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的很多天,南知秋都没有在见过路漾,直到,冬日快要来临时,路漾才穿了件松快的中山装,站在她的檐下。
“付成,我解决了。”
南知秋是有些惊诧的,她以为他不来寻她,多是因为公务繁忙,不想,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路漾,你今日即来了,且等下,初秋时,我便就想将秦留的遗物烧掉,只是我自己难免有些孤单,不若今天,你陪我一起吧。”路漾点头,乖乖站在檐下,轻轻向微微有些发凉的手掌吹气。
那时,秋日正好,太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来,满山都是凋零的秋叶,南知秋身处其中,手里的画卷,随着她的动作,被放到路漾的手里。
“我记得,我好像曾许诺过你一副撍花小楷。”路漾眉眼含笑点头,过了一会儿,他又摇了摇头。
“可我记得,我也说,等第一场初雪的时候,我去找你拿。”也许是秋日的景观实在太美,南知秋在瑟瑟秋叶里抬头,路漾就撞进她的眼睛。
“好吧。”南知秋摊摊手。
手中的笔记本随着她的动作化为一片灰烬,南知秋并没有将它们拢起来,她只是站在不远处看着,看着照片,信,笔记本化为灰烬,也看着这些灰烬,随风飘散。那一刻,她罕见的想“:若是秦留有魂魄,会不会随着这些灰烬,一同飞往他们要去的世界呢?”没有人回答她,她也不指望有人回答她。
那天,万千秋叶卷着灰烬纷飞,她听见,有声音轻轻对她说“:去追求你的自由吧,我年少时最爱的小姑娘。”其实,秦留想说,他一生中最爱的小姑娘的,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想,算啦,就不要对她造成负担啦。
之后的日子,南知秋也忙碌起来,她每天忙着,帮南笙旭筹备婚礼。
如此,她与路漾所能见到的时候便更少了,路漾倒是常来看她,只是她总是在忙碌,极少有时间去见路漾。
冬日里下第一场雪那天,路漾一如往常的站在南府角落里等她。
“路漾。”南知秋站在不远处向他摆手,冬日里不算明媚的阳光落在她身上,照的她的头发丝都熠熠生辉。路漾笑着也冲她摆摆手,也许是天太冷了些,路面上竟都结了冰,南知秋穿了双高跟鞋,顺着路面跑过来时,一个没站稳,竟差点栽下去,幸好路漾伸手扶住了南知秋的手臂,才没有使她摔个狗吃屎。
“你今天没有事吗?”南知秋摇头。“那我请你听戏好不好?”南知秋答应了,自从,南笙旭要结婚开始,南知秋就帮着忙前忙后,已许久没有时间去听戏了。
戏园离南家不远,请的都是各地的名角,来看戏的人也多,路漾和南知秋找了一会儿,才从乌泱泱的人群里,找出一个座位来。
“南知秋?”南知秋循着声音回头看时,却见秋禾挽着周暮光的手,微微向他们点头问好。
周暮光和秋禾也找到位置坐下,那位置离南知秋他们不远,一抬头就可以看到。
秋禾平日并不怎么爱出门,偶尔出门,也不过是买菜什么的小事。
“明日,你随我一同去南家玩吧?”周暮光回头看着她,目光柔柔,可秋禾却在他的眉眼里,看出一丝烦躁来。秋禾乖巧的点头,她知道,周暮光会很希望她按照他吩咐的路走。
如果说,曾经在永宁楼的日子是围困笼子的金丝雀,那与周暮光在一起的日子,就是被条条铁链栓住的鸟儿。
她并没有因为他的爱而得到救赎,相反,她好几次都闻到周暮光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不是她喜欢且常用的那种。
秋禾不是从小在家族大院里长起来的女孩,她初入永宁楼的时候,老鸨就同她们说过很多遍,男人,天底下最不可信的东西,永宁楼的女子多没有靠山,沦为被人玩乐的工具,她们需要比许多人,更明白男性。
周暮光的手有些凉,秋禾将他的手,整个的包在自己手里,轻轻向里面吹了一口热气,热气盘旋着,穿过二人的指缝。
周暮光不自然的将手缩回自己的跟前,状似无意的拍了拍秋禾的肩膀
“戏要开场了。”秋禾也缩回自己的手,不去看他的表情,看向台上的目光有些游离。她想起有一年冬天,天正好,周暮光从永宁楼的墙外翻进她的屋子,怀里揣着热乎乎的烤红薯,拿出来,放在她手上时,那烤红薯尚且还冒着热气,暖暖的,让人心都跟着热起来。
也许是相识真的太长了,也许是家花确实没有野花香,无数次,秋禾都看见,周暮光一个人坐在墙边叹气。
“砰”一声意外的枪响将秋禾从她的往事里带了出来,满场霎时一片寂静,路漾率先反应过来,在第二声枪响之前,他抬手,枪上的子弹穿透开枪人的喉咙,霎时,四周推搡着,人群躁动起来。南知秋被路漾抓着胳膊,心脏砰砰直跳起来。
“周暮光,周暮光。”路漾高声叫着周暮光的名字,周暮光远远的,应了一声“在。”身旁,秋禾紧紧抓着他的西装,一动也不敢动。
紧伴着路漾的高声叫喊,有一声枪响,子弹穿透客人们的椅子,路漾将南知秋紧紧的护在怀里。
“司令,司令。”路漾听见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他,向外看时,正看见路漾的亲兵逆着人流挤进来。“不怕,南知秋”路漾低头,声音沉稳,让人一听心里就生出一股安心来。
“保护着夫人先走。”路漾身旁一个穿军装的高瘦男子,冷脸喝斥着他身后跟着的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兵。那小兵得了命令,忙不迭的就保护着南知秋往戏园的门边退去。
身后,枪声再次响起,南知秋下意识回头。又一声枪响,离南知秋很近,南知秋被枪声吓住,一时停了动作,呆愣在原地。
被那小兵推出来时,大冷的天,她竟被吓的生出汗来。在他们不远处,秋禾也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周暮光站在她身边,西服上渗了血迹。
“周先生。”秋禾和周暮光闻声回头,一女子正立在不远处,举止略有些狼狈,她的身上,也渗了些血迹。
南知秋盯着那女子看了半天,这才想起来,前几天,她在外面置办结婚的物件,路过戏园时,曾见过这女子一面。
身后的戏园里响起最后一声枪响,路漾微微喘息着从戏园里走出来,伤口的疼痛让他额头冒起细密的汗珠。
“没受伤吧?南知秋。”南知秋摇头,目光直直盯着他受伤的胳膊,仿佛要将上面盯出个洞来
“知秋,别看,吓人。”南知秋顺着他的说话声抬起头,他正柔柔的看着她,像穷途末路之人望向他的最后一件珍宝。二人四目相对之间,南知秋一直规律的心跳,忽然落了一拍。那种感觉像是原本已经万物枯萎的花园,忽然有一天,园子里小小的一处,冒出一颗新芽,痒痒的,却让人万分惊喜。
路漾的手臂,所幸没有伤到筋脉,但也要养些时日,南家的婚宴布置也接近尾声,南知秋的时间也多了起来。
婚宴快要准备完毕时,阿泽大咧咧的拽着洛遇来过一次,彼时两家也快结束合作,难以预料的,洛遇那么害羞的人,竟也和阿泽成了朋友。不过仔细想想,又觉得也不是那么难以预料,毕竟以阿泽这种狗路过他都能称兄道弟的性格,想来也并不稀奇。
“你们两家的合作要结束了吧?”南笙旭坐在沙发边,一边清算要置办的东西,一边有意无意的同他们二人搭话。
“是啊。”洛遇接话,因着这桩生意的缘故,他在家中的境遇竟比之前还要好一些。
“南丫头,你这是去哪了?”阿泽对他们说的生意上的事,没什么兴趣,若不是阿泽父亲一遍遍的要求他,他是极懒得去管生意上的事。
南知秋冲他撇撇嘴“:管好你自己。”阿泽一时无言,但终还是不愿落了下风。
阿泽挥手,从他身后缓缓走出来一个面容姣好的姑娘,那姑娘举手投足,净是一片风流做派。只一眼,南笙旭就黑了脸。
“你什么意思?”南笙旭的脾气在众人之中,算的上是很好的了,可如今一见这女子,南笙旭的脸,先黑起来,声音也不大好听,颇有些怒意。
“南先生别误会,此女,是戏园的戏子,唱的好一首《霸王别姬》。前日,我去戏园听戏,碰巧撞上她和周暮光说话,她说她喜欢周家的少爷,求我成全她。”听了阿泽的话,南笙旭才缓了脸色。南知秋却上下打量起来她,她见过这女子,这女子便就是那日在戏园外,同周暮光说话的女子。南知秋细细打量许久,这才发现,这女子同秋禾是有七分像在的。南知秋抬头皱眉看着阿泽,阿泽被她盯的发毛,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知道的,小秋,我这辈子,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小姑娘娇滴滴的恳求我了。”南知秋翻了个白眼,对阿泽说的话,她表示万分不屑。
“恕我不能收她。”南笙旭的声音冷冷的,他冷眼打量着那个女子,半晌才悠悠的问“:周暮光有喜欢的人,你不知道吗?”那女子闻言呜呜咽咽的抽泣起来,正欲说些什么,就见周暮光大步跨入院中,急匆匆的,像是丢了魂魄。
“芸娘。”周暮光低声唤她名字,面色不善。
身后,秋禾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伸手去揽那女子的肩膀,那女子也不见外,就势便就倚倒在周暮光身上,娇弱可欺。
“即是你的人,周暮光,你带回去,别在我这里闹。”南笙旭冷着脸,说话时,全然没有什么和气可言。
“自然。”周暮光点头,窦芸娘和他,颇有些前缘,如今再见,他怎么忍心在放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