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柳梦微提供的信息,第谷已经基本确定了林赛的身份。
林赛当然也是个假名,他的真名叫卡文·威弗尔。入境时登记的身份是记者、自由作家。然而,通过人脸比对,第谷在一张A国的官方宣传照中,发现其中有一个不小心被照相机纳入拍摄范围内的人与他竟有80%的相似度,基本上可以说明这位所谓的“自由作家”并不是那么自由。
现在事情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两个身份敏感的外国人,大费周章就是想要暗箱操作一场高校招聘,这件事要么原本就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荒谬,要么就像看不到的部分那样惊人。看来,要想真正揭开其中的秘密,要么得搞清楚葛丽塔的身份,要么就得继续观察他们的下一步行动。
“你没发现,这件事有些说不通吗?他们想要拉拢林如鹤,让他为自己办事,为什么会让他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文峤突然提出了一个疑点。
“所以,你的意思是……”柳梦微有些防备的看着他:“他的死确实是我造成的。”
“我不在现场,也没有检查过尸体,没办法做出什么定论,只是提出另外一种可能性而已。”文峤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当时在场的或许还有第三方势力,想要破坏他们的交易,或者纯粹就是想置林如鹤于死地,当然也有可能是冲你来的,目的就是将杀人罪嫁祸给你。”
“第三方势力……”柳梦微喃喃的念着这几个字,突然想起那天将他们几人全部拉入意识漩涡时的情景。要在林赛的意识中植入“现在正在有人正在监视他”这个想法并不是柳梦微凭空捏造出来的,当时四个人中,确实有一个人的气场和其他人格格不入,就像是一滴晕染在清水中的墨,看似黑白分明实际上已经融为一体。
柳梦微正是利用了着暗藏在人群中的这根刺成功地挑起了混乱。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林赛当时似乎已经找到了他。
“怎么样?有头绪了吗?”见柳梦微迷散的目光从沉思中回归,文峤对上她重新聚焦的眼睛清声问道。
“有一个人……可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是受谁的指使?”解开一个谜题,却发散出了更多谜题。
“说一说这个人。”
他看起来在四十岁上下,身高大约为一米七五,说话带一点南方口音,会英语,不标准但还算流利。眉间有深深的皱纹,眉骨上受过伤,因此左边的眉毛有一点缺失。他的头发剪得很短,白发均匀地分布在根根黑发中,应该不是因为年纪,更像是由基因导致的少白头。站立时手会习惯性贴紧裤子中缝,可能服过兵役,可能惯用左手。经济实力不错,穿的衣服鞋子都是高档货,至少比另外两个保镖要高出一档。如果他们的工作内容一直都是相同的,应该不会有这么明显得差异,所以,此人应该有特殊的额外收入。
“他身上还有一股极淡的香味。”柳梦微补充道:“但这人明显不是会喷香水的人,应该是白天的时候蹭到的。要蹭到这么私密的东西实际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猜测,大概率是有人在他旁边喷香水的时候沾到身上的。”
“你喜欢什么味道的香水?”柳梦微突然话锋一转。
文峤有些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跑题,可柳梦微就像没看见似的继续说道:“其实我平时也不爱喷那种东西,香水这东西总是有些过犹不及,还会掩盖一个人原本的气味。你知道吗?情绪和意识也是有气味的,连小狗都能闻出来。不信的话,你可以问问雨灵。”
“我可没这个本事,你们两个看起来倒像是能交流的。”
“你这么说,雨灵可要伤心了。”柳梦微耷着眼睛,看起来确实像一只委屈的小狗:“它可是全世界最爱你的小狗呀!人类为什么爱狗,就是因为它们的爱纯粹,专一又热烈,很少有人能像它们那样不求回报地,全身心地去爱别人。话说,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能像小狗一样摒除杂念,全心全意去爱的人?”
“这是你的第三个缺点。”文峤没来由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柳梦微饶有兴趣地瞪大眼睛问道:“哇!前两个是什么?”
“第一,好奇心太重,第二,太容易轻信别人。”
“那第三个呢?”
“思维过于发散,太爱跑题!你明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我们必须找到那个保镖,查出他背后的势力!”文峤皱着眉,看起来比她还要着急。
“我竟然只有三个缺点?那我也太完美了吧!”柳梦微手舞足蹈地跳起来,笑得眉眼弯弯:“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夸我,没想到我们的冷面法医还会夸人呢,竟然还夸得这么委婉又不失自然,简直夸到人心里去了!”
“不要闹了……”
“可这对我来说也很重要,说真的,你到底有没有见过那种人?”
“这种事有什么重要?”文峤实在不能理解她的脑回路。
“我想……”她突然有些忸怩起来:“嗯……我想……请他把这种意识借我,我想知道人人向往的爱究竟有什么魔力,为什么能让人充满力量,又能让人陷入疯狂,让人失去理智,奋不顾身,却又欲罢不能,像毒品一样能让人上瘾。”
她的回答大大出乎了文峤的意料,他沉默了片刻,突然怪声怪气地说道:“何必费心去找,我看你柳教授的爱慕者并不少。”
柳梦微摇了摇头:“可我想说的不是那种低层次的欲望,也不是浮于表面的喜欢和好感,而是那种十分珍贵又稀缺,像宝石一样美丽动人,闪闪发亮,炫彩夺目的……”柳梦微一时有些语塞,她不知该如何形容她想说的那件东西。
“本质上都是荷尔蒙作祟罢了,进化理论为了物种繁衍在人类大脑里编写的一段程序而已。因为发展出了文化和文明,于是要编一个冠冕堂皇的词语来欺骗自己,欺骗别人。”文峤的话出奇的冷酷无情,终于惹得柳梦微也不满起来。大抵女人总是要比男人更加感性,潜意识里不愿意接受这种冷冰冰的论调。
“真没发现,原来你这么讨厌,一定是因为……因为从来都没有人喜欢过你吧,所以你才这么说的,人怎么能对没见过的东西有概念呢,你说是不是?文大法医?”
柳梦微似乎真的生气了,可面对她的针锋相对,文峤却没有任何反应,既不反驳也不生气,就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你说是就是吧。”说完文峤便转身带着雨灵往家的方向走去。
这附近应该有一棵芸香科植物正在开花,在这幽静如水的夜里,就这样悄悄将文峤包围,清清淡雅的柑橘香气有种温柔得能撬开所有人心灵的力量。他突然想起,第一次见柳梦微时,她身上便有一股若有若无的苦橙香气,鼻子不够好或凑的不够近是闻不到的,大概率只是洗发水,沐浴露或洗衣液残留在身上的味道。
文峤停下脚步,微微侧身,那个窈窕而孤独的身影还留在原地。他把手里的绳子递给雨灵,雨灵乖乖咬住了。
“去把她牵回来。”
他轻轻弯下腰,拍了拍雨灵的头,声音低沉得好像并未将刚才那句话说出口,可雨灵却已经接收了他的意思,立刻便迈开四条腿,像一只骄傲又优雅的小马奔了过去。
“这里有一颗柚子树,只有柚子树能长那么高,气味是从天上飘下来的。”柳梦微走了过来,可她还抬着头四处张望,似乎是想要找到她说的那棵柚子树。
“还记得我刚才说香水总是过犹不及吗?其实最好闻的香气还是这些按季节开放的花和叶。它们会在不知不觉间偷偷闯入你的鼻腔,悄悄惊艳你一把。可当你想要努力地,刻意地去闻那种气味时,却再也寻不到了。”
文峤此刻也已经闻不到那股幽香了,它就像一阵风,吹过之后便消失了。不过他已经看到了那棵树,像是在地上撑开了一把大伞,绿色的枝叶里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
“略带一点泥土的腥气,枝叶的苦涩,草木的清新,便是那个人身上的味道了。至于他身上沾染到的那股香气,并不是香水或香氛带来的味道,而是一个人的情绪散发出来的气味。这种情绪十分强烈,强烈到能够附着到别人身上,能散发出这种强烈的又甜蜜的气味,想必是某种极乐之喜。”
“极乐之喜……”文峤喃喃的念着这四个字。
“只有可能是那个了吧?”柳梦微叹了口气:“透支未来以便能在当下体验极致的快乐。”
“或许还有别的东西。”文峤补充道。
柳梦微探究地看着他。
“死亡,一切的终结。痛苦的结束,幸福的终止,真正的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