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火种

“所以，火种计划还是要再次开启了是么？”

“我们没有孤注一掷的资本。”

轰鸣作响的电梯上，伊戈尔正在送别即将做为火种之一的原伊甸园治管局局长草川拓弥以及那些挑选出来的人类精英。

火种保留地在广寒宫无尽的地底之下，电梯向着无尽的黑暗飞速疾驰。

“你们呢？”

“我们会和总理和李清都和文明一起死去。”

“李清都正在干嘛？”

对于这个问题，伊戈尔思索了一会儿，想起目前还在渝州的那张亚洲面孔，沉声说道：

“正在睡觉。”

草川拓弥是第一批前往广寒宫火种保留地的难民。以后还会不会有来者，他不知道，也许他们是文明最后的遗民。

站在颠簸的电梯里，灯光忽明忽暗，影子拉得瘦长，如果不是喘气声，他还以为这里堆着一团团衣服。

没有人说话，都将脸埋在领口，就好像——发出任何轻微的响动，都会招致灾厄。

实际上，他们没必要这么紧张，甚至，应感到幸运。

草川拓弥之所以下此断言，并非心性乐观，而是他知道内幕：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将被称为“人类最后的呼吸”。

这名字可不是他自己瞎琢磨的，是共同体中央的那帮老古董，有一说一，他们的品味太差了，草川拓弥不止一次地在期刊上提到这件事。

他之所以从一个高官，在一周之内变为难民，坐上前往广寒宫保留地的避难电梯，不是因为被同僚排挤、打压什么的。

他是自愿的。

即使前往这无尽的地底之下，便异意味视界会被切断、时间会被暂停。

只有原始人才会让拿破仑人放下戒心，所以他们不会被配备任何现代人类文明设备。

但他仍是自愿的。

电梯颤了一下，沉闷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随即而来的，是剧烈的摇晃。

就像掉了个缆线，舱体倾斜，架子上的东西贴着护栏，纷纷向一个方向滑动，碰撞声此起彼伏，物品擦过平台表面，发出“嘶嘶”声响，

这些“嘶嘶”声从各个方向传来，像在热带雨林里碰上了响尾蛇群，

人群有了反应，地上的一团团“衣服”纷纷起身，不同地域、种族的语言声音扩散开来，在狭小的舱体内回荡，还有婴儿的哭声、愤怒的骂人声、祈祷声，交织着回响。

一股夹杂着绝望的焦虑，早就四处弥漫。

草川拓弥收回目光，一只手挡开躁动的人群，掏出一支烟，望了眼墙上的“禁止吸烟”标语，抠出一撮烟叶，含在嘴里。

过了好一阵，电梯猛地一抖，深沉的巨响，从铁板的夹缝中冲出。随即，电梯稳定不再抖动。

嘈杂的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就像有人摁下了静音开关。

就这样，舱体寂静无比，就连婴儿也止住哭声，连同所有人，静静等候，某个未知的结果。

一声狭长的警笛声响起，划破寂静，与此同时，舱体的前后气阀门，都在一阵“呲呲呲”声中打开。

随后，广播里传来一声播报：

“‘呼吸1号’电梯，已在广寒宫火种保留地安全着陆，请所有乘客检查随身物品，在安保人员的带领下，有序下机。”

话音未落，人群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像在庆祝劫后余生。

一排士兵走进舱体，简单说明了舱外的环境，挨个发着面罩，当一只面罩递到草川拓弥面前时，人群已排成整齐的队列。

电梯落地之后，他和伊戈尔就这样被士兵隔开。

他回头看向伊戈尔，伊戈尔脸上的微笑丝毫不减，像是在送别老友。然后接过面罩，吐掉嘴里的烟草，因为过会儿得用嘴大口呼吸。

接好面罩上的管道，调试完毕，士兵还在挨个教面罩的佩戴，检查输氧管的气密性。

整个舱体乱哄哄的，每个人都在询问外面的环境、今后的居所，这一类鸡毛蒜皮的问题，讨论声越来越多，婴儿又哭了起来。

又过了有一阵，士兵们端着枪，冲人群挥手道：“走！”

跟着大部队，走过又黑又长的过道，一路上，也有其他难民队伍相撞，他们的精神状态都差不太多，疲倦、劳累、忧心忡忡，更重要的是：带着模糊、而又坚定的憧憬。

终于，靠近出口，地下强劲的月球沙袭来，一条条胳膊抬起，“噼里啪啦”的雪花射入人群，像一支支乱箭，狠狠撞在脸上，刺痛感袭来，呼吸一下子变得吃力。

他长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吸气，四周的喘气声也逐渐大了起来，但都被嘈杂的风声盖住。

他想不明白，避难所一定要这么简陋才能让将来拿到太阳系主权的拿破仑人安心吗？

四周越来越亮，每一粒沙子都折射着白炽灯的光芒，墙壁是用合金随意地包裹着。

再看向别处，白炽灯照着的地下世界，一排排大小各异的房间林立，远方，是帷幕般的黑暗，铺满天际。

感受着强烈的灯光，草川拓弥低头瞄了眼表：21:00。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在外星侵略者强大到近乎压制的军事力量下，人类失败了，广寒宫地下成为保留地。

他想象完未来，咳了一声，继续跟随人群。

人群下了飞船，向不远处的临时居住点——那些颜色各异的房间进发。

“喂！你出来！”

突然，一个士兵大喝一声，将草川拓弥拉出人群，士兵死死盯着他的脸，声音从胸前的扩音器传出。

在地下躁动的风的干扰下，显得极为扭曲。

草川拓弥在他的拖拉下，离人群越来越远，靠近一个军事驻地。

通过门禁，他进入指挥部，接线员大多站着，人员走来走去，随着身后气阀门的“呲呲”声，扯下面罩，看着向他接近的一个军官。

“好久不见，一号城市的草川拓弥阁下，你混在难民里，真是难找的很啊。”

他向草川拓弥打了个招呼，“现在，你被恢复原职了，以后，就在这里上班。”

“我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吗？”

他扫视着指挥部，找不到一把椅子，“你们应该去找社会学家、粮食学家、工程师，而不是一个退伍的军人、离职的警官。”

“这是上面的决定。”

那人叹了口气，望向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一半是哈勃望远镜所窥探到的无尽星空，一半是保留地的各处监控。

“哦？”

他疑惑道：“他们怎么想的？”

“也许，地底的人类需要社会学家、粮食学家和工程师，用来组织新的社会、恢复生产、建设项目；但在以后，也许是几个世纪，或者几十个世纪。”

那人突然语气严肃道：“我们需要军人，把天上的那帮杂碎打退。”

“好吧。”听完他的话，草川拓弥沉默许久，问道：“你们这能抽烟吗？”

“可以，”那人瞥了他一眼，“但要去吸烟室。”

“行，我知道了。”

他摸出剩余的烟草，放一点在嘴里，不出所料的话，在接下来的一个世纪，他手里的这些东西，都算得上奢侈品。

草川拓弥慢慢走到大屏幕前，盯着一个小屏幕，自言自语道：“那就再等几个世纪，也许是几十个世纪，把天上那帮杂碎，统统打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