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乱

“从当初在津门会宾楼,我第一次见你,就一直在等。等着认识你,又等你依靠我。谁知一等就是一年,你完全没有任何软弱依靠别人的想法。我有时候觉得,我的存在对你而言是特别的,有时候又觉得,你默认我的存在,但是更多的时候,你只是顺势而为,并没有察觉我的心思和想法。但是那天王阁老说梅苑文会之后,我想,还是不要这么稀里糊涂下去,免得你一朝接触到旁人,我会错失你。”

秦瞻抓着沈时宜的手,让她想逃避也不能。

一个人对自己心思的特别,沈时宜虽没有经历过,但是能隐约感觉到,每次见面,他笼罩而来的目光。

起初有些不适,想要逃避。后来在上郡,又有种久别重逢的欣喜。后来一路回京,那种时时萦绕的目光,和时不时出现的如后盾一般的身影,让沈时宜不自觉依靠习惯。

她自来觉得万事靠自己的好,所以面对旁人的示好总觉得是动摇自己意志的毒品。但是却慢慢接受了秦瞻的存在。

每一次秦瞻伸出手,沈时宜的手都搭上去。

这对旁人来说,可能是寻常的事情,却有独属于沈时宜自己的小心思。

她常觉得这是他们的默契,又有时候难免会觉得,这对秦瞻来说,并没有什么。只是自己只性子独,接触的人少,所以心有涟漪罢了。

今天,这朦朦胧胧的感觉,被秦瞻挑明,甚至将她带到皇后和英国公老夫人面前“过明路”,不由得她再犹疑退缩。

“我知道这样想有些自私,但是就这样不好吗?我们相互扶持。一旦挑明,让众人知晓,可能会有各种嘈杂的声音和议论,你知道,我向来怕麻烦…”

沈时宜有些嗫嚅的说着,感觉到手上的力气加重,她不再多说什么,她自然知道,自己的想法很自私又懦弱,迎着秦瞻看过来的目光,沈时宜游移了片刻,又迎着秦瞻的目光看回去。

秦瞻见状,才再次开口,“人心可以很简单,也可以很复杂。我小时候,亲眼见到父皇母后融洽相处的模样。也在懂事后,见到母后为父皇后宫黯然神伤,歇斯底里的时候。父皇为此也很无奈。他有一次酒后跟我说,是他辜负了母后,才让她过的这么痛苦。我想,我们之间还是不要走弯路,也许因为我的身份,难免会有各种声音和压力,但是请你勇敢一点,跟我一起承担,我们之间,直接一点,确定一点,这样才能轻松长久,不是吗?”

听着秦瞻的话,看着他深沉的目光,感受手上的力道,沈时宜哪里还有退缩的余地,她这个人向来对感情没有信心。除了祖母,她天然对每一个人在心里操持距离,这样,才不会给别人伤害自己的余地。但是秦瞻,就像他说的,若是以后有旁人,她真的能毫发无伤的退出他们之间的默契,回到自己的位置吗?

对于沈时宜这个人来说,真诚,果然是必杀技。面对秦瞻的目光,沈时宜小声叹了一口气,“好,我们还是简单一点,确定一点。”

听到沈时宜这般说,秦瞻嘴角露出笑意,比他每次见到沈时宜嘴角的笑意要更加明显。

隆冬的皇宫御花园,也是花树萧条,秦瞻却在花树下,花径上,拉着沈时宜的手,往繁花苑走去。

路过的宫娥小黄门惊讶的目光就不提了,到了繁花苑,沈时宜才发现,原来这里有一处琉璃制成的透明花房,里面培育些各种奇花异草,而花草之外,更有百花齐放般的贵女们,在里面赏花。

只是,此时,众贵女的心思都不在赏花上,而是隔着透明的无色琉璃,看到四皇子秦瞻带着沈时宜过来的身影,而且,他们毫不避讳的手牵着手。

众贵女一时僵住,有些无措的彼此对视,有好奇的,有八卦的,有些脸上愤恨的。

“平乐,四皇子竟牵着一位女子过来!”

突然有人叫住了正看花的程平乐,有些意有所指的说到。

程平乐闻言,将目光顺着这人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秦瞻高大的身影,他身后,明晃晃的拉着沈时宜,两个人一大一小的身影,隔着琉璃都能感受到亲近和谐。

程平乐愣了瞬间,就在众人以为会有一场好戏的时候,程平乐脸上露出笑意,“果然,老狐狸还是绷不住了,出手了。”

众人目光惊疑,“平乐,四皇子牵手的这位贵女看着眼生,你认识?不知道是哪家的。”

众人从程平乐的表情,看出她应该提早知道了四皇子的情况,所以忍不住问出口。

程平乐目光在众贵女脸上环视一圈儿,“我表哥的为人,向来说一不二,他如今有了心仪之人,有些人的小心思就收一收吧,省的以后不好收场。”顿了顿程平乐接着说到,“这位女子,可不是谁家的贵女,她是当朝官员,内库司沈时宜,沈司丞。”

程平乐话音刚落,秦瞻拉着沈时宜,两人的身影出现在琉璃屋门口,宫女将厚厚的朱帘掀开,两人个进到琉璃屋,出现在众人面前。

一样身长玉立的身形,一样的白玉发簪,又见两人毫不避讳,自然的牵着手,众人神色涌动。

程平乐不管那么多,兴奋的走上前,一把挎住沈时宜另一只胳膊,“时宜,你总算来了,刚才我都无聊死了。”说着,又看向秦瞻,“表哥,这里都是贵女在这里赏花,你在这里不方便,自去忙吧,我带着时宜逛逛繁花苑。”

秦瞻闻言,看向沈时宜,“我去前面了,你自在这里,待会儿我来送你回去。”

“恭送殿下。”

秦瞻转身,众人才反应过来,恭送秦瞻离开,然后起身,目光都落在了沈时宜身上。

程平乐摆摆手,“你们也随意,我带时宜去看看这里的花王!”

说着,拽着沈时宜往一旁的暖房深处走去。

京都无秘密。

宫宴上,都是京都五品以上的的大小官员,此刻随着众人出宫,刚才后宫中,皇后赐玉簪,英国公老夫人戴簪,和秦瞻方才亲自领着沈时宜出现在众人跟前的事情,便已经流传开来。

沈家,沈兆坤够不上宫宴,谢庆善又远在津门,所以,还是一副“土皇帝”的做派,此时,两夫妻在高堂之上端坐,对下首刚从宫宴回来的沈时宜训导。

“你到底年纪小,不知道世事深浅。不要以为给四皇子立些功劳,便能安稳的做在自己官位上。这京都,最不缺的,便是有才干的人。能跟四皇子拉近关系,才是正理儿。”

沈兆坤难得端着父亲的架子,沈时宜看得不耐烦,却也无法。

刚才,这两夫妻摆着父母的架子,让她过来请安,沈时宜虽然刚从宫中回来,宫里发生的一切让她有些反应不过来,正想回房再思量一二,却被这两人拉到西院儿,又听他们讲这些无意义的套话。

“父亲有话直说就是。”

沈时宜捏了捏鼻梁。此时已经是申时,按照沈时宜的习惯,她这会儿正是往日散衙后的闲散时间。

沈兆坤见女儿脸上露出不耐烦,心下不喜,却被一旁的江氏捅了一下,这才耐着性子开口,“你身边有四皇子给你的护卫,说明你跟四皇子有一定的私交。如今正是加深感情的机会。四皇子洁身自好,身边没有女人,你姐姐天生丽质,性子又好,正好能跟在四皇子身边,做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沈时宜本来还站在堂下,在心不在焉的听着,沈兆坤说到这里,让沈时宜一时间心绪混乱。

“贴心人?贴身丫鬟?”

沈兆坤一脸严肃,“自然。”

江氏在一旁心急的补充,“你有四皇子给的护卫,跟他想必说的上话。你父亲部堂中,就有下官给上司送庶女做小妾,最后成为得力的亲近人。你如今跟四皇子这关系,若是不能更进一步,你在朝堂上,立足也难。眼下你姐姐主动表示,可以为你,为沈家前程牺牲一二,你可要知道感恩,知道吗?待以后升官,也要回报你姐姐一二。”

沈时宜气笑了,手捂住脸,叹了口气,“回报姐姐?为何回报?怎么回报?”

江氏急的摁住扶手,“你姐姐本可以做大家妇,如今呢?却要为了你牺牲自己,做四皇子身边人,没名没分的,这等牺牲,你自然要回报你姐姐。若是你以后争气,升官做了四皇子的左膀右臂,你最起码要给你姐姐争一个侧妃之位吧!”

沈时宜用手摁了摁有些痛的太阳穴,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吐槽。

“父亲,母亲在内宅,异想天开就算了,您也当真了?”

沈兆坤咳嗽一声,“侧妃有些过了,做个有品级的媵妾,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吧?毕竟,你可是将上郡的铺子都拱手送给了皇家,还有制盐图。”

见这夫妻俩都是一路货色,沈时宜也没了耐心,“你们既然听说过四皇子克己,就不要存什么妄想了。四皇子如今即将冠礼,他的后院儿,从十几年前就是满朝文武的争夺之地,这么多年,您听说过有谁成过?连积年的京都本地世家都没有谋划成功的事情,你凭什么觉得自己上下嘴唇一碰就让我去冒着被四皇子厌弃的风险去做这等对我来说,有害无利之事。”

“二妹!”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一道身影,从屏风后袅袅娜娜走到堂上。

是沈宝珠。一身贴身长袍,绣着精制的黄梅,从腰侧蔓延到一侧肩膀,头上珠玉装饰,映衬着那水眸,更显得姿色摄人。

沈宝珠跟江氏长得很像,又是十七岁最好的年纪,脱去了豆蔻的青涩,容貌越发突显。

“咱们姐妹虽阴差阳错,没有太多交集,但是也是血脉亲缘。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但是,不过是小时候多洗个碗,我多吃口点心的事儿。咱们如今都大了,要往长远看才对,以后的前程,才是最要紧的。姐姐虽算不上绝顶,却也看得过眼吧?如今咱们姐妹联手,你在外打拼,我在内吹风,咱们沈家,以后还不是前程可期?到时候,等咱们沈家成了皇亲,别说舅祖父家,便是程家王家,咱们都是能够一够的。妹妹,我知道你素有才干,心比男儿,你想想,若是有朝一日,你们站在文武百官前列,不也是你自己的期待和荣光吗?”

“对啊,老二。”江氏见女儿出来,也终于从上首的椅子上走下来,来到沈时宜面前,“你累死累活,也就是个六品内库司司丞,你终究是女子,在前朝前程有限。若是你姐姐跟你一起使使劲儿,说不得,能上四殿下破例,让你往上升一升呢?你看看你姐姐这姿色,这身段儿,这性子,天生就该是皇家人。我们也不为难你,知道你在四皇子那边不好做,你送你姐姐到四皇子身边做个贴身丫鬟,四皇子总该给你这个面子吧?以后如何,就不用你操心了。”

沈兆坤也走下来,想拍沈时宜的肩膀,被她躲过去,这才厚着脸皮拉住沈时宜的袖口,将她往沈宝珠跟前拽,“你看看你姐姐,不说别的,送进四皇子府做丫鬟,你总有门路吧?人哪,不能太死心眼儿,四皇子身边多少人盯着。你累死累活,到时候顶不上旁人的耳旁风一句。你不会使这些心眼儿,为父便替你谋划。你姐姐将来得了好前程,还能不记你的好?”

沈时宜将摁着太阳穴的手放下,看着沈家三口如出一辙的热切眼神,摇了摇头,“别白费心思了,我…”

“你这个死丫头!”江氏似乎按耐不住,见沈时宜摇头,就要扑上来却被沈兆坤拦腰抱住,“翅膀硬了,是吧?我告诉你,你若是不帮你姐姐,明儿我就去顺天府,告你个忤逆不孝,扒了你这身儿官衣,让你打回原形!等你没了官身,我就将你卖个老头子做小妾,你不信你就试试!天堂有路,给你你就识趣些,不然,鱼死网破!”

江氏动静不小,那狰狞欲吃人的恶狠狠的模样,仿佛她面对的不是自己女儿,而是杀父杀子的仇人。

沈时宜只淡淡的看她暴怒的表情,冷淡到,“母亲,我已经不是七岁时,您吼一声便吓得掉眼泪的小女孩儿了。不要说没用的,有本事就亮出来,没本事,就憋着。我耐心有限,您不要一再挑战我。”

说着,沈时宜目光看向沈兆坤和沈宝珠。

两个人面对沈时宜冰凉的目光,不由得躲避一二。

沈时宜见状,不由得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江氏被沈时宜一时吓住,见她转身才回过神,指天咒骂沈时宜不孝不顺,却被沈兆坤和沈宝珠拦下。

“母亲,您怎么撕破脸了,咱们不是说好了从长计议,多试几次吗!”

听着大女儿柔柔的抱怨声,江氏才算恢复了一丝理智,整了整身上的衣服,“宝珠,你放心,她是我生的,那性子我了解的很。咱们只要日日给她闹一场,等她不耐烦了,就会遂了你的心了。到时候,有你在四皇子身边,母亲和父亲才有底气。宝珠,咱们以后可都要靠你了。”

沈从欢自来学习上不用心,眼下被赶出谢家族学,更是放飞一般,看不进去书,只日日出去耍玩,眼看是个不争气的,那他们的未来,自然落在了最出息的大女儿身上。

沈宝珠闻言,柔柔一笑,一副恭顺的模样,“父亲母亲不用多言,女儿自该孝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