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骷髅兔:不存在的部队 被遗忘的少女3

拉抬机首,伴随发动机的嘶吼声,最后一架战机冲上天空。

无垠的蓝天之中,以银牙为首的动物佣兵们不是驾着飞机就是背着推进背包,毫不迟疑地飞向那数十公里外的战场。

在两分钟前,指挥官下达剩余部队全数出击的命令。

身在机库,整备班虽然没能知道即时战况,但两次出击的间隔时间甚短,就算脑袋不好使也猜到战场一定发生什么。总之,在弟兄们的努力下,尽管没有足够时间把整备作到完美,但调整和补给可没马虎,至少比先冲出去的第一批要来得完备许多。

现在,从机库往外眺望,已经可以看见返回的首批空中部队;透过通讯,也得到陆上部队即将回来的讯息。

不过,整备班的战斗现在才要开始。

跑道已全数净空,停机坪连颗小石子都找不到,已然作好迎接空中部队的准备;机库自不用说,工厂内则是排除所有大型工作器械,指挥塔前的广场也没放过。现在的状况,哪怕是硬挤也要挤出空间。

目前已知的负伤者,包含重创的铃世在内少说十来个,当然医疗班已经在各个定点待命,只是算上评估、处理伤势和送上救护车等等的时间,还是有引起交通打结的可能。

而且,除了自家基地的部队,据说还援救并带回一名陆属“少女兵器”及她旗下的部队,这要只有少少五间机库的发展中基地怎么消化得了?

综上所述,整备班全体弟兄无一不绷紧神经,严正以待。

远处,各跑道上的引导员挥着两手的红色光棒,天上的机影依序倾斜角度,缓缓降下;为了方便陆上部队,不只机库闸门,就连基地入口的大门都开了,省得发生排队等入场的蠢事。

然而,不亚于战场的混乱,依旧没能避免。

整备班大多成员,包含洛克──洛库瑞基、艾吉、斯夫曼特──自己,都认为空中部队的损伤会是最少的。这是当然,对上的部队是陆军,空对陆有绝对优势,理当不会有什么损害,至于铃世只是不幸与大将杠上才会身负重伤,是唯一例外。

不过洛克等人都错了。在看到摇摇晃晃地降下的空属“少女兵器”与尾端开始冒出黑烟的战机,众人这才意识到状况不妙。

能源短缺,这是只经过精简整备与补给就出击的最大危机要素,更别说这批先行部队在约莫一个小时前才加速从探索地区赶回基地,精神与肉体上的疲劳绝对不是闹着玩的,机械所累积的负荷亦不在话下。

首先降落的是密特、法儿,再过三天就届满实习即将离开的她,已和大家培养了深厚情感,面对基地同僚的危机自是义不容辞,然而那总是挂着优雅微笑的脸庞,此刻尽管笑着,却遮不住那明显的疲态。

接着的斯图卡,虽然成功降落,但才走没几步路就一个踉跄跪倒,连重新站起都有困难,非要靠他人搀扶不可;就连阿帕契也没有以往的精神,要不是洛克即时上前,她或许就直接趴倒,睡在机库地板也不一定。

最后是空中部队的精神领袖,凯特、斐德姆。不辱她空军大姐大的威名,尽管拖着疲惫的身躯,其降落动作依旧不减利落,但回到地面没多久,踏步的动作却显微妙,似乎有些头重脚轻,几个整备弟兄上前帮忙,但却被凯特婉拒,还要他们去协助接着回来的伙伴。

替阿帕契卸下装备之后,洛克抱起她就要送去救謢车,途中看到避开人群、靠在墙边小歇的凯特,那出汗量和胸口的起伏可不像不用帮忙的样子。洛克叹口气后走了过去,反被凯特怪说怎么不快把阿帕契带去医院。

双方你来我往一阵,洛克感到恼火。

眼前,凯特明明累得不像话还要装没事的模样,没来由地让洛克不耐、烦躁,见是说不通,干脆抓起凯特的手,死拖活拉来到救护车旁。

“我还要回去机库,就拜托你陪阿帕契去医院了,你敢在她醒来前走掉……我就跟你没完没了。”

说完,不由分说地把凯特赶上去。

看着救护车开远,洛克又是长叹一口气,转身回去机库。

还有几十步路的距离,就听到慌乱的吵闹,拔腿跑去,先映入眼帘的是超乎刚才的混乱,还有袅袅升起的黑烟及扑鼻的焦臭。

人墙的另一头,就在铁卷门外一段距离,是两架撞在一起的战机。从现场状况来看,是后降落的那架没有掌握好速度,因此撞上前头正要转向的这架。

受冲击而打横的扭曲机身占去四条跑道中的三条,导致降落程序受阻,追撞方的驾驶似乎还昏在驾驶舱内,几名弟兄带着工具和灭火器上前处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没有漏油的迹象,让一度担心引起爆炸的人们松了口气。

“慢吞吞的干什么!小畜牲救出来了没?小子们还不快排除这堆废铁!指挥班别傻着快去引导降落、什么?被波及了所以跟着送医院了?整备六班去顶替!动起来动起来!”

工头大声指挥,大家没人闲着,就连还有余力的动物佣兵也来帮忙。没多久,状况排除,一架又一架的战机又开始回到地面。

“各位干得很好!不过还没到休息的时候,全部给我硬起来啊!”

工头吶喊,全整备班弟兄高声回应。

忙,但大家都没有一句怨言,即使偶尔吐出一两句咒骂,也不是出自真心。

“少女兵器”和动物佣兵舍身在外与“原生种”对抗,为得就是保住这座基地、保住大家的归属,守住这让大家欢笑的大家庭。

身为男人,怎么可以因为这点忙碌就认输呢?

“二号至四号跑道的意外已排除,重新进入降落程序。”

“一号机库已满,请将战机引导至二号机库。”

“什么?摔机的在问有没保险理赔?那种事晚点再说啦!”

“空中部队收容进度已达百分之八十八,进度良好。”

“三号、四号机库已满,尚在移动的陆上部队请直接往五号机库移动。”

“第二大道的!限速四十你们冲到一百二是想干嘛!”

“请滞留在中央广场的单位立刻解散,避免影响后续部队的行进。”

“陆上部队收容进度,百分之六十七。”

“轻伤者请自行前往临时治疗所,包扎完毕若情况允许请协助重伤者治疗。”

“医疗中心床位不够?把装病的碾出去啊!”

指挥部,来自四面八方的报告声几乎淹没整个空间,整面墙的萤幕也即时播放各个定点的现场状况,以利指挥。

不过,作为指挥官的青年却没把视线放在电视墙上,而是死盯着战略面板。撑着身体的双手抓在桌缘,捏得发出摩擦声响甚至两手十指都发白了也毫无自觉。

画面上,是几乎占据全幅三分之一的红色,以及在其移动方向前端的蓝色光点,光芒闪动,表示正在交战中;在蓝色光点的前方稍远,则是三个逐渐接近的同色箭头。尽管在这桌面,代表我方的蓝之间的距离是如此接近,但如果换算成正常缩尺,那少说还要乘上数千倍。

和距离同理,代表“原生种”的红,它们的数量是极端的压倒性。不如说,蓝色光点没在与其接触的瞬间消失殆尽,简直就是种奇迹。

“太郎、彼德、拉比……”

青年喃喃念着。从面板,这只能表示地形、敌我阵营的光学投影面板,是不可能看出现场的战况,更甭提现场的惨烈,最多就只能从通讯管制员的报告听到出击单位的状态。

那一闪一闪的光辉,好比狂风中的生命之火,正是伙伴们舍命奋战的证据。

不,不只是动物佣兵而已。青年很明白,总是认真负责、努力过头的那名少女,在这种状况,她毫无疑问就是绽放最为耀眼的光芒的存在。

“贝蒂……”

青年的语气多了一份情感,担忧、感动、害怕、欣慰……复杂的情绪充斥他的心头,致使他无法分出心力思考,甚至是关心基地的现状。

“中央广场不能走就从旁边的待开发空地绕去机库,叫医疗中心自行评估伤者等级决定床位使用权,再次通知各单位务必听从指示避免再发生事故。”

相较于埋首烦恼的青年,针对每位通讯管制员回报的状况作出应对、冷静下达指示的葛罗莉雅还更像是指挥官。

“陆上支援部队的布署太慢了,特别是地雷队,叫牠们加快脚步;加强侦测基地周遭的地区,就算是最弱小的‘原生种’也不能放过;立刻解除基地武装的锁定,对空防卫炮塔全数启动,战术程序设定均为索敌模式。”

除了出击单位的收容状况,当然也不能够忽视基地的防卫。

虽说指派空中部队出发营救贝蒂小队,然而那绝望的数量差仍是无法改变,确信优势的“原生种”不可能会放弃追逐到口的猎物,到时别说营救失败,整座基地都将陷入危险。

对此葛罗莉雅想到的办法便是威吓。

营救任务自是优先,在那之后空中部队还有项任务,就是将“原生种”引诱到炮塔、地雷区及对空支援炮击部队等地,再不然还有基地本身的防御炮火,以猛烈的伏击吓阻侵攻的“原生种”,要它们知难而退。

在指挥部成员们执行指令的空档,葛罗莉雅暂离指挥席,来到青年对面。

“别摆出一副不争气的表情。”

“葛罗莉雅……”

青年有气无力的回应,让葛罗莉雅竖起眉头。

“还没听懂吗?就算你再怎么没用,好歹也是这座基地的指挥官。居高位者没有与之相符的气度和自信,要怎么让追随者安心?”

“可是我……”

“没有可是。无论你怎么看扁自己,认清自己如同一只跳蚤的事实,但你也是立于这座基地之顶的跳蚤,请拿出该有的态度。不用担心,假设你自信过头到傲气凌人的地步,我会用杀虫剂和文件夹把你打回原形。”

语气强劲得让人觉得这席话不像是说说而已,然而正是如此强烈的话语,才能将顾自陷入晦暗情绪的青年拉回现实。

因为,葛罗莉雅不是对任何人都会说这么重的话的。

“……呃哈哈,总觉得攻势一波比一波还强啊。”

青年无端笑了起来,虽然还是没什么气力的笑声,不过至少,他松开死抓桌缘不放的手,紧锁的眉也舒缓开来。

“总觉得,每次都要你的帮忙才能让我振作啊。谢谢你,葛罗莉雅。”

“不用特别选在这种时候公开你深入骨髓的特殊性僻。”

青年莞尔一笑,接着绕过桌子,来到葛罗莉雅刚才为止一直站着的位置,深深吸一口气。

“菲妮、琉妮,密切注意贝蒂小队和支持部队,拜托你们了。”

“好。”

“交给我吧!”

“朵露,通知全后勤组成员,采轮班制交替工作,避免有人过劳倒下;同时分派人手到住宅区的第一、第三活动中心协助整理,多弄个临时医院──别忘记先跟人家打声招呼。”

“好~的喔。”

“千语,请部队回报目前的收容状况,同时要求现场人员回传出击单位的伤势评估及人数,将其报告给医疗中心由他们判断,需要急救或伤势严重的再送过去,轻伤或纯粹需要静养的就送到活动中心。”

“嗯。”

“米可,麻烦餐厅外派人手去机库、中央广场和活动中心弄些好消化的料理,省得有人又累又饿到昏过去。”

“OK唷!”

“路歇姐,不要太激动,小心鱼尾纹越来越多。”

“老娘长鱼尾纹是要你管啊!而且为什么只有我要加个‘姐’?我可是永远的十七岁啊!”

朗声下达指令,还躲开飞上来的矿泉水瓶,青年稍微扭了扭脖子──没什么意义的动作,只是让自己稳定心情。

然后,露出明朗的笑容。

“大家,拜托你们了!”

位在指挥塔地下最深处的研究室,罗伯特、霍金斯,即使地上忙得人仰马翻,他还是老样子地窝在浮空球椅,一手拿着自己调配的能量冻饮,另一手则在触控面板上滑动,大略看过之后就将所得资讯送去分析程序。

态度随便而且处理得又很马虎。如果看在不了解罗伯特的人的眼底,或许都是这么想的吧。

然而,若是葛罗莉雅看到这一幕,或许她会惊讶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人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原则,罗伯特当然也不例外,其中一条就是“不在工作时吃饭”假设在分析资料或是设计装备到一半的时候闹肚子,那只会耽误整体进度,因此罗伯特是极力避免这种事发生。

反之,当罗伯特违背这项原则时,表示他面临的就是值得他这么作的状况。

当然为了避免跑厕所,面对这种不得不的时候,罗伯特总是以自创食品取代正规餐点。顺带一提这能量冻饮总共有六十六种口味,持续更新中。

吸光铝箔袋中最后一点的果冻,罗伯特将其塞进浮空椅旁的洞口,经过内部器械分解及转化,成为浮空椅的动能。

在罗伯特眼前的立体萤幕,画面所呈现的资料数值变动,是迄今为止波动最大的一次。

源处是此刻正在与“原生种”大军奋战的贝蒂、布雷克。其反应、攻击准度以及能量的输出控制,一切的一切都超出以往的水平。

然而最让罗伯特在意的是,那曾与葛罗莉雅提过、埋藏在“少女兵器”体内的未知部件,可能性之箱。

从眼前的数据可以看到,贝蒂的可能性之箱正以过去不曾有过的速度自我解析当中。如果以人类的角度来讲,就是陷入极限状态,使得潜能受到激发。

──或许这个贝蒂、布雷克能行!

罗伯特不禁雀跃起来,双手就像是挣脱枷锁的猛兽,毫无停止迹象地在键盘上爆冲横行;萤幕上,计算出答案的分析程序给出一个又一个的视窗,同时和资料库中的资讯重迭比较,相符的部分就随它去、有所差异的部分就让系统自行计算解析并另行保存。

看得叫人眼花撩乱,但在持续多年的研究即将有所突破的现在,罗伯特徜徉在浪潮之中,肌肉的疲劳、眼睛的不适,全都没能对他造成影响。

──只要了解原理和架构,分析调整之后就能套用在所有‘少女兵器’上,到时就能获得飞跃性的突破,就能和‘他’抗衡!

往目标迈进一大步的成就及兴奋,使得罗伯特那万年颓废的面容显得神采奕奕。要是给斯图卡看到,或许她会尖叫着“罗伯特先生怎么可能这么有精神!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罗伯特先生您不能死呀!”之类失礼的句子吧。

一想到“少女兵器”,罗伯特又想起另一件该作的事。

“这里是罗伯特、霍金斯,帮我接葛罗莉雅。”

“霍金斯……啊,霍金斯开发长吧?不好意思,请稍等。”

一阵空白,期间听闻指挥部的嘈杂,想必地上现在十分混乱吧?没多久,葛罗莉雅的声音从扩声器传出:

“什么事?霍金斯。”

“有进展了,要你跑一趟。”

“……我知道了。”

有些迟疑的回应之后,葛罗莉雅切断通讯。罗伯特自知葛罗莉雅走不开现场,即使有那指挥官坐镇,不如说正是因为那指挥官的关系,才让葛罗莉雅更离不开指挥部吧。

不过,就因为是葛罗莉雅,她一定能在离开之前下达最精准的指令,只要那总是感情用事的指挥官别出什么乱子,其他的就交给指挥部的成员应变了。

“那么,就让我们见识见识吧。”

罗伯特饶富兴味地舔了舔嘴唇,看着显示在主萤幕的视窗。

那是系统分析出的,可能性之箱的真面目。

“支援部队和贝蒂小队接触。现在银牙队长为首共十五个单位以箭型阵朝‘原生种’发动突击,顺利掩护贝蒂小队及成功干扰‘原生种’的行进。”

“通知银牙,就这样绕去最近的对空支援小队。”

“支援部队依作战计划分头行动,A队由银牙队长带领引诱空属‘原生种’往二号、四号对空支援小队定点前进;B队飞往反向,同样引诱空属‘原生种’朝一号、三号对空支援小队定点前进;C队朝陆属‘原生种’发动炮击,成功吸引注意,往地雷阵前进中;D队已折返,接应对象太郎、彼德、拉比……贝蒂、布雷克,全员平安。”

“好极了!”

青年大声喊道,指挥部更是响起一阵欢呼。

“还早得很!直到回来前都不能放心,现在高兴还太早了!”

“唔,说得也是……多谢提醒啦,路歇姐。”

“就说为什么只有对老娘要加个‘姐’字啊!”

这次飞上来的是粉饼盒,不过还是没有打中青年。

“莱诺,通知各对空支持小队做好准备,还有要福雷克牠们地雷种完就赶快回来。”

“是──噗!种地雷……地雷用种的……噗哈哈哈哈。”

“呃……戳中笑点?我说现在不是让你笑的时候啊。”

“可是种地雷、噗哈,地雷怎么是用种的啦!哈哈哈哈。”

“总之快通知啦,拜托了。”

放弃和莱诺──中央区域的通讯管制员编号01──的对话,青年转向其他人:

“大家的收容状况怎么样?”

“空中部队已收容完毕,伤势较为严重者已全数送达医疗中心,轻伤及需要静养者也集中在活动中心了。”

“陆上部队已收容完毕,目前在进行运送重伤者的程序,轻伤及需要静养者正往活动中心前进。”

“看来还算顺利啊。对了,多拉队的安置如何?”

“她们霸占指挥塔一楼的军官餐厅,要求米其林三星等级的料理。伙房表示无能为力,请指挥官指示。”

“……祝武运昌隆。”

“来自第一活动中心的讯息,依碧丝对法国面包配巧达浓汤的组合非常不满,要求改善。”

“要她忍着点,不过我记得不是有餐包之类的?”

“据说最后一个餐包给雷纳特战车长拿去。”

“……跟她说我晚点带法国面包以外的面包过去。”

“来自医疗中心的讯息,阿帕契一恢复意识就吵着要落叶烤番薯。请指挥官指示。”

“在病房烤番薯吗!叫她住手!”

“刚摔机的又在问保险理赔了,请指挥官指示。”

“这事晚点再说!再说这是要我指示什么!”

“指挥官的低劣个性是怎么养成的?请指挥官指示。”

“这和现况无关吧!”

“麻烦指挥官以后别在我的名字后加‘姐’字,请指挥官指示。”

“这是不可能的。”

“你就偏要跟老娘过不去就是了啊!”

尽管形式不同,但指挥部的混乱依旧持续着。

“我说,在刚才那种时间点,罗伯哥找葛罗莉雅作什么啊?雅惠,你怎么想?”

“我也不知道,开发长只说要找秘书小姐而已,并没说明原因。”

“呃不,我是说你个人觉得怎么样。”

“不知道。”

“这个,不会有什么想法或是猜测之类的吗?”

“毫无想法不是很普通的事情吗?”

“我倒觉得会有所联想才是正常人会有的反应……”

“这、这是真的吗!那我觉得──我觉得……一定是有什么紧急事件!”

全指挥部静默。

“咦?大家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打扰你抱歉了,雅惠,好好工作吧。”

“等、指挥官你那什么眼神!为什么一副我是怪人的眼神啊!我明明就是这座基地最正常的人!”

“那~个唷,雅惠~”

“朵露?怎么了?”

“我是觉得喔~一直强调自己是正常人的人,不就间接说明自己不正常了吗~这样。”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在奇妙的单音高叫之后,雅惠彷佛失去气力似地往前倒下,整张脸贴着桌面,浑身散发出阴郁的气息。

“CIC编号07,雅惠,沉默。”

“沉默──噗哧!明明没上战场却沉默了哈哈、哈哈哈哈!”

“千语,指挥部内的状况就不用报告了;还有莱诺,现在不是笑的时候吧?”

青年叹了口气,不过话中没有任何怪罪之意,毕竟连他自己都稍微扬起了嘴角。

指挥中心──顾名思义,这里是指挥所有行动的中央区块,同时也是基地中最重要的部门。上至战斗、下至补给,如果没有指挥中心从中协调,基地无可否认会陷入一团混乱当中。

再者,假如我们将基地比喻为人体,那么指挥中心便非大脑莫属。直属于中枢神经系统的大脑,确保着人体各部位完善行使其职责;上述所要阐述的意思是,在指挥中心工作是不得有一丝怠慢,抑或抱持着轻浮的态度。在这里嘻笑玩耍不仅要不得,为此还触犯了军法的话,工作人员自己都难辞其咎。

不过,那是军事基地的情况。

青年之所以建立这座基地,目的并不是扬名立万,也不是赚取大笔财富,他所追求的,是一个任何人都能露出笑容、自在生活的地方。

要说的话,就是类似“桃花源”或“乌托邦”之类的理想乡吧?

极端不切实际的想法,就连青年自己也很清楚,但他更清楚的是,“没有作不到,只有要不要去作”这不变定理。

在来到姆大陆的那一天,青年为葛罗莉雅及老乔尼所救,历经坠机事故但大难不死的他,接着袭来的便是生存的考验。

由于并非正常管道登陆,为了不被驱逐出境,青年被藏匿在金牛族的据点──陶弥谷──之中,接受老乔尼的照顾,同时也吸收关于这座大陆的知识,并学习少许的生活必须技能。

金牛族的大家,生活在这块“原生种”横行、不知何时会殒命的空中大陆,但牠们却彷佛不被这层阴影垄罩,每一天都充满欢笑。

青年不解,为何活在这种随时都可能死去的地方金牛族却还能笑颜度日。

──“笑是一天苦也是一天,与其哭丧着脸害怕什么时候会死,不如笑着迎接明天的太阳。”

当时听到的这句话,青年直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

或许正是因为身在这种环境,才会养育出这种乐观的天性吧?

虽然辛苦,但是在陶弥谷生活的日子,青年却非常充实、快乐,从没有一天忘记过。

更重要的是,学到在“外面”从没有过的生活态度。

从领悟到金牛族的天性的那一刻起,青年眼中的世界就变了。

不再过得战战兢兢疑神疑鬼,也不再成天锁着眉头苦着张脸,而是积极去作一切能作的事。

──如果说是因为那段日子而让我有了建立一座基地……第二座陶弥谷的想法,我完全没办法否认吧?

青年浅笑着,环视指挥部一圈,笑容却有些阴霾。以一座不曾接受“外面”国家协助的基地来讲,这可说是相当气派的规模,设施完备人员充足,搞不好还能挤身排行榜前一百名。

为了心目中的理想,是不能够舍弃武力的。青年很清楚,没有力量的人别说无法守护看重的事物,就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不过,可以的话,青年还是希望这座基地的大家能够安心、愉快地在这块空中大陆生活,而不是成天和一堆机械器材为伍,就因为那些不怀好意的“原生种”

然而,正是因为这样,青年才会与这些人相遇,为了共同的目标努力。

──即使是应该提心吊胆的现在,大家却是笑着的,就和当时待在陶弥谷的我一样……这是不是在说,我已经成功了?

“Kyan……”

青年喃喃道出的,是已不在这座大陆上,亦师亦友的她。

──“我希望大家都能开开心心过生活,所以我才建了这座基地呀。”

记忆中,那晃着过肩的黑色秀发的同龄女性,笑着这么说道。青年相信她,也崇拜她,更因为她的成果而生出敬意。

然而,她却在那一天晚上人间蒸发,留下被“原生种”包围攻击、熊熊燃烧的基地。

──如果你看到现在的我,会怎么想?我不认为你那时说的话是谎言,所以……要是能再见,你应该……会为我高兴吧?

突然间,刺耳的高音和鲜血般的红光将青年拉回眼前。

“D队遇袭!阵型瓦解──已经被包围了!”

“什、怎么可能!”

青年连忙跑到战略面板桌旁,正如琉妮所言,代表D队的蓝色箭头已四散成数个小小光点,为数量不等的红色光点围绕。

“资料比对……‘焰灵龙’十、‘冲撞鲸鱼’十四,还有‘监视者’八,敌单位数是D队的两倍以上。”

菲妮的报告更是让青年浑身一冷。先不说数量,这批“原生种”的等级并非一般,光凭动物佣兵很难全身而退,更别说牠们还护送着伙伴。

“明明就要回来了啊……悠大哥、凑!基地的炮塔打得到那边吗?”

“没办法,射程不足。”

“飞弹也打不过去。”

“唔……对了,还有其他小队啊!A队、B队、C队,赶得过去吗!”

“三支小队都在扫讨剩余‘原生种’,无法抽身。”

“怎么会……”

想得到的办法都不可能实行,青年顿感无力,两手撑在桌缘,彷佛不这么作他就会倒下去似的。

蓝色光点迂回移动,被分散的单位都在极力闪避“原生种”的追击,然而成效不彰。不管是“冲撞鲸鱼”还是“监视者”,机动性都不算差,更别说有着远距攻击能力的“焰灵龙”,要想甩掉它们,恐怕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大家……贝蒂……”

青年咬着下唇,眼中除了担忧,还有满溢而出的苦闷及不甘。

为什么自己只能在这边看?为什么除了看什么都不能作?为什么就连拯救伙伴──救回重视的女孩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都办不到?

桌面显示,蓝色正逐渐被红色封闭在圆圈之中,千语报告着,青年却没在听,因为也没有必要听,战略面板已经显示一切。

突然,一颗蓝色光点冲破红色圆圈,以面板也难以追上的显示速度,逐步破坏“原生种”的包围。

青年不禁看傻眼。综观小队全员,能作到这点的屈指可数、不,一个也没有。

除了她以外。

“贝蒂?可是能源应该不够了才对……”

“银牙回报,贝蒂强行征收二兔种动物佣兵的能源扩充槽III,同时下达D队即刻撤退的命令。”

“什、别开玩笑!快接贝蒂!我要跟她说话!”

“是──呜!这是……”

千语发出吃痛的低鸣,同时战略面板所架构出的3D影像也出现不稳的摇晃。

“不明的电波干扰垄罩全局!方圆五十、不!一百公里!”

琉妮高声大喊。

“全出击单位信号健在,但讯号不稳,无法通讯。”

菲妮补充道。

“居然……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原生种’里头应该没有会电波干扰的种类才对啊。”

青年只觉一阵晕眩。在这个时候,持续显示着摇晃不稳的立体影像的面板上,D队的光点正逐渐远离红色,以及那孤立无援的蓝色光点。

“不要……不要啊……”

青年摇着头,就连嘴唇都在颤抖。

“别走,银牙……你们别走……你们不能走!不能只留下贝蒂!那些‘原生种’会杀了她的!回去!快回去帮她啊!”

青年对着光点吶喊着,当然银牙牠们不可能听到,移动速度丝毫没有减缓。

“可恶!回去!我说回去啊!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给我回去啊!”

不断吶喊,紧握着的拳重重搥了桌缘好几下,留下少许的血渍。

然而,无论青年如何吶喊,他的声音,甚至是他的祈愿,都不可能传达过去。

面板上,那一点的蓝,为赤红所淹没。

“霍金斯!”

“果然,还是开始了。千篇一律的模式,‘他’也真是玩不腻。”

“是让你悠闲说这种话的时候吗!这样一来──”

“别喊,我听得很清楚,葛罗莉雅。”

罗伯特倒进椅背,道:

“‘筛选’,轮到这里了啊。”

毫无前兆,甚至是从未有过的发展。

青年单膝跪在地上,如果不是手及时抓住桌缘,整个人都趴下去也不奇怪。

沙沙沙……

一手挂在桌子,另一手则按着脑袋──是头痛,痛得叫人难受,连带白噪音似的耳鸣,以致青年表情扭曲,甚至站都站不稳。

沙沙……沙沙沙……

头痛得青年几乎睁不开眼,耳鸣吵得他无法集中精神,就连扭个脖子这稀松平常的动作也是难度倍增。

勉强站了起来,放眼一看,青年才发现不只他有这突发症状,全指挥部的人都因为这莫名头疼而哀叫着,甚至还有人痛得在地上打滚。

“这是……怎么回、事……唔!”

突来的刺痛,彷佛是在脑袋上开了个孔,接着拿汤匙又挖又刨似的,痛得叫人发疯、逼人发狂。

沙沙……沙……

眼角余光看到,千语座位的萤幕,上方的“贝蒂、布雷克”字样,消失了。

不是“失去信号”,而是“从栏位消失”

彷佛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她的存在。

──贝蒂……唔唔!

一阵剧痛,惊觉脑中的记忆正逐渐消失。更加准确的说法是,有关贝蒂的记忆都在消失。

沙沙……沙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的一句话,不如说在头痛欲裂的现在,青年对自己还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都觉得不可思议。

青年尝试整理现在的状况。

不明的电波干扰、毫无前因可循的头痛、记忆的流失。这一切都是前所未闻,看没看过、听也没听过,更别说应对方法。

忽地腿软,青年反应不及,整个人跪倒在地面。

──不行,完全没有头绪。

奋力往地板揍了一拳。懊悔和刺痛同步,蚕食着青年的理性和耐性。

──连络……基地的大家,不行,现在通讯被阻,而且这种状况……连指挥部都这样,大家应该也一样。

或许从外观不容易看出来,实际上指挥塔配有的防御机制可说是全基地最完善的。

对付有形体的来犯者,有炮塔、紧急弹射台和足以覆盖整座指挥塔的电磁謢罩;即便是不可视的攻击,像是电波或辐射,指挥塔都有远胜他种设施的防御性及耐久力。

现下,青年认定头痛是电波干扰的副作用。就连指挥部都无法抵御的电波攻击,其他地方更不用说,因此推测基地现在陷入完全的瘫痪。

沙沙……沙沙沙……沙……

青年摇摇晃晃地走去指挥席。

“炮塔……保持索敌模式,电磁謢罩……设定在……橘色状况。”

透过麦克风,虚弱但确实的指令,传入武器管制组的耳里。

“维持出击单、单位的通讯……随时准备接收讯息……”

讲完,使力往桌面一推,青年跌跌撞撞地迈着步伐。看去战略面板,图像的晃动更加剧烈,不知是自己的关系,还是电波干扰所致。

沙沙沙沙……沙沙……沙……

──葛罗莉雅的话……说不定知道什么……

牙一咬,青年冲去门边,不等它滑开就往旁推走,踏入走廊。

以为来到更内部的地方状况能稍微好转,却不见效果。更甚至,因为精神上的松懈,头痛对身体的影响更为显着。

一个踉跄,青年毫无防备地摔下。这一撞,似乎咬破嘴唇,口腔里有淡淡的血腥味。

青年弯起双腿、往手掌施力,却没能顺利站起,只能在地上不断重复弓身、摊倒、弓身、再次摊倒的循环。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同一时刻,记忆,犹如风中的沙堡,逐渐溃散。

那一天,首次遇见贝蒂的事情──

那一天,在收容设施与贝蒂再会的事情──

那一天,专心看报告而惹贝蒂生气的事情──

那一天,贝蒂逞强而被击落,在医院哭泣的事情──

那一天,撞见贝蒂在晒棉被,不明就里被打昏的事情──

那一天,在训练场听见贝蒂边喊着“断空剑”边自主练习的事情──

许许多多的那一天,都在崩毁、消散。

甚至,在飘着白雪的那一晚,贝蒂那灿烂、幸福却带着些许寂寞的笑容。

画面的龟裂,犹如牵牛花的爬藤,逐渐增加。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以消失,我是……我是──”

耳畔,似乎还能听到玻璃碎裂班的清脆声响。

“我是──不会放弃的!如果要逼我忘记,我就无论如何都记住给你看!贝蒂!贝蒂!贝蒂贝蒂贝蒂贝蒂贝蒂贝蒂贝蒂贝蒂──贝蒂、布雷克!”

蹲伏着,嘶吼着。

眼前,黑色的鞋尖。青年仰起头,看见的是胸口略微起伏的葛罗莉雅,显然她是一路跑过来的。

青年不知哪来的力气,撑起上半身就抓住葛罗莉雅的双臂──此举令白发少女发出几不可闻的吃痛声,然而青年却丝毫没注意到。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对吧!”

面对急切的青年,葛罗莉雅只是垂着脸,紧抿着唇。

“这表情……你知道吧!为什么不说话?说啊!”

终于,葛罗莉雅抬起脸。

镜片后的澄澈眼瞳,闪着水光。

错愕的冲击,令青年不自觉地松开双手。这才看到少女的双臂上,那明显的红色抓痕。

强烈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葛罗莉雅,我、我不是故意──”

青年的话还没说完,葛罗莉雅开口:

“我……不行,我……我不能说。如果你知道的话,你就会查觉到……就会……被‘他’发现……”

避开青年的视线,矮小的身躯颤抖着,连话声都没有以往的威慑。

现在的她,就只是一个无助的少女。

“查觉……什么?说的被发现是……”

完全无法理解的话语,青年只能傻傻地重复听到的单词。

“你……不,你们……”

不断在耳边环绕的,犹如收讯不良的收音机发出的白噪音,更大了。

“这就是‘你们’的现实……你们──你什么都作不到啊!”

冲刷,抹去,什么都不剩。

什么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