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还未等玉里馆贴出告示,京城的茶楼里,便已换上了玉罗刹勇断广安侯十年三案的最新故事。
昨日至今,不过半天时间,广安侯府之事就已传遍了大街小巷。侯府管事为了女色出卖主人,贤孝儿媳因不满恶毒婆婆而毒杀之的故事,为人所津津乐道。而那位丫鬟,故事中名字虽百变,却无一例外都是为了旧主而蛰伏多年的忠仆。
亦有人不愿苟同,双手揣怀,靠在街角,洋洋得意地抛出自己的“内幕消息”。
“听说啊,广安侯府的小张氏是为了自己的姐姐报仇,才下狠手杀了自己的婆母呢!”
巷尾原要去赶早集的大婶,连声称否,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哪儿能啊!我可是听说,那广安侯府的原配夫人,就是被她给害死的!说是这小张氏早与广安侯有了首尾,人家可是老早看上了那位置,巴巴儿地等着姐姐挪地方呢。”
众人惊呼不已,闲聊几句又各自散开,不知下次与人交谈时,他们口中的消息又会变上几何。
“事情的经过就是如此......”
酒书将坊间传闻一一转述,不由好奇道:“少爷,您这两日的经历,难道真如这传闻一般离奇?”
伯懿汗颜,转动着茶杯掩饰尴尬。
真相比传闻还要更错综复杂一些。可她不过只花了半天时间,便将真相一一查清。甚至连尸体都没用到......
听酒书说,玉里馆与提刑司如今还没有公告昨日之事,那恐怕只能是从南安县传来的了。
鼻尖又似有香味凝袭。
真想知道她听闻此事的表情啊。
一定格外生动。
他遮住眼角倾泻的笑意,道:“让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酒书长叹一声,万般无奈。
“少爷,属下找遍了京城所有玉里馆的旧客,威逼利诱许重金,都一一试过了,可人人都对玉里馆的第三个要求讳莫如深。言语之间还对那个玉罗刹格外维护......”
酒书心中忐忑。
少爷打听这些,难道是真想向玉里馆求助?可是......他们孤身入京已经是犯险了,没想到还没入京又被卷进了广安侯府的事情之中。如今又要联系旧部,又与齐国公府的人打了照面,若是再在京城流连,可实在是太危险了......
伯懿想起,昨夜玉浅肆好像约了虞安宁今日一早在玉里馆碰面。
他看到盏下水汽涟涟,像极了那人气急败坏时的润泽眸光,黑眸中冷芒渐消,将茶盏原封不动地盖了回去。
起身道:“多年未见这满城春色,酒书,随我去好好欣赏一番吧。”
说是欣赏,可酒书却看到他脚步坚定地一转,直直走向了玉里馆的方向。
待主仆二人站在“玉里馆”三个大字的牌匾下时,也不过花了一盏茶的功夫。左右观之,连棵像样的树都没有,又哪里来的春色?
伯懿正待入内,突然闻到了一阵奇异的香味,中间还夹杂着些许熟悉的气息。
循香而去,一扭头就看到玉浅肆领着虞安宁,从一侧角门而出,站在巷子里不知在说些什么。
伯懿长腿一迈,靠近她们。眉梢微扬,心情不错:“哎呀,真是好巧。”
玉浅肆越过虞安宁的肩头望过去,笑意微淡,眼里多了一分探究。
今日的伯懿依旧一袭黑衣,但是衣料却恢复了初见时的精美。只不过这次换成了广袖深衣,中间以锦带紧束。材质应当是江南新晋流行的闪绫,其上暗纹涌动,行步间衬得整个人愈发挺拔,松茂雪姿,不可一世。
伯懿深眸定定望着玉浅肆,坦荡而霍然。
却见玉浅肆淡然移开目光,眸光意味不明。
不知她低头同虞安宁说了什么,背对着他的虞安宁回过头来深望了他一眼。这一眼,却让伯懿愣在了原地。
这个遭逢剧变的姑娘,昨日眼中强压的痛苦与茫然都不见了踪影,愤怒与自艾尽消,阴霾尽散,眉目间皆是淡然与平和。看到他走过来,还弯了弯嘴角,朝他递上了一个友好的笑容。
先前奇异的香味的源头,正是她与玉浅肆。
伯懿常年在战场上拼杀,对危险有着比旁人更敏锐的直觉,只一瞬间,眸光猛地一沉,汗毛倒数。
玉浅肆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一个人一日之内性情大变?这难道就是所有玉里馆的客人,对第第三个要求都讳莫如深的原因?
玉浅肆毫不理会眼前的不速之客。
只对虞安宁嘱咐道:“郡主以后行事还需谨慎些才好。我知你心地善良,不忍见别人受苦。可像昨日这种情况,这世上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着,你救得了一人,救不了千万人。昨日幸好是遇到了我们。否则,就算你真将她带走了,恐怕也是遗祸无穷。”
自今日一早虞安宁来找玉浅肆完成第三个要求之后,虞安宁已经对玉浅肆字字句句深深信然,可听到这里还是忍不住面露疑惑。
不解道:“怎么会呢?大不了我付了钱就是。这也不算什么难事。”
玉浅肆叹一声,目光滑向墙角缝隙里生出来的一株不知名的野草,道:“郡主可知晓我大盛贱籍买卖需要做什么?”
虞安宁摇了摇头,一脸茫然。
“除了银两和奴契交接,还有官府的奴籍更迭记录。这里面的关系可复杂得紧。若你以为交了钱就能了事,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虞安宁眉间疑惑尽消,逐渐被后怕染满。
万一那些人转过头来以手续不全、并无中间人为由,告她一个私占民产,那可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想通了这一点,虞安宁连连颔首称是,对玉浅肆更是满目崇敬。
“玉姐姐,你可太厉害了!不止长得美,还这么聪明。做事周到......若是没有遇到你,我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说着,双手捧着玉浅肆的右手,撒着娇晃了起来。
玉浅肆无奈叹气,这才望向那个不速之客,眸里闪过一丝危险的精光。
“伯公子是不着急取回自己的东西吗?还是走错了地方?这里是玉里馆,可不是提刑司。”
伯懿自然是看到了秋眸中的冷意与疏远,却不知为何她会如此。
昨日哪怕满是不耐,总也好过这般,倒像是他同那个商赋一般令人厌烦,让她避之唯恐不及。
玉浅肆双手背在身后,右手食指轻扣,发出好听的玉石相击的声音,可心中却满是思量。
昨日变故突然,可回去后才恍然发觉,圣人出现一事不大对劲。若是冲自己而来,为何直到她将他送至宫门外,都一直无话可说?
况且,她可不信,经过昨日种种,伯懿会没猜出来觉浅的身份异常。
既如此,今日不忙着去提刑司销了自己的记录取东西,反而巴巴地跑来玉里馆,这便是刻意靠近。
事出反常,必然有妖!
她打量着面前的黑衣男子。
打着伯家的名号入京,却是行伍出身。与广安侯府老夫人有旧,虞风却不认识他。
甚至,圣人冒险微服,就为了看一眼他?
这件事儿,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不过,不管他打什么鬼主意,若是妄图利用自己,那便都如小张氏一般,让他有去无回便好。
伯懿淡淡地望了玉浅肆疏离的淡笑良久,又恢复了先前的无谓模样。
耸耸肩,道:“我只是听闻,昨日之事如今人尽皆知。一来想来安慰安慰郡主,二来便是好奇,不知是谁将这些内幕传了出去。”
不说则罢,一提起这个,玉浅肆便想到了至今摆在桌案上尚未完就得案情陈述,恨得暗自磨牙。
不用想都知道,定然是林深没有约束好手下,让这件事传出去了!若不是自己今日早早开解完了虞安宁,此时她还不知会如何伤心难过呢!
下次路过南安县,再去找林深算账!
伯懿将这话抛出后,便细细打量着面前二人的神色,见虞安宁依旧淡然如故,心里的疑惑又打了几转。可再一看玉浅肆虽面上笑容完美无暇,眼里却隐隐透出恼意,心下灿然。
她果然是生了气的。
虞安宁夹在二人中间,看他们互打机锋,有些不知所措。
昨日事情了解之后,再看伯懿,她倒觉得没了那么多的凌厉之气,让她也忍不住想要亲近。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遑论在京城中出了名喜欢美人的她。
不过她本就打算今日忙完玉里馆这头儿,要去寻一趟伯懿的,眼下见二人之间你来我往,摸了摸袖中祥云朵朵的烫金帖子,扯过了话头。
“真是巧了,今日时方表哥的凌云阁开张,昨日他听闻你们在侯府帮我良多之后,特意给了我两张帖子,嘱我一定送给玉姐姐和伯哥哥,请你们务必赏光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