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篇（一）

这是一个久久地沉在心潭深处，尽意地尊崇着，那么剔透莹洁，多少次惕惕然内心回望，却轻易不敢去触碰的圣殿，那上边有一个“谨敬”的封印。

是在一个电视节目上。当那个穿着非常靓丽炫目只在远古壁画上才可见的飞天服饰，飘曳着，旋舞着，令人瞠目惊叹的反弹琵琶的舞者冉冉登台时，我顿时感觉到呼吸的急促错乱。太美了，太玄异了，太不真实了，几度想要张口，却怯于敬畏而噤声。那是一个形的圣灵，更是一个魂的圣灵，那是从远古穿越而至的精灵的舞蹈，是精灵自由地表达，直令观者惊诧失魂。失御了，远驰了，心神已不可驭，翻飞颠覆，上天入地，那是千百度的梦里寻觅。看见了，她就在那里：敦煌，莫高窟！心里的圣殿！

还是启程了，去求实证。去亲见那黄沙深处嵌立在荒凉古老的褐黄色岩壁上，历时千年仍巍巍然屹立的那座阁楼，那千窟千壁千座佛的圣地。也深知是很现代了，不会再有臆想中的那种驮马舟车。虽然也想到不会再是瀚漫荒漠中的黄土驿道，但那种现代大道笔直通达的感觉还是让人心里略略有不足之憾——失却了进入如此远古的朝拜之地的铺垫。

景区建制管理都很有气势，进入后我们全程陪同的导游就怏怏地告知，这里有专职的导游讲解，他们不被认可。这个导游是大学本科毕业，一路行来都非常欣赏他熟练的讲解，导游专业技能和人品都很好。忽有所悟：这里是敦煌，谨敬之地！被引导进入休息厅内的影像厅后，景点播放了一部纪实性的宽银幕影片——《千年敦煌》。一直以来，敦煌景象太多次见诸各种媒体，不知为何，总觉未得其真。眼下这部影片如此真实地演绎再现了一千六百多年前南北朝初期佛教西土东渐的演进，这才真有点理解这千年异彩是如何经历过烽火狼烟的炼狱，经历过西人贪婪的劫掠，而今鹑衣百结，依然魂依故土，仍能以如此朴实无华的姿态震惊世人。文化，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地浸润人心。是外魔劫掠不动的，战火焚烧不尽的，是滋生敦煌文化的这片黄土地，是深深根植于这片黄土地的魂。那佛学东渐的足印，就在行脚僧人厚结胼胝的足下。那一凿一凿开凿出来的洞壁，凝结了多少心中对佛有着虔诚信仰的僧人的血汗。所谓结晶，应是承受了千年时空的聚合锻炼。再进入另一旋转穹顶影厅，观看的是一部动感旋转的《梦幻佛宫》，以高科技的拍摄技巧极大地强化了视觉效果，一一再现每一个洞窟的千年壁画及塑像，令人血涌胸怀、翻腾澎湃，连连啧啧慨叹。那是多少回的似梦非梦，似真非真，不识孰为庄生孰为蝶的颠倒臆想！你能识得髯须上翘，盘膝而坐的观自在菩萨吗？那就是现而今龙睛凤颈、皓齿朱唇，常飘飘然降临的观世音菩萨。这佛从西土到东方，渐度渐化，勘破了多少？又自化了多少？从西土原型的刚健威猛渐至敦煌隋唐时期的拈花端坐，雍容丰腴，目光凝柔却摄视天下。佛在表达什么？内修外化，内敛外柔。恍然间自在那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且沉且浮起来。荡涤否？冲刷否？那棵文化之树在数千年时空中破土，而今扎根于黄土，正荫庇着她的亿万子民。

当抵达莫高窟时，那幽远神秘的岩壁阁楼直呈眼前，凝神了，忘息了，因外在环境的约束未敢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然亦如醉酒而醺醺然，陶陶然。看着那位礼仪谦和的导游女孩在讲解些什么却浑然失聪，而后是女儿告诉我景区为尽力满足参观者的心愿，同时最大限度地保护莫高窟，规定每一个参观组只能观看六个洞窟，今天额外赠送大家两个洞窟的参观量。一听而过当时并没有什么感觉，但当进入第一个洞窟参观时，才真的有了一种新的感动，才悟到那《梦幻佛宫》所给予的，是对远道前来膜拜却不能完全真实履足者细心的补偿，是敦煌洞窟的全豹之观。而这一切则是为了让更多国人能直接观赏到这光照千古的辉煌，同时不误更好保护莫高窟的稀有文化库藏而做的周密举措。这真是一批懂得参观者的心理，更懂得敦煌，懂得守护的学养深厚者的谨敬用心。随着讲解员走来，发现每一个洞窟都是双门锁钥，这应该是确保防止开启洞窟的随意性吧。洞窟内没有任何照明，只讲解员手中有一枚小小的电筒指示讲解要点，并谆谆叮嘱不能拍照，告知参观者光线对壁画色彩有不可逆的损害，其言语的谨敬听者全然会意。在此间总会听到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常书鸿、樊锦诗，敦煌文化的守护神。看到过关于这些守护者数十年驻守在这僻远荒漠中，就是为了守护擦拭这颗大漠中璀璨的明珠，使其千年光彩再度璀璨的报道，那是几代人心血的奉献，是一种灵魂的奉献、灵魂的驻守。进入莫高窟后看到的点点滴滴，实在是足以让人警醒自律，什么叫守护，什么叫担当，杜绝粗疏，恪守科学，里边全是执守者的心血。能不敬畏吗？自觉渺如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