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第利斯城西区几条人迹罕至的废旧小巷里的黑帮冲突,很快演变成极为恶劣的伤亡事件。
古兹曼党和东区高原人形成的黑帮都带了枪,双方甚至还各派了几位擅长战斗的序列9非凡者。
在这种情形下,此战的双方似乎都杀红了眼,甚至当场失控成怪物的非凡者都不止一位,因此闹出的动静很快引来了负责西区的“净化者”小队。
直到第三方力量介入,这次见血的火拼才终以惨痛的代价收场。
等帮派成员全都缴械投降、失控者被清理完毕后,之前的血战一共有三十多位帮派份子横死当场,其中包括六名非凡者,四名“猎人”,两名“刺客”。
古兹曼党显而易见地成为最大输家,因为他们不仅要面临官方的追责,还死伤比仇家更重。
经参与此事的幸存者回忆,双方人马对峙叫阵时,古兹曼党的两位成员毫无征兆地情绪爆发,突然拔枪射击,而他们均已死无对证。
同时,因陷入极端情绪而莫名失控的非凡者似乎也是此案一重疑点,非凡者在战斗中突然失控虽然偶有发生,但这次并非个例。
不过,一切似乎可以解释为两伙帮派积怨已久,尖锐的敌意随着冲突而瞬间点燃,因此发生了几件小概率事件……这的确很合理。
与之相比,同时在西区“修女与鱼”旅社发生的另一起恶性事件就显得非常魔幻了。
就像一曲旋律既刺耳又夸张的“摇滚”——大帝发明的词——《罗塞尔第二交响曲》那么令人恶心和骇人听闻。
三头类狼人尸体向人们证明参战的一方属于玫瑰学派,火灾迹象来自地上打碎的煤油灯,而除此之外——
其中一头类狼人被几乎掏了个干净,可怜的无辜住客的尸体大多遭到奇异的损毁,它们被整齐地摆放在二楼某个墙壁大破的房间,在官方非凡者看来,这似乎在体现某种血腥、古老而未知的仪式感;
深红的液体流出冷却的躯壳,为整个房间乃至外面的走廊都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板结污迹,一具无头尸体属于某名天体教派成员,他被割下的头颅却出现在了一楼瓦砾堆里。
种种匪夷所思的鬼祟景象,让忙碌了半晚才赶到这里的“净化者”的绅士和小姐们都精神一振,顿时没了困意。
就连少年兰可手中平托的金丝笼,都透过上面罩着的丝绸手巾传出一声不似人类的惊叹。
金发的吉娜斯和身材高挑的红发桑特诺娃都一阵干呕,布尔德则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只是勉强镇定。
“玫瑰学派居然把无辜者残害成那样,他们真是不断突破自己的下限。”布尔德明显心有余悸。
“追光”兰可紧缩深眉,但目光始终冷静地审视着现场一切,片刻沉思后摇了摇头。
“不。”兰可敛目低眉道:
“玫瑰学派的非凡者显然预设了一场伏击。在这种情况下,尽可能让住客无声无息地死去才是他们想要的,不太可能特意去折磨那些无辜者,尤其是那具几乎被掏干净的类狼人尸体。”
听着兰可解释,布尔德等人缓缓陷入沉思。少年顿了顿,一字一句地继而低声分析道:
“能够与纵欲派成员交锋,且有意躲避我们,另一方非凡者大概率也来自隐秘组织。另外,他们仇视玫瑰学派、对待人体极其残忍、并且对鲜血疑似有着病态的追求,看上去就像希望通过血祭来取悦某些隐秘存在……”
布尔德、吉娜斯、桑特诺娃经过提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向兰可,各自均从心底产生了一个答案,一个可憎、阴晦至极的答案。
“……拜血教?”
第利斯城西部郊区,欧维恩走在路上突兀地打了个喷嚏。
他在莫妮卡租的房子里睡到上午十点才醒,还是被莫妮卡这姑娘又是喷嚏又是咳嗽的动静吵醒的。
他吃完早饭后决定出门透透气,因为他低头看到以太体对应肾脏部位的橘色变得有点黯淡,毕竟心力交瘁了一晚上,对肾的负担有点重。
而且自己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好,不,准确来说是很差……他无论睡前还是醒来,一直到现在头部都微微作痛,灵性充沛到溢出。
欧维恩不确定这是非凡带来的变化,还是因为自己生吃特性的缘故,多半两种因素都有。
如今的他已成一位非凡者,序列9的“药师”。
这就是作为非凡者的感觉……欧维恩走在风尘仆仆的郊区公路上,道路两旁金灿灿的麦田在他眼中变得五颜六色,他甚至能一眼看清飞过他身边的麻雀的五颜六色的以太体。
当他成功晋升“药师”的那一刻,他无师自通地就对自己获得的特殊有了大致的明悟:
序列9“药师”,核心能力为擅长调配药剂,围绕这一点,自己能驯化并使用植物和失去生命的动物体部位,将之应用于制药;对于普通或低位格的事物,自己也能轻易识别并把握到其药用价值;调制出的药剂往往具备特殊性,远比普通人制出的药品更有效。
除此之外,“药师”能开启偏科版的“灵视”,这种灵视侧重观察健康状况,也就是比其他人更能看清以太体的细节,但对精神体、星灵体、心智体的洞察力只能说聊胜于无;
“药师”在身体上的提升极为有限,除了拥有对毒素的额外抗性,此外与普通人不存在任何区别。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猎魔子弹还是我的主要输出手段?欧维恩暗暗想到,拇指轻按食指三二指节,试图关闭灵视。
但他没能如愿,灵视只是减弱了几分。在灵性下降到正常水平之前,欧维恩也许会一直保持这种不妙的状态。
他懊恼地揉了揉眼睛,阳光对他来说莫名的有些刺眼。
郊区只有一条主道通往城里,路旁除了麦田,就是低矮零散的住房,尚保持着半村半镇的风格。车轱辘与马或牛的蹄印遍布公路,每隔几十上百米就能看见被压扁的动物粪便,天然的雨水也许是这里唯一的清洁工。
不时遇到农汉迎面路过欧维恩身边,或远远地看到成群结队的孩子前往附近的小教堂上课。
“小伙子,能不能打听一下,这儿到城里还有多远呀?”
一个精瘦的老头驾着驴车,咧开嘴露出焦黄的牙齿向欧维恩问道,他和驴的背后是破旧的木制推车,上面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和家里的庄稼。
听到老头吆喝,皮毛有些光秃的驴慢悠悠地停住蹄子。
“呃……不远了,中午之前就能入城,不过城内只许进马车,驴和牛会被拦下的。”
“没事!我老婆帮忙看驴,我自己把庄稼带进去!”老头笑呵呵说着,驴子重新迈开四蹄,驴车颠颠簸簸地继续行进。
但没等他们走远多久,欧维恩的表情迅速狰狞下来。
——欧维恩并非从他们身上看出什么问题,实际上这一路无论是年轻的孩童,还是壮年的农汉,抑或刚才路过的两位老人,他们的以太体都比较健康,展示出可贵的生命力。
可欧维恩的不安来自自身,见到那些人后,他为自己下意识产生的歹毒想法感到恐惧,为一闪而过的丑恶念头不寒而栗!
“呃!”
欧维恩赶紧取下腰间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却险些被自己呛到,不由得泛起了鸡皮疙瘩。
——每当他看清别人的以太体,看清那对应各种脏器的色彩斑斓的一瞬间,他的潜意识就会自动浮现它们对应的药用价值,并本能地觊觎那些健康的五脏六腑,有把它们扯出来作为药材、制成药剂的冲动!
在刚才那老头对他露出淳朴笑容的刹那,尽管欧维恩已竭力表现得友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对方以太体呈现绿色的心脏引起了自己莫明的贪念,在他眼中那仿佛是一件奇珍,仿佛是一块上好的翡翠。
假的吧……
就连“药师”的本质都这么诡异,这个世界的神秘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真就到处都充斥着无解的混乱与疯狂?
欧维恩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一辆雇佣马车,他慷慨地递出一张5费尔金的钞票,一路颠簸地前往西区。
通过德莱斯卖出“囚犯”特性和“耕种者”魔药,欧维恩从德莱斯那预支了1500费尔金,他暂时倒是不缺钱。
还在米奥佐诊所的时候,他其实想过留下“耕种者”魔药,意为交换“药师”特性,不然显得自己很像小偷。但是在他晋升之后,很快暂时摒弃了这般想法——原因稍后再谈。
其实第利斯城的地铁站就在附近,但欧维恩现在正处于灵性溢出的状态,而在这某些途径的非凡者眼中分外惹眼。
古兹曼党因为昨晚的事情吃了大亏,伊扎克老大现在的处境肯定很难,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迫切地想要召见剩余的手下。
这种时候自己只要适当表现得积极一些,相信自身之前的嫌疑很快就会被洗刷。
当然,欧维恩并不敢确定伊扎克知不知道原主背叛的事,因此他没有空着手去。两枚“强欲”符咒与两把上了猎魔子弹的手枪都被带在身上,古赫密斯语的“强欲”单词他曾听泰沃斯说过,开启符咒不成问题。
他穿着一件宽大的粗麻旧大衣,这褐色的工人外套并不合身,但内面有不少口袋,是莫妮卡从她父亲的衣橱里找出来借给欧维恩的。
他一下车就径直走向旧堂路与圣卡茨南街交叉的十字路口,周围房屋呈现一片灰色。欧维恩站到一根生锈的告示牌下,向下拉了拉鸭舌帽。
一名古兹曼党很快走了过来,给他说了一个地址。
某家不起眼的照相馆门口,尽管摆了“不在工作时间”的牌子,但欧维恩浑似没看见,直接推动对开的玻璃大门。
他一入场,顿时有无数双眼睛看向自己,馆所人头簇动,加布、狄修斯均在此列。
跟记忆中上次聚首相比,这次冷清了不止一点半点啊……欧维恩朝加布点了点头,尽管靠门的角落里挤满了人,但欧维恩还是朝那里迈出几步,有意无意地露出配枪。
“药师”特性残留的精神影响还在,因此欧维恩冷酷狠戾的神态溢于言表,顿时有几位古兹曼党知趣地让出位置。
之后陆陆续续有成员进来,小小的照相馆几乎无处落脚。
一位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从照相用的幕布后面走出,脸庞瘦削,浓眉下深蓝的眼中布满血丝,留着两撇刻薄的胡须。
古兹曼党的老大,曾当过大副的前海盗,序列8“暴怒之民”伊扎克。
他外面套着一件灰蓝色的考究礼服,袖口夸大向后挽起,花瓣状白纱从中伸出,包围在伊扎克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礼服没扣扣子,敞露里面一件绣满了暗金色的鱼与浪花花纹的黑底马甲,脖间系着白色的绅士纱巾。
随着他的到场,正七嘴八舌议论着的帮派份子们纷纷安静下来。
伊扎克的脸色就像在海上才能看到的乌云,仿佛酝酿着随时都会爆发的怒雷。
“先生们,事情已经告一段落了,但这不会是结束,绝不会是。”
伊扎克那圆滚滚的眼珠扫过在场的每个人,在有的人身上停留的时间稍长,有些则稍短,欧维恩明显属于前者。
他看似沉着地宣讲了一个多小时,暗示了古兹曼党不得不为此做出许多让步,但迟早会夺回原有的地位。他还表示自己接下来会与弟兄们同甘共苦,声称在场的每位绅士都在他心中寄存了忠实的印象。
但伊扎克的以太体对应头部和脑部的紫色厚度偏薄,部分神经系统附带的蓝色也略有黯淡。这说明他最近压力很大,缺少休息。
散会之后,帮派份子们心事重重地离开照相馆,欧维恩故意走在最后,因为在之前一个多小时中,伊扎克曾多次留意自己。
果然,老大沉着嗓子说话了。
“欧维恩·帕德。”
听伊扎克熟练地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这倒让欧维恩有些意外。
“恭喜你晋升非凡者之列。”伊扎克意味深长地吐出一个烟圈,踱步走到欧维恩身侧,缓缓问道:
“你现在是‘机械之心’还是‘净化者’?”
居然这么直球的就问过来了!欧维恩倒吸一口凉气,他的灵性开始预警,不过感觉并不强烈。
他不假思索地说道:
“我是古兹曼党,老大。
“在您交给我任务的那天晚上,我曾受到致命威胁,并接触了一支‘净化者’小队。在那之后,我接受了一份调查泰沃斯的委托,以此换取非凡者的身份。”
伊扎克幅度不大地点了点头,阴晴不定的脸上不知在盘算什么。他始终注意着欧维恩的神态、语气。他虽然不是“观众”,但出身大副的他自恃阅人无数,隔了一会又问道:
“于是你杀了泰沃斯?”
欧维恩没有直接回答是或否,设法绕着弯子答道:
“我并没亲眼见证昨晚发生在‘修女与鱼’的战斗经过,只是在事情结束后,取走了泰沃斯尸体上析出的东西,服食非凡特性晋升序列9。”
伊扎克深深看了他一眼,操着一口古怪的西部腔继续追问:
“所以,你现在是一名‘囚犯’?”
“泰沃斯析出的是一份‘药师’特性,老大。”欧维恩眨着眼说道。
他早就和德莱斯设计好了一套说辞,九句真话里掺入一句假话,而这句假话还有迹可循,并非完全空穴来风。
“药师”……伊扎克稍稍后仰,琢磨着这个词。认真思索几秒后,伊扎克猛地眼前一亮,怪不得几年前就有传言说,玫瑰学派在吸收原始月亮的信徒!
这样就解释得通了……伊扎克捋了捋胡子,不禁为自己的丰富阅历感到得意。
“药师”不属于永恒烈阳教会或蒸汽与机械之神教会的正统途径,而且他的特性还来自玫瑰学派成员的遗物,灵性还没收拢就返回帮会……嫌疑就算有,也不大。
“原来是这样,不错,不愧是我伊扎克的手下。”伊扎克咧开嘴,露出一排被烟熏黄的牙。“其实当年在海上的时候,我很看不惯那群玫瑰学派的做派,听见塞尼奥尔的名字我就觉得恶心。”
怕不是你听见塞尼奥尔就落荒而逃……欧维恩腹诽道。
“‘药师’,很好、很好。正巧米奥佐今天离开了我们,这是个好征兆。”
“米奥佐医生?他走了?”欧维恩故作惊讶道。
伊扎克看了他一眼,抖了抖烟灰,不耐烦道:
“哼,估计米奥佐就是看古兹曼党失利,于是赶紧和我们撇清关系。他妈的,这种人如果放在海上,迟早被喂狼鱼。
“就说这么多,办你的事去吧!”
欧维恩走出几步,半推开门时突然停顿一下,侧头说道:
“对了老大,那次我在‘净化者’那里偶然听到他们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
“小心观众。”
没管伊扎克的后续反应,欧维恩摘下鸭舌帽告辞,顺手拉开玻璃大门,下一脚踏出了照相馆。
小心……观众……伊扎克笑意迅速收拢,口中不断重复这句短语,隐隐觉得后背发凉。
欧维恩搭上一辆马车,动身前往东区取一批神秘学书籍。
他本打算多询问几名古兹曼党的,但听完伊扎克的话后,他已确信自己掌握了险恶的真相。
——自然,他回到西区可不是为了老大的信任。
米奥佐医生的诊所存放了一些药材和现成的药品,为了抢救莫妮卡,欧维恩无意间凭“药师”的能力发现了一丝异常:
诊所里所有的制成品都含有曼陀罗花粉,而这种成分的主要作用是致幻,并且与药效毫无关系,完全属于额外添加;
添加了曼陀罗花粉的药剂会把米奥佐先生的顾客变成神经病。可从没听说过有哪位患者原本精神正常、服食这些药剂后却变成看见幻觉的疯子。
——莫妮卡曾告诉欧维恩,米奥佐医生会定期回访,免费为消费者问诊。
也许,是顾客在出现精神问题之前,就被米奥佐医生借问诊神不知鬼不觉地“医好”了。
“唔……‘观众’途径的序列7,‘心理医生’。”
那晚欧维恩在说完自己的分析后,德莱斯·特里斯如此回答。
“他们是读心领域的大师,并能在此基础上加以篡改,就像催眠。此外,他们还擅长精神攻击。
“掌握‘观众’途径的隐秘组织是‘心理炼金会’,呵,也许还有别的组织。毕竟他们是一群习惯隐居幕后、喜欢暗中操纵局势、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不过,密修会对他们兴趣不大。”
马车经过人工运河时,欧维恩半揭窗帘,在桥上望了眼当初溺水的方向。
原主坠河一事有非凡因素影响,欧维恩也曾疑惑于原主为何要背叛古兹曼党,此前的一切仿佛都笼罩着一层阴霾。
如今帮派厮杀的现实已至,欧维恩眼前反倒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