋江回头望去，没有瞧见那个陪伴了自己半天的粉红色的身影。庙内空无一人，只有自己的声音还在冷清清的四壁间回荡着。

庙外，精灵们熙熙攘攘的身影来回穿梭着，热闹非凡。夕阳落山前的最后一个眼神正好投射进孙二娘的眼里。

黑夜即将来临。

“姐姐…？”

“爷爷，爷爷~”村子中，宋江焦急的声音响起，“你看到宋江哥哥去哪里了吗？”

“宋江那小子啊……”站在一堆烟花中的煤炭龟停下了手中的活儿，“下午和他打了个招呼后就没看见他啦，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真是的~明明说好要给我买吃的~”宋江不满的跺了跺脚，嘴巴不由得翘了起来。

“行啦，等他回来我帮你骂骂他就是了。”

煤炭龟溺爱地摸了摸宋江的脑袋，“话说那个外来的小姑娘也不见影子了啊，下午老夫我看孙二娘和宋江说话的时候气氛似乎很微妙啊，难不成……”

煤炭龟自言自语着，忽然痴痴笑了起来，用手托住下巴。

“呵呵呵，这就是青春啊~”

煤炭龟自顾自地笑着，宋江在一旁歪着头看着他，满脑子都是问号。

……

“你又是谁呢？方狗小姐。”

宋江收回手中的玉，把它紧握在手里，一脸的严肃。

“能够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自如并且做到脚步毫无声息，还能辨别出白金玉的真假，想必不是普通的旅客这么简单吧。”

“白金玉，乃究极华贵之玉，拥有世界上最高贵的颜色，无论什么情况都不会沾染上其它的色彩……所以当看到庙里的玉被夕阳染红和感受到我头上宝石对我的警告时，我就意识到将会有变数……”

方狗瞥了一眼昏睡在一旁的精灵们，“真是没想到啊，这么短的时间内……能知道这些事，并且做到如此程度，阁下也并非常人啊。”

“过奖。”

“为什么阻止我们？”方狗冷冷地问。

“为了我最珍贵的东西。”

宋江冷冷地回答。

“你知道么，”宋江说，“七百年前，曾经有一位天上的神降临到凡间。当村里的精灵们怀着敬畏的心情去膜拜这位真神时，这位真神却突然对虔诚的村民们亮出了冷黑色的刀枪。真神狂暴了，不知何因。那一段日子，整个大路上处处都是腥风血雨，生灵涂炭，白骨露野，草木摧折，景象十分惨淡。”

“真神肆闹了一阵子后，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了，只留下了无数玉的碎片和在灾难中侥幸存活的精灵在这片大陆上。其中一块碎片落到了破败不堪的村字里，幸存的村民们为了防止真神再次发怒，便一边重建家园，一边将这块碎玉像真神一样供奉起来，还修建了庙宇，甚至要举行烟花祭这种活动来取悦他。”

“但是，随着一代传一代，历史像渐渐被抽空，真相渐渐被淡忘，当年对真神的恐惧也在时间的力量下被消磨殆尽了。到了今天，烟花祭早已不是为了当年那个目的而举办，”

宋江的目光穿过丛林，越过山崖，投向了山脚下那一片通明的灯火。

“不再是为了恐惧，也不再为了苟活，只是一种单纯的习惯，能让大家绽放笑颜的习惯，让大家感到幸福的习惯…”

“所以，如果有人想打破这份幸福，”宋江眼神一冷，手直指方狗，“无论是谁，我绝对不允许。”

“所以你为了把我吸引到山上，就偷偷盗走了真玉，并抢先对我的手下下手，好制造疑点让我起疑心是么？”

方狗用手抿着嘴，轻笑道，“原来如此，都是为了不让村民在争夺过程中受到伤害啊~真是考虑周到呢。不过这样对我倒也省事。”

孙二娘对宋江缓缓伸出一只手。

“可以把它给我么？我并不想动刀枪的。按你的说法，村民们或许也不太需要这个无用的‘神’了呢~当然，你想要什么条件，我们可以商量。”

“是你的话可不行啊，”宋江说着，空着的一手已经在月色中舞着怪异的姿势，几缕黑气凭空冒出绕上了他的手臂。

“七日帝国的暗行使队长，方狗小姐。如果它只是个普通的‘神’，我也不用费这么大的力气来阻止你们了。我和村民们不一样，我知道这东西绝对不能交给你们。”

“那就只好踩在你的尸体上抢过来了~”方狗褪去笑颜，眼中紫光闪烁。剑拔弩张，空气瞬间凝固了。

“别想走！”

对着转身欲去的安瓢虫，宋江低吼一声，正想凝聚力量用妖风阻挡他。

但令他震惊的是，黑色的气团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在手中聚集，而绿色的屏障却自动从他的身体中心扩散出来。本应使用出来的【妖风】变成了【保护】，宋江吓了一跳。

就在这几秒钟的工夫内，安瓢虫的身影已经没入黑暗中不知所踪了，仅能隐约闻见噼里啪啦扇动翅膀的声音在草丛里回荡。

他的心沉了下去，脸色变得很难看。

“怎么，现在还觉得多一份力量是无所谓的吗？”方狗轻笑着，眼神中有难以掩饰的轻蔑。

“【鼓掌】吗？真是神不知鬼不觉啊……居然留下了这么大的破绽，我今天大意的次数实在是有点多啊。”

宋江哼了一声，也忍不住自嘲道。

“不过你们的配合，确实是值得赞叹啊。也难怪你要那么煞费苦心地去保护他，真聪明啊，方狗小姐。”

说这句话时，他的语气有些怪异。

“啊，不是呢…”方狗偏着头，流露出心弦被触动一般的表情，“是他的话，无论如何我都会这么做的…”

“…很重要的人吗？”

“就像宋江对你来说那样吧~”方狗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笑意。

“我的过去，就像这该死的夜空一样，漆黑，寒冷，压抑，绝望，看不到一丝光亮。没有疼爱自己的亲人，也没有可以诉说痛苦的朋友，即使被国师看中，获得了地位，除了战斗的天赋以外我还是一无所有。”

方狗仰头望天，瞳孔倒映着四处弥漫的黑暗，余光悄悄地瞥着孙二娘的对手。

“直到那天我遇见了他，那个因家庭贫困被廉价卖给了暗行使机构的，毫不起眼的，本来我看都不会看他一眼的芭瓢虫。那天，我的生命的夜幕被撕开了一个口子，终于有一丝阳光射了进来，就像，就像……”

孙二娘停顿了一下，注视着前方飞蹿而起的火光，淡蓝色的烟火绽开的画面在孙二娘的瞳孔里放映着。

“就像这烟火一样，点燃了漆黑而寒冷的夜空。”

方狗的声音变得柔和了，美丽的笑靥在忽闪忽现的火光中有节奏地闪动着。

“你能想象得到吗？在我身心疲惫，心力交瘁的时候，多么渴望能有一个人能过来拍拍我的肩膀，给我一句温暖的问候，甚至是给我倒一杯热水我也满足了…而第一个这么对我的人，不是对我怀恨在心的妈妈，不是不知所踪的哥哥，也不是看中了我能力的国师，而是只相处了一天的微不足道的陌生人…”

声音有些哽咽，方狗继续说道，“那一天，那一幕，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但是我无法忘记，他一脸纯真地叫我姐姐，亲切地笑着为我递上一杯热腾腾的水。一直坚强冷漠的我当时忍不住就哭了，他就在一旁安慰我，焦急地摇着我的身子，说，姐姐你别哭啊。那那时候开始，我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终于……”

“我也下定了决心，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要保护这个弟弟一天。这大概就是我现在还努力活着的原因吧…而且，等我完成了足够的任务，积累的足够多的贡献和钱，我就要帮他脱离暗行使机构这个。”

“…为什么呢？”

“他不适合，也不应该。杀手是一个罪恶的职业，一旦陷得太深，就无法脱身了。”

方狗目光颤抖地望着自己的手掌，颇有些自嘲地说，“很难看出来吧，我这双手已经葬送的不知多少精力的生命了，我这句看起来令人妒忌的身躯早已是罪行累累。”

“他很善良，不适合杀手这个职业，也不应该被鲜血玷污。所以我让他专修辅助能力，唯一的攻击技能也只是方便脱身用的。和我不一样，他到现在还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杀过一只精灵呢…”

“……”

“……我这样做，对吧？”

方狗把头埋进胸口里，蹭着自己光滑的体温，小心翼翼地问道。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的。”

一直沉默着的宋江开口了。

“呵呵，不知不觉又和你说了这么多了，”

方狗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笑了笑，“不知为什么，在你面前我就变得喜欢废话了，就好像心里突然有了某种依靠，能放心地把话说出去。简直都忘了我们还在战斗了呢~”

“…你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可以离开了吧。”沉思了一会儿，宋江缓缓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