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刘备之遁走

“陆议小儿,欺我太甚!”

猇亭火起之夜,当前线哨骑、传令兵陆续传回猇亭左岸蜀军三十座大营接连失守的消息时,刘备勃然大怒,咒骂陆议不止。

骂归骂,缓过神来,刘备果断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他命令全军将士八千余人,抛弃营房,丢掉一切辎重和不必要的物资,每人只带五日干粮与随身兵器,遁入西北大山之中,沿着山中小路,快速往秭归方向撤退。

刘备的目标很明确,他必须赶在陆议攻取秭归之前,率先进入秭归城。

秭归是江水咽喉要道,位于西陵峡峡口,西陵峡航道窄,弯道多,暗礁丛布,水流湍急。秭归江水两岸修筑了大量水防工事,专为防守江东来犯之敌。

简单说,秭归就像一张大网,而吴军战船只能以葫芦娃救爷爷的阵型进攻。

因此,即便强悍如东吴水军,想要从水路拿下秭归,那也要付出无法估量的惨痛代价。

显然,吴军若想尽快拿下秭归,必然会采取水陆夹攻。

而失去了水军优势,吴军的进攻速度便会大幅降低,给刘备从容撤退入城,留出宝贵的时间。

只有进入秭归,刘备才能稍微从容一些,可以考虑下一步是走水路还是陆路归蜀。

但如果秭归失守,他就只能被困于南岸的崇山峻岭之间东躲西藏,迟早成为陆议的掌中玩物,瓮中之鳖。

于是,刘备压抑着满腹的不甘与愤怒,再一次踏上了兵败逃跑之路。

自从赤壁之后,他已经多年未品尝过这种滋味了。

一时间,埋藏心底多年的往事再次涌上心头。

徐州逢吕布,当阳遇曹操。重创佯死于蓟南,抛弃妻子于下邳。

一桩一件,历历在目。

……

撤军初始,大军颇为谨慎,日行不过百里,一路畅通无阻,未见吴军一兵一卒,刘备内心方定,自诩决策英明,吴军尚未发现自己踪迹,只要明日加速行军,足可保万无一失。

入夜,大军于涿乡休息,刘备则挑起烛火,一边执箸用些稀饭,一边与几名亲近将领研究战局部署。

正讨论之间,刘备突然失笑,抚须颔首不止。

程畿很少见其主如此神色,急忙问道:“陛下何故发笑?”

刘备收起笑容,道:“我不笑别人,只笑他陆议毕竟年轻,缺乏实战经验。诸君且看,此涿乡虽是山中小县,却是险峻咽喉之地,若是我来用兵,预先在此地埋下一支伏兵,必能有所斩获啊。”

话音未落,四下鼓声大作,喊杀声由远及近。片刻,哨探慌张来报,吴军朱然、韩当部一南一东,正杀将而来。

刘备大惊失色,手中之箸坠于地上,慌忙起身着甲,仓促指挥迎战。

好在刘备身边的兵将都是跟随其多年,久经沙场且忠心耿耿的精锐死士。

经过了一整夜且战且退的激烈血战,刘备军终于击退了吴兵,在夜色的掩护之下,仓皇北撤。

等天明收拾败军,清点损失,伤亡近千人,负责殿后的两千余人也没有消息,估计还在坚持,但几乎可以肯定,他们将在一两日内全军覆没。

这一战竟损失近半!

刘备来不及悲痛,更来不及休息,草草收拾了残兵,继续北上秭归。

然而,刘备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撤退途中遇到追兵,刘备并不觉得是意料之外。

但遇到朱然与韩当两位猛将,却远在他的意料之外。

朱然是东吴整个荆州防区官职仅次于陆议、诸葛瑾的勋贵大将,其部曲精锐程度堪称东吴全荆州之冠。

韩当则是侍奉三代吴主,多年前便有勇名闻于天下的江东宿将。这份资历,不是年轻一辈的徐盛、潘璋可以比拟的。

陆议派这二位重量级将军在涿乡这个穷乡僻壤之地阻击蜀军撤退,着实是过于奢侈了。

除非,他的猎物,配得上他的赌注。

刘备不由得冒出一身冷汗。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陆议,已经准确无误地推算出了他的撤退路线。

陆议这条毒蛇,蛰伏了这么久,终于吐出了他的信子。

他不光是要打赢这一仗,他的真正目标,是他刘备本人。

一念至此,刘备不再能够淡定,他即刻下达军令:“全军加速前进,中途不得休息,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抵达秭归。”

……

刘备军昼夜兼程一日夜,终于在隔日清晨抵达了秭归城。

日出东方,天亮了,稀薄的晨雾逐渐散去。刘备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将军廖化携手下偏将、校尉出城迎接。

刘备面色凝重,骑马慢行于军前,进入城中,即便暂时已经安全,他却未敢有一丝松懈。

他马上召开会议,研究下一步部署。

廖化报告:“吴军战船已经集结于西陵峡东。陆军也必将于一两日间集结于城南。城内业已人心惶惶,军心有所不稳。”

东吴行动之迅速超乎预料,情况比想象之中严重的多。

刘备道:“秭归怕是不能守了,我们得赶紧撤退。”

廖化却道:“陛下,秭归必须守。”

“吴军水陆夹攻,如何能守?”

廖化道:“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尽量拖延吴军的时间。”

刘备明白,廖化说的是对的,秭归可以丢,但不能丢的太快,秭归一丢,整个三峡失守,东吴水军长驱直入,自己无论走陆路还是水路,都将危险万分。

他的耳旁仿佛又听到了陆议这条毒蛇在嘶嘶作响。

廖化朗声道:“请陛下不要犹豫了,廖某死不足惜,唯一所愿,就是希望陛下能够全身而退,等来日恢复元气,再伐东吴,为吾等兄弟们报仇雪恨。”

刘备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缓缓道:“我只带三百人与我走山北小路撤退,剩下的将士,就都交给你了。”

说完,刘备一把握住廖化的手,眼眶已经满含热泪,他叮嘱道:“元俭,到了真守不住的时候,切不可意气用事,螳臂当车,白白送了性命,应寻机会撤入山中,再作长远打算。记住,活下去,这是朕对你最后的期望。”

廖化领命拜谢。

忽然,程畿也站出来道:“陛下,既然你走陆路,那我要走水路。”

“季然,这是为何?”

“臣愿携天子鼓吹旌旗走水路,以身做饵,以迷惑吴军!”

刘备沉默不语,这并不是一个聪明的计策。

“陛下,畿只恨自己才疏学浅,远不及季常(马良)、孝直(法正)等人,不能为陛下分忧,此番大败,畿深知罪不可恕,请陛下准许臣,为吾大汉之季兴,再尽最后一份绵薄之力!”

刘备道:“朕准了,但你要切记,若遇追兵,不可与之交战,换小船找机会缘山上岸,或可逃命。”

程畿叩首拜谢,已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