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谷整个人都被那张做工精细，用料豪华，看起来就舒适无比的人体工学椅了包裹起来，他戴着一副宽大的头戴式黑色耳机，双腿盘放在脚凳上，左手边一杯饮料，右手边一袋零食，悠闲自得，好不惬意，已然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那人在他身后伸出一只手，慢慢靠近他的肩膀。刚接触到他的身体，第谷就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跳了起来，差点打翻了手边的杯子。他手忙脚乱地把头上的耳机摘了下来，那眼简直和偷看电视被家长抓包的小孩一模一样。
“看得还挺入迷的嘛。”文峤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有些好笑地调侃道。
第谷站了起来，椅子被他一带，退出去半米远，在他身后开始原地转起圈来，第谷有些恼怒，怎么感觉这把破椅子都在嘲笑自己？他只能继续向文峤发难：“你这人思想怎么那么龌龊？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一见人长得漂亮，立刻觉得肯定不是凭真本事吃饭。”
文峤突然受到这样一番无故的指责，有些纳闷的问道：“你在说什么？”
第谷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开启了教育模式：“我就说人家是来教微积分的，你偏偏不信，还要空口污蔑别人清白。”
微积分？文峤看了一眼电脑屏幕，直播还未结束，画面中央有一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姑娘，只不过电脑上还连着耳机，听不见她说话的内容。
“这么说，你刚才听了半个小时的微积分课程？”文峤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一脸正经的第谷。
“嗯……其实主要是在说线性代数啦。”
“能不能别再开玩笑了？”
“你不信？”见文峤这个态度，第谷也急了：“不信的话你自己看嘛。”说着他把耳机线从插孔里拔出来，刚才那个轻柔的女声顿时又响了起来：“……睡了吗？对我今天的陪睡任务可还满意……”
第谷脸上一白，慌忙又把耳机线插了上去，那个柔美又带着诱惑的女声再次消失了，空气顿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他看了一眼文峤，后者的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一副“我懂”的表情，可他不可能让自己蒙受这不白之冤，急忙解释道：“不是，这怎么……她刚才真的是在讲线性代数！她正好说到了计算机视觉方面的一个内容，我最近又正好在研究这方面的东西，没想到她读的那篇论文水平还真不错，我就仔细听了一会儿。现在可能是读完了，进入下一个话题了……你要是不相信，就看看我刚才录播的回放。虽然这个软件禁止录频，但这点小事还难不倒我。”
文峤并没有急着看回放，第谷没必要在这点上骗他。只是，这样一来，整件事又变得奇怪起来。费了这么多功夫，设置了这么多门槛，播讲的内容竟然如此健康，还真是……有些叫人小失望呢。
“在这里面直播不止她一个人。”第谷又突然提醒道。
这是一个名叫“玲珑柜”的网站，看起来就和普通视频网站差不多，第一页上显示了3X4的方形小窗，每一个小窗似乎都代表着一位主播。有的窗口是黑色的，也无法点击进入观看，想来应该是尚未有人入驻，正虚位以待。
第谷又点击了几个窗口，大概听了一下，竟然全都没什么出格的内容，大部分都在聊一些生活琐事，兴趣爱好之类的日常话题。他们全都看起来举止端庄，谈吐得体，这里面还有一位男主播，也是一位面貌端正，阳光帅气的年轻人，他的画风就和那些女主播不太一样。他的直播画面十分昏暗，被路灯染成一种浓重黄色，他穿了一件宽松的篮球背心，充满活力的脸上淌下一颗颗汗珠，紧接着，画面抖动了起来，他在夜跑。
他微微喘着气，声线有些颤抖，是清亮且悦耳的男中音，讲的内容是昨天在球场上打球的时候，有一个女生给他送水了，不过这个女生偏偏是他哥们的暗恋对象。
“不是吧，什么年代了，怎么还编这种恶俗的故事啊。”第谷听了，忍不住叫起来：“这种主播的受众是谁啊，怎么会有人爱听这么老套的校园故事，真不受不了！怎么还没人把他轰下台？”
说到这里，他突然发现自己一直没关注过一个重要问题，就是观看直播的那些人，有多少人在观看这些直播，怎么没有实时聊天信息在直播界面上滚动，也没看到打赏送礼的选项。
这才是最重要的部分吧。
可所有主播的画面都十分干净，没有人在里面聊天，也没显示有多少人在线，但这并不代表没有人。因为主播说的一些话显然是在对别人进行回应，这就说明观众发的信息并不是公开的，而是只对主播一人可见。
第谷向文峤说了这个问题，可没想到文峤竟然理所当然的说道：“竟然看不到别人的发言，你就主动接触一下试试看。”
“哈？凭什么？我才没空在这些人身上浪费时间呢。再说了，这关我什么事呀！”言下之意就是在对文峤说，这是你自己找出来的麻烦，别拖他下水。
“因为，这个案子将会成为你黑客历史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谷一愣，这个说法确实对他很有吸引力，可既然想要得到这样的荣誉，想必也得付出同等的代价。然而，这份代价令他担忧的并不是在于它有多么沉重，而是在于，它可能成为一个定时炸弹，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爆发。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你想让我怎么做？”最终，第谷还是答应了下来，他可不是那种会把事做一半就丢下不管的人，当然，最主要还是那按捺不住得好奇心，挖掘了这么久，这背后的惊天秘密还犹抱琵琶半遮面，让人愈发想要一探究竟。
“不是什么难事，你就当个做普通观众，和这些主播聊聊天，看看这个‘玲珑柜’是不是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样干净。”
是的，这个直播间看上去太干净了，就和米奇的贷款生意一样干净。就像他刚才和凌泠说的那样，在不正常的时候表现的正常，反而是一种异常行为。
金融的迷人之处，就在于它能穿越时间和空间，这是现在为数不多能够违背物理定律的领域之一。它能将当前的成本分摊到未来，如抵押贷款，也能将未来的收益贴现到当前，如大宗商品的期货交易，能将少数人的风险分散给多数人，如发行股份，也能将多数人的风险集中到少数人手中，如收购重组。这是勇敢者的游戏，他们的双脚没有踩在地面上，稍有不慎，脚下的泡泡就会碎裂，便会从云端直坠地面。可也正是因其虚无缥缈的特性，所以没有边界，想象力有多大，空间就能有多大。如果能拉着全世界的人一起做梦，这个梦甚至能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
而互联网时代则产生了一种最具有冲击力的商业模式，那就是“免费”。免费的知识，免费的工具，免费的娱乐，以风卷残云一般的速度打开了市场，赢得了最广泛的市场热度。只要掉进陷阱的人足够多，无法爬出坑的留存数量也会相当可观，更别提他们还有其他各种方法从第三方广告商，关联企业方中盈利的手段。
然而，就是这两种可以从中获取暴利的方式，米奇竟然全都没有滥用。一方面是比肩银行长期贷款利率的超低成本，没有任何隐藏套路，诚信经营，合法收债。另一方面，他创建的这个直播平台也是一样，不仅观众进入网站不需要门槛（需要网址和密码，但不需要购买会员等金钱门槛），就算想要对主播进行打赏送礼也似乎没有可用的途径，主播们看起来也都是遵纪守法的好青年，大家似乎真的成为了只是谈天说地的纯洁的朋友。
怎会如此？荒诞，正常的现象令人觉得荒诞，荒诞的平方。
只是，当一个商人不再和你谈钱，便要更加小心了，他们要的可能是比钱更珍贵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