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杨痛快地交代了他是如何制造各种意外手段杀害王金龙、赵强、陈卫东以及李有林父母五人的罪行。
第一个作伪证诬陷茉莉的王金龙只做了三年牢就被保释出来了,黄杨当即展开了报复行动。他用金条做饵,将王金龙约到一个水库,匡骗他只要告诉自己真相,就会把金条送给他。等他说完,黄杨却将那根金条远远的抛进了水里,引他下水去寻。当王金龙精疲力尽,想要上岸之时,站在岸边的黄杨将他无情地踹了下去。
这些尝试中当然也有过失手,或许是因为这些人都是爹不亲娘不爱的拖累麻烦,流氓混混,没什么人愿意费时费力去追究他们到底是因何而死。这或许也是黄杨复仇之路上的幸运之处。
只有李有林父母让他感到最为棘手,为了能够彻底摆脱嫌疑,他甚至事先放弃了白玉扬的身份。
这些年里,他一人分饰两角,一边以白玉扬的身份在西宝庄里教书,一边仿佛早就预料到以后可能东窗事发,用自己原本的身份自考了一所专科学校,并取得了教师资格证。
他拼尽全力,活着两个人的人生。前半生,他用爱治愈伤痛,后半生他从恨中汲取力量。
黄杨一口气说了一个多小时,对警察的问题有问必答。可惜的是,这些案件时间都太久了,已经没有物证可查了。
说到林辉和陆一凡时,黄杨冷笑道:“我给过他们机会,他们原本可以不死的。”
“我把林雪柔的衣服和书包扔在水里,伪造她落水的现场。如果他是真的担心自己的女儿,怎么可能就呆站在岸上干看着?”
“那天,我借口想先和林辉谈一谈,来到停车场等他,坐进他的车和他说了一会儿话,下车时故意迟了一些,就是为了在驾驶座上撒上红磷硝酸钾粉末,以及炭粉等可燃物质。如果他当时下了水,沾湿衣服,那些粉末也就会被沾湿,就像烟花爆竹受潮后会失效一样,他的车也不会发生爆炸。可他偏偏没有。所以,等他坐到驾驶位上,随着刹车起步,身体和座椅产生摩擦,就导致了爆燃。”
凌枫听了目瞪口呆,没有想到他竟然还有这么一层考虑。
黄杨接着说道:“假如那个网红真的愿意用日本式最真挚,最恳切的方式道歉,即使只是划破一点皮肤,他也不会死。凌警官,听了我刚才说的,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是的,他会因为切腹产生的皮肉伤提前去医院。河豚毒素虽然致命,可如果能及时就医,还是有较大概率可以保住性命,更何况是毒发时就已经身在医院的人。可偏偏陆一凡本来就是哗众取宠,并非诚心道歉,因此,根本不会弄伤自己,更别提要去医院了。所以毒发时他只能独自挣扎,却又因为河豚毒素麻痹了神经无法自救。
一个女儿还没找到,就急着和学校谈赔偿问题的父亲,即使看到疑似落水的女儿,真的会冲下去亲自救援吗?一个为了流量和金钱可以罔顾事实,胡编乱造,引导舆论只为自己能躲在幕后获利的所谓“网红”,有一天竟然说自己认识到错误要悔过自新了,真的可信吗?
虽然他给出了选项,可那些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几乎是没什么悬念的,就像陈宇亮绝不会承认自己曾经收受贿赂,协助被害人家属逼死了他的女儿一样。
姑获鸟出了一道选择题,一道对于这些人而言必死的选择题。
“你为什么要杀害他们两个人?他们两个人和你女儿的案子没有任何关系吧?”这是凌枫现在最大的疑问。
黄杨的眼神突然飘忽起来,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因为……我把林雪柔当成了我自己的女儿,我不能容忍她受到一点伤害。”
凌枫皱了皱眉,明显能感觉到他有一种欲言又止的局促和困顿。可对于要挖出一个人心底最深的秘密,凌枫又深感力不从心。
“十几年前你就已经设计杀害了王金龙他们,为什么把陈宇亮和秦楠竹留到二十年后再动手。”
“因为我想给他一次机会,如果他向我坦白,承认错误,或许我真的会放过他。”
文峤推测地一点没错。
“可秦楠竹还活着。”凌枫提醒他。
“是啊。”黄杨并无懊恼之色,反而显得更加坦然。
“听说她跳楼自杀了,只是被你们救下来了。既然她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自然就有资格领取奖励。”
审讯室外的观察室。
“只要愿意真心改过,老师就不会惩罚你了。可惜,大部分学生宁愿接受惩罚,也不会悔过自新。”柳梦微摇摇头,一脸惋惜。
立在一旁的文峤,却还是神色凝重,若有所思的样子。柳梦微瞥了他一眼,好奇地问道:“你觉得这案子还有疑点?
“秦楠竹第一次来警局配合调查时说了一句话,当时我只是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太对,但不能肯定。现在想起来,或许是她用词含糊,或许只是巧合,也或许是切切实实的疑点。”
“哪句话?”凌泠急切问道,她不知道文峤什么时候也这么爱卖关子了。
“她说有位警察去学校找过她,还说过那天有一位女士打电话给她,指的应该就是我和柳梦微。林雪柔失踪的那几天,我跟着警队去过学校几次,学校里的一些师生应该能认出我的身份。人们往往默认跟在警察身边的人也是警察,所以,如果有人看到我们两个人在学校调查走访,会说‘有位警察’这样的话吗?”
柳梦微说道:“我印象中只对黄杨说过,我们两是同行。可是,最开始的时候,他也误以为我是警察。”
凌泠脑筋有点转不过弯了来:“这能说明什么?”
“你还记得当时调查陆一凡死因的时候,曾经问讯过那家奶茶店的店员吧?”文峤没有解释,直接对凌泠说道。
“他们说当时人很多,店里忙碌,不可能观察每位顾客的情况,即使看到了顾客的脸,也不可能有心思去留意,除非他们当中有记忆力超群或对人脸极度敏感的人,但很可惜,并没有。这种一闪而过的瞬时记忆,会在极短的时间内从脑中消失。”
“好在这其中还是有一个特殊之处的,那就是奶茶本身。奶茶这种饮料的绝大部分受众应该是40岁以下的少年和青年群体,四五十岁的比例极少,更别说一个六旬老人。如果那天出现一个这样年纪的人来买奶茶,还挤在一大帮小青年中排队等候,店员会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你的意思是……”凌泠长大了嘴巴。
“这是一种推论,无法作为证据。”文峤顿了顿,有些犹豫是不是要说接下来的话。
“其实,当时在陆一凡租住的小区楼梯间里找到了一个空的奶茶塑料杯。上面提取到了陆一凡的指纹,基本上可以肯定就是他最后喝的那杯奶茶。除了他自己的指纹,还在上面提取到了一枚疑似他人的指纹……”
“那不是正好拿来做对比!”凌泠兴奋地说道。
“那枚指纹恐怕不具备比对意义。”文峤给她泼了盆冷水。
他突然拿起桌上的一个玻璃杯递给凌泠,她虽然有些迷惑,但还是自然地顺手接过了。
“他们做事非常周密,指纹这样的事肯定也想到了。隐藏指纹的手法有很多,比如在手指上贴胶带,涂胶水。因此,奶茶杯的杯壁上没有留下指纹,而是在这里——”
他指了指凌泠用小拇指托着的杯底,“靠近指甲的小指侧面有一小部分可能是因为不在胶水或胶带的伪装范围内,得以在杯底留下了痕迹。”
“只是这片痕迹实在太小,可比对的特征点太少,甚至无法排除这枚指纹就是死者自己留下的。”
柳梦微趁他们两个人说着话,悄悄退出了审讯室,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也如愿听到了故事的尾声。
审讯室里凌枫还在询问各种细节,凌泠拉着文峤询问各种其他可能性,他们正在为这些错综复杂的问题愁眉苦脸,焦头烂额。
可柳梦微并不为此苦恼,她早就明白这个世界充满了未知和不可知。哥德尔也早就说过了,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无法被证明也无法被证伪的命题。就像那天在档案室里翻开茉莉的案卷,倾听她无声的呐喊时,她同样听到背后那些堆积成山的泛黄纸张里,还有窸窸窣窣,此起彼伏的低语,其中的委屈,离奇,巧合,错误,疏忽,失漏,更说与谁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