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在这片原始森林磨平的黄土地上,约有三十户人家坐落。
聚居地呈树状沿水泥路分布,在最高的枝丫尽头,便将农民厚实的脚步递向泥土。
老爹说:“以前后面这一片全是树,有些树大得要两三个人手拉手才抱得住”
我眼里满是惊讶和好奇:“那怎么就砍了呀?”
修机场啊,先砍树,再用炸药把山给炸平。正是你出生那年机场就修好了嘛。老爹手上修理打地机的手不停,边向我讲述和我年纪一样大的少年机场。
我对老爹口中那片可以赛爬树掏鸟窝,捡鸡枞集松针的林子可谓是心驰神往。
想象里:望不尽的连绵山头,初阳的朝晖倾撒,笼罩,熠熠生辉。十几个或者几十个大孩子小孩子,笑着跑着跳着冲向松树林,冲进那片大自然的四季,享受其随意生长便宝藏丛生的领地。
为什么叫七块地呢?因为有七块特大特长的土地。
就单单这一点,可见老一辈人们对于起地名着实也是实在质朴的。想来有趣,懵懂时每次农忙总为自己家没有那几块大土地感到暗自庆幸,哪里会想到每家每户的亩数压根就大差不差,只是集中或分散罢了。
绿油的麦子,金黄的苞谷,硬邦沉重的大头菜,开始落叶的花生地:以及脸红的蛮桃,乌黑的桑葚,雪白的地瓜,和热闹的鸡犬是我二十年来主要与这片土地的交锋,通常以我晒得黝黑的脖子脸颊,膝盖裤脚屁股墩被土地的小孩——泥巴崽子涂鸦为结尾,土地也被拔了这一期的头发,成了光秃秃的老小子。
春风夏蝉,秋收冬藏,我笑话他是地中海,他打趣我是泥孩子。
壬寅九月,于长大教室,我提笔将泥孩子与柒块地的故事细细留下,在岁月流光的穿梭里,谨以此文,赠予我所爱的土地,家人,和已长大成人的自己。
《早安》
踏进从窗户漏下的金灿里,接一把沾满晨曦的光。书页翻动,历史的沉稳与抽芽吐绿的青涩交好;风拂芭蕉,再扑进了暖阳的拥抱。一草一木,皆代表着来日方长。
《进冬》
贵州的群山间,少有下雪,但空气湿冷。
为这个时节储备的干苞谷核,干木枝干等通通上阵,预备着”噼里啪啦”的不停歇的演奏会。身穿火红舞裙的女孩连发丝都在不停跳动,舞裙包裹的黑褐桃木像是是托举女孩的舞伴,上方是黝黑油亮的腊肉,长条的形状成了记录舞者的摄影机。
当毛衣棉袄成为常态,也到了收大头菜(又叫芥菜疙瘩)的时侯,一个个疙瘩(芥菜的根部)或长或短但都坚实沉重,先使劲将其拔离紧实的土壤,再用短刀从叶根接处砍去,使根叶分离,之后码齐,装车。
三轮车拉回家后,大水冲去根部的泥,堆在院坝(房前的院子)的一角。
菜叶子用砍刀剁碎成一指节宽,再用大量的盐包裹,腌出水后拧去水分,然后装坛,密封,放在房间干燥的地方。一个月左右,便有了一坛坛叶子酸菜,或搭配腊肉,或煮豆米火锅,都十分下饭,每有这样一道佳肴,总是要两碗米饭打底。
大头菜洗净之后,需要用到专门的木板擦子,我们这边方言就叫做“擦子”,长方形,中间有特制的刀片,一手稳住擦子,一手来回把大头菜根擦成细长条,乳白细长条直接落到大盆里,也是用盐水腌制后拧去水分再密封保存。
若是使用好些的泥巴罐子保存得当的话,放上个几年完全不成问题,口感滋味也越来越安逸。
这是道费时间,费人力的活,通常一家人出动,舅爷爷姨奶奶们也来帮忙,嚓嚓声萦绕耳畔。
有关雪的记忆在很小时候,深刻的是零八年那场大雪。
雪不是屋瓦上一层薄薄的白色,而是可以滚雪球的雪。
爷爷从院坎的这一边滚到那一边,就有了一个白花花的大雪球,再滚一个更大一些的,拿出铁铲子将地上里的雪铲到一起,修修补补,找来小石子作眼睛,摆嘴巴衣扣,没有红萝卜,只能用白萝卜作鼻子,干树枝作手臂。
有条件的话可以添个围巾,家里条件有没有我不晓得,但看着还崭新的毛线围巾,我到底没有这个胆子。
去人家看雪人时,有个高高的雪人(现在看可能就一米多些,对于小时候小小只的我来说,可算得上大型雪人了),围着粉红色围巾,绕了两圈,还有两截搭在身体上,亮色的点缀让整个雪人漂亮得不得了。
我眼睛移不开,到了家门口才舍得收回视线,看着院子里没围巾的雪人,总觉得它脖子冷飕飕的。
《迎春》
有太阳的天气连续好些天都会有,人们慢慢就不穿羽绒服了,火炉也渐渐只在晚上的时候打开。微微毛雨时,雾起萦绕,梨白桃粉,成山的绽放,找个高处一眼望去,是连绵的春色,深深呼吸一口气,享受没有一丝杂质的干净。
奶奶也预备着新一年的农事。修枝,翻土,育苗,得趁着春雨贵如油的时候好好得与终于舒展开了的土地来场亲切的会晤。
这一两个月正是豌豆尖好卖的时候,是煮火锅烫菜的好搭档,为了赶早场(早市)保持新鲜程度,好卖给菜铺超市背着腰间包(老板一般都背着腰间包)的叔叔阿姨们,需得在幕布已拉上许久的凌晨两三点就起床,偶然一次我兴致冲冲也想去早市,便见得了这样的辛苦。
三四月的凌晨还带着些寒风,吹得绿意哗哗作响,她用水抹了几下头发后取下围裙穿上,粗糙的手指弯曲,用力扯紧系带,又将稍薄的毛衣袖子卷到小臂处。
寂静中,呼吸声尤为凸显,一口一口的雾气消散于天地。
她快速地搓了几下手,拎着大铁盆到水管旁放倒。昨日稍稍处理的生姜要装篮,卷心菜,豌豆尖要过水。把生姜整理好,再利落地抬上车,又将脆生生圆滚滚的卷心菜抱到盆里后,坐在小板凳上,毫不犹豫伸手进水中,抓住裹紧的菜叶去搓不干净的地方,一颗又一颗,不一会儿就习惯满盆的冷水。卷心菜洗完,用大漏勺捞出漂浮在水面的渣子,她撑着腿站起来,腰还没立直便去抬另一盆菜篮子,手臂用劲一甩,搁在大铁盆的边缘,在又刨又抓地将豌豆尖倒入水。
得抓紧时间,晚了这菜可就不好卖了。
这样一想她不由得加快动作,盆中的水溢出,慢慢的汇聚流向坝子的低处,水面在夜晚像是一块长长的镜子,满天繁星倒映,犹如银河,可她没有注意到这一幕,或者说已经习以为常。
水桶鞋与地面接触“嗒,嗒,嗒!……”踩过水面,银河破碎,涟漪之后映出的是她忙碌的身影。
她两手相搓紧紧握住菜框子的把手,把洗干净整理好的菜拖至干燥的地方,扶着旁边的水泥柱子站直,见手上沾有一些水便直接抹在头发上,让垂落的发丝又服帖地在头顶乖乖待好,再狠狠锤了锤发酸的后腰。
之后马不停蹄的拉过水管,打开水龙头,拇指食指用力捏住出水口冲刷着带泥土和菜叶的地面,在滋滋声中,水流冲向坚硬的水泥地,接触间无数如璀璨点点的水珠上下飞舞,起起落落。
水扫把“刷刷”往前推,除去窝在凹处的水迹,经过冲刷的水泥地干净如新,略有反光,入目更是满地珍珠。
一切恢复平静,她插着腰抬头看着夜幕,估摸着时间,一直没有表情的脸庞终于露出些笑意,嘴角也不由上扬。
星河跑进眼眸,身后是暖黄的灯光和辛勤的果实,就算满脸皱纹,皮肤黝黑,可也美得譬如一副画卷,分明动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