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涵刚支楞姓乔的进后厨烧水,将刚包好的饺子放上了蒸笼,靠在我肩头悄悄的说。
“你别看顾洵现在手拿把掐,之前他包出来的没眼看,还没你上道呢。”
晓涵说的时候嘻嘻的提了一嘴:“小时候他在学校老吃不饱,又在长身体,放学了总饿,我爸老给他开小灶。”
“后来索性混熟了,拿起擀面杖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家老爷子把独家配方都告诉他了。”
可惜顾洵这小子脸皮薄,每次吃完要不就是往河里摸两条鱼,天黑了摸着月色翻墙进来,把鱼挂门把上就走。
一开始还以为是家里进贼了,后来那小子水性不好差点被淹死,幸亏路过的纪婶把他捞起来了,人都晕了裤腰上还挂着两条活蹦乱跳的鱼,我们才知道这家伙不声不响的送了好多回。”
我眼睛不住的往他身上瞟,好奇着这家伙居然脸皮这么薄。
顾洵还不知道许潇涵在揭他老底,见我瞧他投来个疑惑的眼神。
我心虚的朝他笑了一下,好像在正主面前蛐蛐被抓包了一样。
晓涵一说便谈起了那段往事,她说顾洵妈妈在生完他之后就抑郁成疾,经常性的发病神智不清醒。
寒冬腊月家里连件像样的盖被的都没有,小孩在深冬拾田里秋收的稻杆,一捆捆的往家里搬,冻的饿晕在桥头才被人发现。
我听着晓涵述说着某个人的苦难,大为震撼,这个世界为什么会这样。
全国脱贫后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为什么还有孩子能陷入在穿不暖吃不饱的困境里。
有种异样的苦涩从心底蔓延,那种闷闷的,叫人无能为力的顿感。
如果那个腊月没人及时发现的话,顾洵是不是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又或者在很多不为人知的时候,他该经历过多少次的生与死。
我开始有些后悔当日对他说过的话。
他隐藏的太深,从来没有在任何人显露出该有的颓废与痛感。
晓涵口中的顾洵和我认识的不一样。
我认识的那个顾洵,已经踏出了困境,他向阳而生,所向披靡。
晓涵轻轻的抽着雪白的鼻翼,“不说这些啦,今天可是个开心的日子。”
我默默的点了点头,厨房里飘出来的肉香顺利转移了话题。
许爸刚擀好了细细的面条,下到热腾腾的锅里准备再做碗长寿面。
乔峰抬起头,脸上被燃尽的草木灰弄的狼狈不已:“长寿面不是晚上吃才灵嘛?”
晓涵叉着腰道:“晚上火锅那么丰盛,顾洵这货可好不容易出了回血,饭后还有蛋糕,谁吃得下那么多。”
热腾腾的面端上桌,六七个人围在四四方方的小桌前。
乔峰忍不住先下筷子被晓涵敲了下:“寿星先下筷,来年运气宏,你小子怎么不懂规矩?”
晓涵斜眼瞪他,乔峰嘿嘿的缩回了筷子:“这不是馋许老的手艺嘛,我可老久没来蹭饭了哈。”
晓涵一脸骄傲,斜对着喊我:“唐静,拿碗来,今天本寿星的福气分你一半!”
我愣愣的看她夺过我的碗,然后摞了满满的一碗面条,又将大瓷碗的荷包蛋一分为二,将另一半放在了我碗里。
“你们之前可都吃过了,今天没你们的份,这饺子可是本姑娘亲手下的,要是不吃完就是不给本寿星面子!”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碗里满满当当的长寿面,干净的没放半点葱花。
抬眼就看见顾洵从厨房打包了袋东西往外走,我刚想叫他就被晓涵拦了下来。
晓涵暗暗的跟我使眼色:“他不跟我们吃,习惯了打包回去跟顾姨一起。”
我又想起了那天夜里的葱油饼,那是他准备带回去给妈妈吃的吗?
顾洵离开的那道背影有点落寞,但他好像一直习惯了如此。
.....午饭过后大家吃的都有些撑了,乔峰随便找了桌子趴下就睡,晓涵三好学生安静的和颜默在客厅补作业刷题。
我呢,吃的有些撑外加晕碳,屋里暖和的像是开了地热,终于借着上厕所的空档出来呼了口新鲜空气。
很久没有感受过热闹了。
其实之前聂谨恒也爱搞这些,他喜欢带着我和洛一起去餐厅,一起去KTV,每年都是重复的,热闹是属于我的圈子的。
晓涵带我走进了她的圈子,而这些是我从未体验过的,一种全新的经历。
秋天的日落是金色的,余晖下的麦田还掺杂着清爽的凉意。
我看着身后虚掩着的门,偷享着这一刻的幸福。
屋前几岁大的小孩在树荫下画着房格子,小脚一跳一蹦的往前丢石子。
小女孩扎着一头五颜六色的小辫子,跳起来时就像两只蝴蝶扇着翅。
“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三八三九四十一!”
我坐在路边堆放的石头上,看着小不点们从这头跑向那头,看着她们围住了一个身材纤细的女子。
“我要糖~”
“我也要~”
小孩们伸手向她讨要什么,就见她从兜里摸了一遍,把兜里的糖果都拿出来了。
小孩们一抢而空,而有些没抢到的,胆大的直接伸进妇人的口袋,发现没有后气恼的把人给推倒。
我皱着眉头看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拍干净身上的灰尘,脸上笑的很温柔。
她看到我的注视了,歪着头看了我好一会儿,慢慢的踱步过来。
我倒是不怕她对我做什么。
她轻轻的走到我身前,有些无奈的摸了摸口袋,自言自语的说:“哎呀,好像没有了....”
没有什么?她不会把我当小孩了吧。
我摸到口袋里还有剩下的几颗硬糖,犹豫了一会,伸手递给了她。
“我有。”
女人眼睛亮亮的,她盯着我手里的糖看了好一会儿,好像在数有多少颗,也没要我的,像是变戏法一样。
从她受伤的掌心里变出一颗糖,然后放在了我手心的糖果里面。
那层七彩的玻璃纸散着漂亮的光泽。
她温柔的朝我笑笑:“骗你的我还有,一起给你了~”
我盯着手里的糖果,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
“小朋友乖乖,天快要黑了,要早点回家哦~”
“乖乖的小朋友今天有奖励的。”
女人笑起来有一对小酒窝,清瘦的瓜子脸那双眼睛亮亮的,好像天上闪耀着的星星,她从头上摘下一圈乱糟糟的花环递给我。
也不算花环,其实就是路边的狗尾巴草圈在一起,可能是因为长期没能送出去,显的枯黄又毛毛躁躁的。
我犹豫着没接,想说我可能不需要,但是她觉得我可能是害羞,轻微的勾身把花环带在了我的头顶。
女人身上收拾的很干净,除了刚才被推倒的那一下身上还沾些枯草,秀丽的长发披散开显的有些狼狈。
我闻到了她身上的栀子花香,那一刻,我的脑海轰的一声,犹如弦断。
心中似乎有火在烧,下一秒,人影便被人强硬拉了开来。
“妈你又胡闹!之前受过的伤都不记得了?”
“小朋友,你也迷路了要找妈妈吗?”女人眨着希奕的眼光,像个好耐心的好奇宝宝。
顾洵心中翻江倒海,他那一瞬间下意识的担心是怕亲人又陷入伤害,还是怕神智不清的老人会伤害无辜的人?
顾洵自己都不清楚。
脸色阴沉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把这个连自家儿子都忘记的一干二净的女人控制在身侧离开,头也不回的飙出一句话。
“抱歉,打扰你了,老人家上了年纪...”
我怔怔的看着女人在顾洵的怀里露出委屈的神色,下意识的张嘴:“没关系,我很喜欢。”
出声的那一刻,顾洵猛的回头,眼睛似乎要将我看穿,那里面酝酿着不知名的情绪。
他没料到我会是这种反应。
应该说,这种反应就不该出现在任何人身上。
顾洵像看精神病一样看我。
这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像站了几千年的兵马俑,连肢体动作都僵硬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鬼使神差的说了什么,像个犯错的小孩等待着顾洵的回应。
这样会不会太冒犯了,救命。
“我是说,收了你的礼物,我是不是应该有回礼。”
我犹豫着,示意顾洵我没有恶意,然后在两人的注视下,我摸出纸巾将她刚跌破的掌心轻轻擦拭。
细微的血丝浸在雪白的纸巾上,像朵朵绽开的梅花,女人只是好奇的看着我做这一切,笑的好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我咬着唇,生怕自己的呼吸会引起异样,可是眼眶还是不争气的红了。
即便是忘记了某些事情,她的天性仍是喜爱着,温柔包容着所有。
如果她清醒着,会不会成为学校里最受欢迎的老师之一呢。
我把所有的糖都给她,像回礼般去触碰她已经有了岁月痕迹的皱纹,如果妈妈还活着的话,是不是也如她一样,悉心呵护着每一个她爱的人呢。
“真好看~我给她扎个辫子吧,阿姨的头发有些乱了。”
顾洵认真的看了我一眼,像是卸下了防备,将死死握紧的手掌松开,别过去的眼里似乎隐藏着即将决堤的情绪。
女人很乖,又像个迟暮的老人,乌黑的秀发里藏着几根银丝,她的头发厚重又铮亮,很难想象意识不清醒的人是如何保持的。
我没学会如何梳辫子,只是临时起义,简单的将她的碎发拾拢,指尖轻缓的捋顺,而后挽了个花束在腰间。
顾洵都没想到一切进展的这么顺利,他惊讶于平时折腾的老妈今天竟然异常乖顺。
顾洵看我的眼里多了点其他的东西。
等把人送回去安抚后睡着了,顾洵陪着我沿小路返回。
太阳已经下山了,虫鸣演奏着清脆的乐章,我和他的身影在路灯下拉的很长。
又不算静悄悄的,可是一路无言,顾洵酝酿了很久的话:“谢谢。”
两个字份量很重。
男人没有提任何的往事,或许他也知道那些回忆破碎不堪,连说出的勇气都难以拼凑,他不想因此而博得任何同情。
又或者,他有一颗极为要强的自尊心。
我踩过路灯投射树梢而留下的斑驳碎影,沟渠里叮当作响的潺潺流水仿佛化作和弦。
倒影里,头顶的花环如同胜利的皇冠般。
心情莫名的愉悦。
“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