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前,村子里年近百岁的老人江嫂走了。我去吊唁。
走进村子,一种凄凉的感觉,扑面而来。村边宽宽的平平的泊油路,通向远方,一辆辆汽车飞驰而过。村子的街道也是干干净净的泊油路。那尘土飞扬的大街和村边的土路,再也没有了。正街上又多了一个广场,有花,有草,有树,有健身器材。但不见一个人在广场上玩。这么好的环境,是从前做梦都不敢想的。如今村子建设好了,人却没有了。年轻人和孩子都进了城。前两年,还能看到几个老人在大街上,依着墙根,坐在地下晒太阳。现在那几个晒太阳的老人也去了村外的墓地。大街两面,一排排前些年新盖起的砖房,已经倒下的土房子,还保留着从前的气息。至今我的眼前还闪现着,从那一个个小土房子里,呼着叫着,笑着,走出的一个个老人、青年和孩子,健壮、活泼、有生气。大人脸上挂着笑。孩子满大街上追着跑着,戏闹着。鸡啊猫啊狗的,也到处乱跑。那欢快的声音,经常从泥墙缝里,胡同口里钻出来,也能从大树上,场院里,村边的野地里飞过来。一眨眼,咋这些就都没有了?
走到村北的一个胡同里,第二个门,就是江嫂的老宅了。她的岁数太大了。一个儿子已经去世,两个儿子下不了床,不能前来陪灵。只有一个小儿子和一大群孙子们陪灵。看到她的子孙们,叫我一下子想起从前那个爱说爱笑的江嫂来。那时的江嫂才不到四十岁,一个人扛起一个不到十口人的家。江哥的脚有毛病,走不动路,江哥的大哥,脚也有毛病,还是哑巴。儿女都小。她竟能把一家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那时,走进这个四合院的小院子,满院子的鸡乱跳,一院子的孩子在地上滚。
江嫂是独门独户的薛家人,却和村里每一个人处得像亲人一样。那时别看她年轻,但辈份高,每到春节,村里的大人孩子,都去给她拜年。我们老刘家也是大辈,但同辈的小辈的大人孩子,初一这天早晨,都一起去给她拜年。江哥出不了门。我们呼喊着:给江嫂江哥拜年!就趴了一院子。江嫂竟然学着七八十岁的老人的样子,哈哈笑着,做出收礼还礼的动作。别看她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妇女,那种浓浓的乡情和亲情味,想起来就让人感动。记得,那年春节,我家宰了一口猪。村子大,人多,爸爸不用赶集,不出家门,自己割肉,在村子里就卖了,最后剩下十几斤。爸爸对我说:“给你江嫂拿去,她家人多。”那年,我才十一二岁,听话地提着肉,给江嫂送去。江嫂说:“俺那兄弟呀,你咋拿这么多肉。俺过年也吃不起这么多的肉。可是俺五叔叫你拿来了,俺也不能说叫你拿回去。就放下吧。钱明天再给你。”我说:“我爸说了,钱不急,你过年吃吧。”江嫂说:“俺五叔真好。”我想,还好什么呀,又不是白给,是我爸硬把肉卖给江嫂的,就说:“不是我爸好,是江嫂好。”江嫂就搂我,抱我。后来她跟着儿子去县城住。那是在县城一个水坑边的砖瓦平房,是县城最靓丽的住宅小区。我在县城上班,常在她的门前过,每次看到我,她总是兄弟兄弟地叫我。那时太忙了,我竟然没有到她那个家去过。后来,她跟着儿子住进了楼房,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再后来,她都九十多了,有一天突然说:想我小妹。我小妹在天津,不能来看她。她孩子就加了我小妹的微信。她和我小妹聊天,谈我娘,谈我爸,谈她心心念念的那些村里人。不知道是亲情的感动,还是第一次使用这现代化的通讯工具太惊喜,老泪把手机都打湿了。
走到江嫂的灵柩前,我想起已经去世的爹娘,想起那些和江嫂一样亲切的老人,还有很多同伴、朋友一个个都先后离世,孩子们几乎也都离开了这个亲爱的村子,后辈人再也没有了从前那浓浓的乡情和亲情,一阵悲苦从胸中涌出,就躬身,低头,扶膝,哭叫着“我的江嫂“,泪流满面,跪在地上给江嫂磕头哇。
刘宪华写于2024年5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