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的残骸堆积如山。
断裂的指针上冻结着冰棱。
无边无际的沙尘从云层坠落，寂静的废墟上盖着沉重的灰烬。
他背靠着石质的古钟，冰冷的齿轮艰难地咬合，转动。
天穹像是暗色的琥珀，冷却的太阳既不上升也不下坠。
钟声粉碎了近乎凝滞的死寂，沉闷肃穆，如同葬礼。
咚————
车厢里的噪音让狄兰迅速清醒过来，虚幻的钟声也随之消散。
他小幅度地活动着有些麻木的四肢，将陷在座椅里的身体挪回原位。
右侧轻微振动着的小桌板上，塑料餐盒支撑着边缘磨损严重的白色平板。
克莱丽斯还在看之前的电影。窄小的屏幕上画面昏暗，没有声音。
“我睡了多久？”
“半个小时。”
理论上，狄兰应该在列车运行期间一直保持清醒，但这么久不睡眠对他来说太困难了。
距离抵达学城边区，还有七个小时。
“这部电影是说什么的？”
“两个人，朋友，开车去吃汉堡。”
他随口问着，打开自己桌上那份盒饭。
一大团灰麦糊糊，外观类似刚出锅的水泥。颜色诡异的酱汁和人造蛋白块，外加一粒绿色小药片。
狄兰挖了几勺糊糊胡乱地塞进嘴里，麻木的味蕾屏蔽了灰麦那种无法剔除干净的苦涩，但他的面部肌肉依然有一瞬的抽搐。
他并未浇上搭配的酱汁，那样只会让味道更诡异。
如果不是餐费能报销，狄兰大概会把列车长的脸摁进餐盒。
“然后呢？”
“开车去吃汉堡。这就是所有剧情了。”
克莱丽斯收集了大量黄金时代的古董电影，其中不乏各类稀奇古怪的作品。但她都会认真地看完一遍。
黄金时代。人类还遥望着星空，恶魔尚未到来。
“那时候，汉堡是一种很常见的快餐吧？到处都能买到。”
“是啊。街上有很多种汉堡，但两个主角只想吃其中一家店的一种套餐。”
淡蓝色眼瞳的女孩专心盯着屏幕。
狄兰一边暗骂黄金时代的人类小日子过得真够矫情，一边好奇多好吃的汉堡才值得这么折腾。
他盖上盒饭，转过头贴着冰冷的窗户。
钢铁缝隙之间是被割裂的灰蒙蒙的天空，肮脏黯淡的日光淹没在荒原升腾的烟尘里，曾经城市的痕迹已难以分辨。
列车内外两侧都被反复修补加固过。窗户外钉满了铁条，几乎不透气。
因为通风和制氧设备老化严重，车厢里的气味一言难尽。荒原上的空气，对预备生们来说毒性太强了。
哪怕没有任何恶魔或契约者袭击，光是地狱物质造成的污染就能送走一大半预备生。
狄兰一般不愿意做这种麻烦的工作，但这次任务对他来说挺重要。他还额外喊了克莱丽斯帮忙，代价是免她两个月房租。
一路上，年轻的乘客们都称呼他们为“狄兰老师”、“克莱丽斯老师”。
但这种短暂的师生关系只存在于列车抵达终点站之前。年轻人们尚未熟知一种奇妙的工作——临时工。
他们能否进入那几所学院，将来过上美好生活、实现自我价值之类，都与狄兰无关。
滋滋……
风衣口袋里的对讲机发出轻微的杂音。
“19号车厢，请回答。”
见鬼，他忘了报告的事。
“19号车厢一切正常。狄兰，临时编号MA07030023D。”
“收到。下次按时。”
对讲机另一边的声音平静而沙哑，有种独特的压迫感。
狄兰关闭通讯，有些心虚地扫视着车厢内的情况。确实没什么异常，除了一点。
“洗手间怎么排了那么多人？”
“可能是食物中毒吧。”
克莱丽斯随口猜测道。
他看着桌上剩的盒饭，开始担忧自己的肠胃安全。
“你要是早几分钟说多好……”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黄金时代人类的名言。”
狄兰瞟了一眼她桌上那份根本没打开过的盒饭，心里对克莱丽斯道德水平的评估又降了半个等级。
他观察着排队的人群，不时瞥一眼电影进度条。
连续两个人，分别蹲了13分钟和12分钟，外面的队伍越排越长。
还有没有公德心，在火车上别给我蹲这么久啊！
一个十七八岁的男生走出洗手间，右手扶了一下墙壁，神情略有扭曲。额头青筋突起，还挂着几颗豆大的汗珠。
才这个年龄症状就这么严重，等你四十岁怕是会死在马桶上。
克莱丽斯用胳膊肘戳了戳狄兰，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狄兰用眼神反问：你怎么不去？
“味儿大。”
“算上这次的酬劳，你还欠着我一个月房租。”
嘶——
狄兰的脚趾遭到鞋跟痛击。
“会交的。”
他不情愿地从座位上起身，厚着脸皮走向队伍最前端。排队的学生有些不爽，但没人发作。
他用余光观察着排队的人们。高速抖腿，十指用力，脸色发白，面露难色。
“肠胃不舒服？”
“...嗯。”
“不用担心。我就进去看一下，很快的。”
狄兰屏住呼吸走进盥洗室，但情况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
空气远比车厢里清新，还开着一扇盖着钢丝网的小窗。
什么鬼，前面那几个人究竟是在里面做什么，蹲马步吗？还是说他们的便秘症状已经严重到可以入土了......
狄兰在马桶盖上坐下，四处打量。一切正常。
非常静谧，非常宽敞，非常隐私。简直像回家一样。
他小心地从灰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件来自黄金时代的古董，一本不知什么年代的漫画。
不对，现在不是看小人书的时候，况且在厕所里看书容易出事。
但来都来了，待个几分钟应该问题不大，外面有人看着呢。
狄兰翻开封面，是他看不懂的文字。还好是漫画，不算白花钱。
头上长电锯的小狗？还挺可爱。
......
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古董研究。
一不留神翻了几十页，这下缺大德了。
狄兰稍加思索，用力憋得满脸通红，青筋暴突，又往头上沾了点水。
他打开门，尽力躲避排队的人们幽怨的目光，快步走回车厢最后排的座位。
“应该是能力者。准备动手。”
狄兰压低声音提醒，又在克莱丽斯的桌板上写了几个字。
她犹豫了片刻，按下暂停键。
没过几分钟，红衣的乘务员推着小车进入狭窄的过道，艰难而小心地行进着，回收餐盒垃圾。
狄兰拿起克莱丽斯那份没动过的盒饭，朝他示意了一下。
几分钟后，乘务员才穿过拥挤的过道，来到车厢尾部。
在他将手伸向饭盒的瞬间，他的脑门与桌板发生了亲密接触。紧接着双手被反扣背后，头顶被冰冷的金属顶住。
狄兰压制得他无法动弹，克莱丽斯毫不留情地将子弹上膛。
“我们吃的盒饭不一样，对吗？”
其他人吃了有事，他吃了没事。这是最简单直接的答案。
低阶位的能力很难坑到他和克莱丽斯，反而会让他们警觉。要想精准发放不同的盒饭，发餐的乘务员就成了第一怀疑对象。
如果猜错了，他的良心也不会痛。毕竟盒饭这么难吃。
对方没有回答，奋力挣扎着，充血的肌肉下方像有什么活物在奋力蠕动。
狄兰朝克莱丽斯递了个眼神。
她从左手食指指尖释放出淡蓝色的细小火苗，伴随着灰白色的稀薄烟雾。气味略有些刺鼻，但更多的是诱人。
火苗没有点燃任何东西，如同丝线钻入乘务员的皮肤，并未造成痛苦。
预备生们此时尚处于茫然的状态，从狄老师暴起到乘务员被控制住不过是两三秒的时间。
上膛的手枪，从指间释放的诡异火苗，让克莱丽斯那身白衬衫和深绿色百褶裙不再宁静美好，更像是一层精致的伪装。
硫火。个别学生听闻过那种淡蓝色火焰的名字。
它与硫磺没有多少联系，而是一种属于地狱的物质，也是用于释放恶魔能力的媒介之一。
克莱丽斯的能力差不多该生效了。
狄兰轻咳了两声，酝酿了一下情绪。
“难道，你是邪恶的恶魔契约者吗？受恶魔蛊惑，企图折磨、荼毒无辜的生命？”
他用严肃而造作的语气询问着，如同在舞台上念白，弄得围观群众更加茫然。
“没错，我与伟大的火车盒饭恶魔签订了契约！你们的盒饭，已经被我的恶魔之力污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