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没错她是我未婚妻

“孟总!孟总!”

八楼高档病房,几位高管反复叫唤,病床上白发苍苍的老人再无任何应答。

高管们却不约而同,目光“刷”地盯住了老人的右手!

老人心跳已停,然而,右手却依然握成拳,紧贴在左胸口。那满是皱纹的拳头之中,似乎牢牢攥紧着他在这世间最后的重大秘密!

几人正疑惑间,老人的右拳终于无力而不甘地松开,掌心中,一张小纸片滑落出来。

是一张发黄的寸照。旧照片中,一张年轻女人脸,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那种双辫,五官俏丽皎洁,虽经四十载岁月,一双大眼中的清纯不减。

众人心颤之余,顿时了然:孟总想要让这张四十多年前的旧照片,永远陪伴他的骨灰盒。

孟总一辈子孑然一身,原来不是眼里没女人,而是有一位独一无二的故人,在他心底掩埋、陪伴至今!

众人不敢想,光阴湮没了怎样一段锥心的真实憾事,只是默默地伸出手,无声地抚合孟总那痛苦遗憾的双眼……

这边,眼皮被抚拢;那边,眼皮随即睁开。

瓦屋顶,两只瘦弱的灰鼠在木梁碰落丝丝灰尘,糊满旧报纸的土坯墙,油漆剥落的老式柜子。

身下不是洁白的病床,而是……稻草为垫,铺着薄薄的草席。

“这不是大马村我的老家吗?”

孟远的记忆被唤起时,随之泛起的是阵阵揪心之痛。

正疑惑间,窗外嘈杂的吵闹传来。片刻,一道颇具威严的中年男人声音盖过:

“听我说!老乡们反映孟远平时是个勤奋向上的好小伙,我都听到了。一个发奋自学的年轻人,在即将参加高考前被揪出是盗窃犯,前途尽毁,我们也不希望这种事是真的!问题是,已经有五个目击证人,证明马保亮的手表确实出现过在孟远手上!”

“上进更要守法。如果犯罪属实,孟远不只是失去高考资格这么简单,而是要面临判刑坐牢!”

盗窃犯?手表?坐牢?

这不是发生在四十多年前,自己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场风波吗?难道自己这是……重生了?并且重生在了1980年的大马村?

等等!1980,那也就是说,这时候的董小莲,还活着!

浑身一个激灵,孟远正要从床上爬起一看究竟,一个令他魂牵梦萦了四十多年的女孩声音在屋外人群中响起。

“是在说六月九号北坡红薯地的事吗?我也是目击证人,和他们五个看到的相反,那天在地里,孟远从头到尾,手上并没有戴过手表。”

清丽而不急不徐的声音,听在孟远耳中如同天籁。是她,孟远这一辈子永远都忘不掉的女人,同时也是他一辈子的愧疚与伤痛,董小莲!

“哼哼,你是孟远没过门的老婆,当然替他说话。不能作数的!”有人阴阳怪气跳出来叫道。

“女同志,你真是孟远的未婚妻?”公安认真问道。因为若是真的,那么董小莲的证言就无法采信。

“老早以前的事了。”董小莲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冷静。

“因为结婚就不允许参加高考,今年孟家悔了婚,我早就不是他什么未婚妻了。”

“说起来,我对孟远只有恨。但是一码归一码,我不能因为恨他,就昧着良心说瞎话。”

“那天我在北坡地旁边打鱼草,因为心里头恨他,一直都盯着他看,所以留意到他手上根本没戴什么手表。”

“信不信在你们,我把话说了,至于他的死活,跟我无关。”

清冷无情的话语,当年的孟远听到后,真以为她不爱了。但如今重生过来的孟远,却万分明白,她口口声声说着“恨”,其实心里对他那份浓浓的爱,却从未放下。

这份放不下的爱,最终要了她的命。

1978、1979年刚恢复高考制度时,无论已婚、未婚,所有二十多岁的社会青年,都能报名高考。

孟远准备不足,错失了两年。但1980年的高考,他是志在必得。

董小莲爸妈看出孟远的志向,提出必须先把婚结了。毕竟两人相恋多年,在村里人眼中,小莲早就是孟远未过门的媳妇。

孟远没二话,领着小莲,高高兴兴就往乡里的民政办公室跑。也就在那路上,孟远才打听到,国家政策调整了,从1980年起,要求“未婚”才可报考。

这婚只要一结,孟远就注定一辈子要面朝黄土背朝天。可孟远是真想活出点名堂啊,告别祖祖辈辈的窝囊,鲤鱼跳龙门,是他夜夜都做的梦,也是那一代无数年轻人的梦。

孟远想把结婚的事往后推,董小莲是哭着点头了,可她家里不答应了。小莲爸妈看来,孟远这是两手打算,真要考上大学,就是要娶城里女人,还想叫小莲白白耗上四五年。

争执闹大,小莲的父亲和哥哥动手揍了孟远,两人的婚事,彻底告吹。

再后来,就发生了眼下这桩“盗窃”风波。

马保亮人称“马油子”,一家子与孟远家旧怨已久,马家多年来没少给孟家使绊子。只是没想到这次,马保亮如此恶毒,先是报案称工人姐夫送他的手表失窃,紧接着便将线索引向孟远。

面对公安调查,先后有五个人跳出来举证,说是六月九号在红薯地同孟远一同干活,亲眼见孟远手上戴着手表,后来还拼命往裤袋里藏。

那天红薯地总共才六个人干活,除孟远本人外,剩下五人全都说辞一致。

毫无疑问,五人全被马保亮一早串通好了,就是要叫孟远坐牢!

公安上门来抓孟远,孟远每天又是下地又是自学,疲惫不堪,被冤枉后急火攻心,晕了过去。还是部分村民帮着说好话,加上董小莲那一番证词,公安才同意再稍作调查,七天后再行抓捕。

按照前世的事态走向,最终孟远并没有被捕入狱。原因在于,马保亮的手表找到了。

半个月后,董小莲结了婚。新郎是马保亮。

得知消息的孟远当即傻了,三番五次去路边拦董小莲。

他想对小莲说,其实他从来没有两手打算,他是真的,真的只想在念完大学之后,回来娶她。

他更想说,就算伤了心,嫁谁都好,千万不要嫁给马保亮那个油子。

可是,董小莲每次冷着脸,调头就走,没给他丁点开口的机会。

躲过牢狱之灾的孟远,颇有后福。那年的高考,他是全县第一。

再听到董小莲的消息是大一结束,孟远回到大马村之时了。

董小莲死了。

婚后的一年里,董小莲默默承受了马保亮无数的家暴。最后的一次,董小莲剧烈反抗,直接被马保亮虐打致死!

受审时,马保亮一切都招了。

结婚一年中,董小莲一次都没有让他碰过!

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交易——董小莲答应嫁给马保亮,换取的是,他主动向派出所撤案,声称手表已经找到,是他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孟远是被误会的!

孟远这才如梦初醒!他得以逃脱牢狱之灾,他有幸走进高考的考场,成为一举夺冠的骄子,一切!都是董小莲用自己的一生幸福为代价,偷偷为他换来的!

这世上,怎么会有一个少女,爱一个男人爱得那么深、那么傻,那么赴汤蹈火!

那个抬眸看他时眼里有星星、叫起他的名字时脸上有玫瑰云的少女,那朵十里八乡最美的小花,就这样凋谢了。

惨死的还不只有董小莲。

闻讯赶去马家的小莲父兄,悲怒之下追打马保亮。不料马保亮杀红了眼,摸出一把杀猪刀,把董小莲的哥哥、父亲全都当场捅死!

就连孟远的父亲赶过来,想要保护董家父子,也被刺伤!虽不是什么要害,但也落下了慢性伤痛。加之孟父总觉得一系列悲剧是因孟家而起,愧悔难当,长年借酒浇愁,没几年便死于肝癌。

董小莲母亲在痛失丈夫与子女的半年后,便上吊而亡了。

孟远母亲过不了良心坎,疯了好多年,然后去世。

大二起,孟远便没再开心地笑过。

四十多年里,有多少个夜晚,他是淌着泪水睡着,然后又在恶梦中醒来,已经记不清了。

如果苍天怜悯,让他从头再来一次,在结婚和高考之间,他一定选择立刻马上娶小莲,绝不犹豫、推迟!

并且,他一定要赶在马保亮这头禽兽逞凶作恶之前,拼尽办法玩死他,不让他有丁点机会举起屠刀,残害那么多人!

还有,马家其他暗中为非作歹的渣渣们,以及帮着构陷他的那些人,都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他不仅要让董家与孟家都活着,还要让他们活得快乐幸福;

要让董小莲望着他时的满眼星星,一直闪烁下去;

要让她叫出他的名字时,眉梢与嘴角扬起的春风,吹呀吹到白头偕老。

想到这里,孟远再也按捺不住,一个翻身下床,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只一眼,孟远的眼神就变得炙热。只因为,他魂牵梦萦了四十多年的董小莲就伫立在三三两两的村民之中!

仿佛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突然上了色,鲜活夺目。

碎花衣难掩姣好身形,在日光下发出漆黑光泽的娇俏双辫,瓜子脸上沾着点儿干农活后的细泥,却丝毫无碍于她灵动而清纯的风姿!

见到昏倒的孟远醒来走出,董小莲的一双大眼睛霎那亮了一亮,却迅即黯淡、平静。毕竟,她与孟远的婚事已吹,她可不想让公安认为,是因为余情未了,她才故意跳出来替孟远力证清白。

那样的话,本就满怀狐疑的公安人员,必将拒绝参考她的证言。孟远的前途,就会变得更加糟糕!

这几个月来,在无尽的失眠之夜里,她早就想清楚了:孟远那样优秀、聪慧,他应该属于山村之外的精彩世界。

若由于马保亮的陷害而折断梦想翅膀,孟远将会陷入怎样难熬的痛苦!一想到这点,董小莲的胸口就一阵锐痛。

“小远,你醒了就赶快告诉公安吧,马保亮为什么要冤枉你!”

父亲孟秋生马上走上前,焦急地叫住孟远。母亲也同样开口催促。

孟远回以一个安慰的眼神,却并未急于自我辩解,反而是将目光坚定地投向了两米开外的董小莲。

他用格外肯定的语气,掷地有声,大声说道:

“没错,小莲是我的未婚妻,前段时间我伤害了她,那是我的错。我会尽快挽回,很快同她正式结婚!所以,她说的虽是大实话,但出于夫妻关系,她确实并不能证明我的清白!”

话一出,门前的空气倏忽凝滞了。包括公安在内,所有人都一脸的错愕!

孟远这是嫌死得不够快?这不是把自己往牢里送吗?

孟父、孟母的表情陷入痛心疾首,村民的眼神有了几分看傻瓜蛋的意味,董小莲的神色更是最为复杂,惊、疑、喜、忧、急,一时五味杂陈。

一些与马保亮沆瀣一气之徒,表情尤其精彩,得意洋洋,仿佛已经看到孟远被戴上手铐投入牢房的情景。

村支书马祥被惊得猛咳了几声,恨铁不成钢地拉住孟远:

“孟远啊,我跟你说,你刚才昏过去了,公安已经跟我们达成一个意见,打算再考虑考虑,七天以后再过来!你刚醒,还迷糊,先进屋去,一切等七天之后再说!”

对于村支书的意图,孟远是感激的。他冲马祥点头道谢,随后举目扫向众人。

对父母,他投以宽慰;对董小莲,他饱含深情地对视一瞬;对那帮满肚子坏水的王八蛋,他目含不屑与警告。

很快,他把目光转向两名公安,这回一开口,响亮明确的表态,又再次惊呆了众人!

他郑重地冲两名公安道:

“辛苦你们了!不过,不需要七天,只要五天,就一定能够水落石出,证明我是被人冤枉的!”

前世,二十多岁时的孟远一直呆在山村,思维还比较单纯,所以面对不白之冤,束手无策,直接急晕过去。

可如今,孟远从都市经历了四十多载的风浪归来,马保亮玩的那些小把戏,实在不够看!

如果归来的第一道坎都迈不过去,还谈什么呵护小莲、保护董家与孟家,为家人们撑起一片幸福天空?

至于如何挫败马保亮的阴谋陷害,此刻的孟远,已经成竹在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