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村里有个会开柴油机的人,叫赵希军,乳名红昌,比我大两岁,一天学也没有上过,却很聪明,也很善良。
我记得,小时候,他饿得皮包骨头的样子,有一天在大街上,有人给他一块干粮,他不吃,放在衣兜里,回家拿给他奶奶吃。
我很喜欢他。也想跟他学学开这家伙,可是,撅腚爬叉,费劲巴力,就是玩不动它。他却弯下身子,一手摁油门,一手转摇把,哗啦啦的几圈,柴油机就咕咚咚地响了,冒出一串串的黑烟,脚下的大地都震得一颤颤的。
那天晚上,我和村里的姑娘和小伙都带着一腿的泥,站在泥水里浇地。他却悠闲地躺在柴油机的旁边,望着天上的星星,望着天上的月亮,倾听着柴油机哗哗的响声,倾听着从机井里抽出的流水声。躺着躺着,他竟然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我走过去,拿了一棵草,塞进他的鼻子里。
他啊铁一下,醒了,说:“干么呀,俺正在做梦。”
我问:“啥梦?”
他说:“俺梦到,俺睡在家里暖暖的土炕上,手里有一个奇怪的东西,一摁能看到柴油机,能看到柴油机旁绿绿的田野,一摁柴油机关了,再一摁柴油机开了。”
我不知道他的梦就是后来的遥控,抓起一把草盖在他的脸上,说,你再接着做梦吧。说着,我踩着水和泥,扑哧扑哧地跑向田地里,在月光下,扒开一个个的垄沟,挡下一个个畦口。
凉凉的秋风吹过来,我赤着脚,挽着裤腿,站在水里泥里,看着在柴油机下继续做梦的赵希军,想起,他和我一起拉大车,他架着车辕,和我们在田野的小路上奔跑;想起他和我去挖大河,推着小车在海河工地上奔跑;想起他和我一起下地收割庄稼,一脸汗水的样子;想起夜晚他和我去地里看秋,一起睡在玉米秸上,地当床,天当被,露宿在野地里的日子。再想着这个大字不识的人,做的这个梦,笑得有点肚子疼。
现在,这个遥控的时代真的到来了,可惜赵希军四十多岁就走了,再也看不到他自己做过的如今已经实现了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