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吧离我住的地方不太远,聂谨恒原本说好的来接我但也没见他踪影。
在周边的便利店踱步逛了一圈,买了瓶牛奶晃悠起来。
手机里刚刚接到置顶的信息:临时公司开会,下回再作补偿。
看来被撂挑子了。
街边是很接地气的安置房,又处在新老城区交替处,基本上算是三不管地界。
此时刚好到饭店,隔着门窗有妇人倒弄餐具,街角飘来一阵浓郁的饭香。
我舔了舔嘴唇,斜侧方微敞的老式推窗还能看到乘在陶瓷盘里的鱼香肉丝,还有一碗飘着葱花的白豆腐炖鱼头汤。
别说,这个点真是饿了,手头的牛奶都不香了。
我已经想好下次向聂谨恒索要的报酬是什么,踢着石子漫无目的的走着。
好像万家灯火里,也有零零散散的形单影只与我一般,在这片熟悉或陌生的街头游荡。
老式的住房里隔音并不好,偶尔还能听到老人的咳嗽和小孩的喧闹,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掩盖在车水马龙的奔忙里。
有人乐此不惫,有人劳于生计。
我一边分心的想着联赛的事情,嘈杂的声音灌入耳内,突然像是捕捉到一道细微的,极为不寻常的轻哼。
那像是被钝器槌中胸部然后咬牙迫使漏出的低吼。
我站在小型的十字路口处,前方是灯红酒绿,再过一个红绿灯就是繁华的新商业街。
我侧过头盯着那条小巷,街边的路灯偏是时好时坏,把那条和着脏污的下水道溢出的石子地面照的有些阴森恐怖。
若有若无的轻微的打斗声悄无声息的掩盖在人间烟火里。
我又陲足了片刻,越发激烈的打斗随着某些钝器手起刀落,乒乒乓乓的响声此起彼伏。
黑暗里,看不透战况,也能知道应该是在群殴某个人。
那条巷子并不深,但由于是拐角,街口还被垃圾堆挡住了,形形色色走过的人偶有感知的,稍一驻足便行色匆匆的离开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正欲离开,一个圆形的球状物从巷子墙壁弹出来,撞到一旁的电线杆,然后极为奇妙的落在了我的脚边。
我盯着那个篮球出神,心情有些微妙。它跟普通的篮球没有一点不同。
唯一不同的就是和我在学校拦下的篮球一样,上面有一条浅浅的用圆珠笔写的签名。
顾洵的大名就飘飘洒洒的写在上面,只是这次球上带着水沟里的脏污,把签名都染花了。
真是何处不相逢。
薛浩带着人步步紧逼,手里的棒球棍倒是不含糊,几个人围成包围圈将里外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倒是不介意再看这兔崽子蹦跶一会,抹了把脸上破相流出的血迹,吐了口唾沫抹在手上。
“逼崽子不是挺能打嗯?躲在学校就以为我们没办法了!”
“谁叫你得罪了我们叶小太子爷,就算转学我们也一样找得到你。”
薛浩高高在上,享受着即将到来的胜利,“我们也是收钱办事,顾小兄弟,上头说了,你要是活着,可是一直碍着他的眼,要怪,就怪你投错了胎吧,下辈子,记得先打听打听哪家人家好生养,哈哈!”
黑暗里,顾洵抵着墙壁,整个人都被黑暗淹没,虚坐在一侧的墙角。
他知道身后没有退路,眼前的这帮走狗是存了要他死的决心。
顾洵试着想要将手里的飞刀藏起来,下一秒一只44码的大脚就碾了上去,若不是避的及时,他甚至整个胳膊都要废掉。
飞刀从手中脱落,唯一的傍身武器也没有了,薛浩看着似乎还想要垂死挣扎的人影,眼里划过讥讽的笑意。
比起直接了断,似乎折磨猎物,才是他们的最大乐趣。
顾洵半只手撑在泥泞里,下水道的恶臭混着铁锈味从喉咙直蹿而上,剧烈的咳嗽后他只觉胸闷气短,硬生生的把唇侧淌出的血渍又咽了回去。
他生于黑夜里最肮脏的地带,所以展望了无数光的存在。
怀里还有两块滚烫的红豆饼,灼烧着他猛烈跳动的胸膛。
顾洵闭着眼笑了一会儿,撑着墙硬是站了起来。
他擦去唇边的血色,黑暗里眼睛明亮的吓人,如同黎明前的最后一丝破晓。
顾洵想,我不应该死在这里,我还有该做的事没有完成。
手臂传来的嘎吱声似乎在提醒着身体的主人一只手已经脱臼,但是肾上腺素却在四肢百骸里强行压制了痛感。
顾洵抬头看着眼前的人肉墙,透过依稀的月光,小巷尽头还能看到有灯在亮。
薛浩斜眼看他,强弓之弩还在强撑,他退了一步,站在逆光里,挥手示意。
“别留活口......”
“砰!...”
猛烈的玻璃破碎的声音,自头顶二楼的高度响起,随后便是夹杂着玻璃碎片和硕大的花盆倾泻而下,泥沙混着玻璃渣在狭小的通道里避无可避,谁都没有料到突然的变故,几人只能在混乱中短暂破开了防线。
只在顷刻之间。
顾洵惊愕的盯着眼前的变故,随即肩头便被人猛的一拍。
愕然还没收起,顾洵抬头回望,整个人便被提小鸡一样被拎了起来。
一瞬间了然,顾洵看到那张脸先是一顿,而后立马借着拐角的泥疙瘩借力一跃跳出了墙头。
薛浩抹了把脸上的泥沙,看着墙头上转瞬即逝消失的人影,怒不可遏,“给我追,把这两个人抓住,别让他们两跑了!”
我飞快的带着人从二楼阳台狂奔,在不熟悉的路径里横冲直撞,借着衣架和阻碍藏匿着自己的行踪。
阳台通着一头的地下室,我思索片刻,那里他们只会比我们更熟悉,二楼离地面并不高,我拉着身后人的手只感觉手心妗出了滑腻的汗渍。
跳下去说不定可以躲过他们,毕竟不远就是中央大街,他们不可能会在大庭广众下抓人。
那条路并不远,可能也就十几米的路况,我心中怦怦直跳,莫名的出现了一道危险的预感。
不能跳下去,不然一定会死翘翘。
我稳住心神缓了口气,回头一望便跟顾洵头对头撞在了一起。
“嘶。”我捂着额头几乎用瞪的眼神刮了他一眼,顾洵现在目光都还有些呆滞,仿佛没有从刚才的事情回过神来。
“你走,他们身上有你不知道的东西。”
顾洵卸开我的手,语气极为不和善。
我一愣,立马想到了他们这种穷凶极恶之徒如果被雇来绝对不会草草收手,手里肯定背过几条命案的。
我没时间去想这货是怎么惹上大麻烦的,心中一横,拉着他从原路返回。
他倒先急了:“你干什么?回去送死吗?”
我现在脑子清晰的很,轻声对他做了个嘴型,“回马枪。”
一时间似乎他也意识到什么,被我拉着的身影也逐渐配合起来。
我猫着身子,侧耳听到自电梯口传来急切的脚步声,在下一秒彼此将要碰面的刹那间翻身下墙。
黑暗中,几道人影横冲直撞,将整个天台都翻了个遍,硬是没有找到一个活人,带头的跟对方传话:“老大,见了鬼了,这里没看见那小兔崽子。”
“他们也没从设防的二楼跳下去,兄弟那边没拦到人。”
带头的斜眼从天台向下望去,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又拿手电筒将地面可视区域扫了个遍,才不死心的退了开来。
薛浩冷酷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他们可能是来了个调虎离山,你们带兄弟马上回来!”
人群杂乱的脚步声逐渐散去,直到听不到任何声音。
心脏砰砰直跳,在静谧的夜里似乎极为不和谐,我紧咬着唇,生怕呼吸会被人发现。手臂传来极重的拉扯力,才没一会就让我整个人都虚脱了。
该死的怎么这么重。
十秒......二十秒.....一分钟....
原本悄无声息的阳台上又轻微的有了声响,刚才的那道人影如同鬼魅般突兀的出现在了阴影里,他转头向四周又扫视了几遍,才不甘心的回话:“老大,确实没见到人,估计是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薛浩冷哼了一声,“追。”
人影再一次消失在黑暗中。
我闭着眼,感受着辛辣的汗液流进眼里,轻轻的呼了口浊气,而后在确定二楼没人的情况下,接着一圈细小的铁丝带着整个身子往上翻。
等到把顾洵整个沉重的身体一起拖上来后,我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累的上气不接下气。
顾洵倚在矮墙上,低垂的眼眸里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又是太过疲惫,身上过重的伤势让他整个人都有种死气沉沉的味道。
我走上前去,摸着他的右手臂自下而上。
顾洵毫无血色的薄唇抿在一起,彪出几个字:“你做什么。”
“正骨。”
我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摸着那脱臼的手臂,感受着骨骼自外扩出,松了口气幸好没断,多好看的手啊别废了。
一托一按,骨骼传来清脆的响声,顾洵脸上倒是看不出太大的表情,或许现在他已经感受不到痛感了。
我拍了拍身上颇为狼狈的灰尘,刚才从烟筒里出来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
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目光,我一愣,看着顾洵不明所以。
他的眼珠子似乎死死盯着我的手腕。
哦,那只手腕因为铁丝勒紧过,已经泛红甚至见了血丝。
在月光下,白哲的皮肤上那圈红痕显得极为显眼和暧昧。
被盯的实在不舒服,我拉拢袖子掩盖了那道痕迹,向他摆摆手:“没什么大事,我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这次就当我还你的情了。”
他倒是较真,语气极为不善:“这次不一样,唐静,你不知道他们这帮亡命徒会使什么样的手段,你,你就不该救我!”
如同所有路过的人一样,即便知道这里会发生某种命案仍旧离去,逃避危险是人类的本能,他从来不觉得这是坏事。
可偏偏有个不怕死的冲上来了。
“如果是别人,我还真没那么多心情管闲事,只是....”
我看着他,顾洵身上有大小不一的伤口,从脸上还擦出一道沿着下颚线窜过喉咙的红色血迹最为显眼,浑身上下的写着狼狈,似乎所有经过恶战的人都会是这样,可顾洵偏不。
他就坐在那,骨子里的骄傲就使他弓直了脊梁骨,整个人总有种漫不经心的,就好似他有把握能从刚才那场恶战中全身而退。
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就连我也没有把握能救下他,可我除开他脸上的怒气以外,我竟然看不到他眼里有一丝的劫后余生。
我顿了一下,缓了一口心中拥阻的气:“我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不该折在这里。”
至少,不是死在这个泥泞肮脏,无人知晓的角落。
他的人生不该这样玩完。
我只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