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李公墓誌銘（汪士鐸）

天之期吾儒也厚矣。運厄陽九，其謀帷幄、率熊羆顯，畀以戡亂之權者皆儒臣。若修其學業，講明繩己濟物之術，而待後王之用，是爲師儒。師儒者，吾見之臨川李公。公諱聯琇，字季瑩，一字小湖，系出自唐太宗子曹恭王明，其後王皋建中中節度江西，有大功，子孫家焉。至宋有監大軍倉諱居信者，始遷撫之臨川。國朝有以鹽筴起家桂林諱宜民者，公曾祖也。監生諱秉仁者，公之祖。刑部郎中諱秉禮者，公本生祖也。後皆贈光禄大夫，妣皆封一品夫人。工部左侍郎有大名，世所稱春湖先生諱宗瀚者，公之考，事具國史。封一品夫人朱氏者，公之妣。以公貴，贈太夫人漆氏者，公所生母也。公昆弟八人，伯聯璧、仲聯珂以舉人仕中書，叔聯璣。伯、叔皆以公官翰林時，貤贈如其官，公其季也。餘皆殤。

公生於桂林，五歲始返臨川，性清峻，恥苟同。年十二，侍郎見背。甫導服，漆太夫人又卒，哀慕危苦，境非人所堪。發憤淬厲，背人夜誦，倦輒自爪面，繫髮坐後，使不得隱几。初爲文，才氣灝博，及從鄧夢舟先生游，益沈酣箋注講義名大家。爲文軌轍，自闢畦町，攄其心所獨得。嘗爲歲寒章文，錢唐許公乃普歎賞之。以國學生中式道光二十年舉人，旋丁太夫人艱。服闋，考取覺羅官教習。二十五年，成進士，改庶吉士。散館，授編修。咸豐二年大考翰詹，文宗擢置一等一名，補侍講學士。明年，轉侍讀學士，充會試同考官，署國子監祭酒。隨堦歷充國史、實録兩館協修纂修，總校内閣批本，咸安宫總裁。扈蹕祗謁東陵，稽查右翼宗學，日講起居注官，加隨帶五級。是年秋，簡放福建學政。其時粤逆據金陵，賊徒四竄，一二師武臣未能拯阽危、奏膚功也。公急時要，不爲迂談，故風忠節則請崇祀陸忠烈公秀夫於兩廡；綏地方則疏請熊守謙、舒化民等諸人主鄉團，詗知兗沂曹；捻匪萌則請巡撫督兵速勦，薦知縣黄良楷顓辦緝捕；慎海畺則請沿海弁員奉調者本缺迅遴署人；裕軍餉則節次捐廉奉數千金。請停放京官，三年春季，奉裁軍需、海運各局冗員。四年，至福建，搜采落卷，多所甄拔，斥泉州童之賄屬者，風氣爲一變。其年，擢大理寺卿。五年，調江蘇學政，留審朱璐控案，蓋公清忠之忱，天眷久注，駸駸乎鄉用矣。六年，之官江蘇，其勤慎一如閩然。是時，髮捻糾結苗、回，鴟張外洋，乘瑕蹈郄，公感憤憂虞，念非有威望握欽符者不能肅靖大局，書生無補世用也。八年，任滿，會陳痾迸棘，遂請開缺。髮逆東竄，辟地通州川港，困屯甚於未遇時，或請主師山書院，公侃侃持正，不肯貶道求悦，燔肉雖微，皋比勇徹，閉門掃軌，辟脂若浼。不受無處之饋，不詣要人門，擇交矜慎，不矯矯，不翕翕，而貞素誠慤，見者心折。惟以禄不逮養，霜露。既而曾文正公延主鍾山、惜陰兩講席，賓禮殷摯。維亂後，簦笈請業者投卷踰千百，公評騭自昧爽至丙夜，裁狂成獧，靡怠寒暑。侍坐之士，奉公身教爲圭臬，參倚忠篤，不少故。一時氣節文翰巍爲世冠，其造就品類，昌學術十四年如一日，爲盧抱經、姚姬傳以來諸儒所不及。公之卒，人士悲悼，若失親愛。既奉公栗主，祀諸講舍，又裒其學行之大者籲請督憲沈公葆楨具奏，奉旨果宣付史館入《儒林傳》。烏乎，公官儒官，言儒言，行儒行，非天始終欲公以儒報國與？除在史館時分纂《宣宗實録》外，雖學綜漢宋，然撝抑不欲以末技眎人。及門諸子蒐輯，編爲《好雲樓初集》、《二集》、《采風劄記》、《治忘日録》、《臨川答問》、《纂訂崇明縣志》、《師山詩存》各若干卷。

公生於嘉慶二十五年十二月八日，卒於光緒四年正月八日，春秋五十有九。配趙淑人，山西候補知府秉襄之女，誥贈夫人。先公三十年卒。繼室錢淑人，烏程庠生孚威之女，誥封夫人。簉室桂、韓、吴三孺人。子翊煌，同治十二年舉人。孫二，世釗、世圖，皆幼。翊煌卜以某年月日葬公於某原，謂予辱與公友，言必不誣公，來請銘。予惟自太史公於名臣外剏《儒林》，上述孔子、游、夏，下逮經師淵源派别，率有廉節，不負所學。其誼至美善，他雖銘鼎旌常，猶不得與於是。其與於是者，必隆於學而大裨於教化、修身、厲俗，俾後生有所統壹。如公者，無媿儒者矣。迺不辭而爲之銘曰：

昔曹成王，澤瀰江黄。輪舟敧器，爲猗蘭光。監倉奠居，司空始張。篤慶在公，畫衮黼裳。釋祁嬀典，威鳳翱翔。帝顧而熙，拔冠玉堂。作朕耳目，斗牛女旁。是富元璣，汝衡汝量。俗學速化，唯唯無詻。千女同皃，萬牛一槅。庮羶臊螻，神用不齚。公訓爲文，左右攘磔。必抽單微，幽窔載擘。薦其肥腯，與其膴腊。本此盻睨，剽剿舌咋。調我簫勺，聲滿鹹潟。番番元侯，爲士求師。值公引退，纁璧禮之。江東千里，聞韶恨遲。薅荼厭傑，雕璞暴絲。山頽哲萎，輟業興悲。餘姚桐城，儒林魁耆。公參其間，前光後儀。煇兹横舍，俎豆攸宜。（《汪梅村先生集》卷十一）

案：李聯琇爲公族叔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