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微凉,灯影绰绰。
艾碧水正和往常一样在房间里听歌,她脑袋上是一个大个黑色头戴式耳机,头顶的两根金属圆弧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光。
宿舍里只有她一个人,两个室友都在图书馆学习还没回来。这段时间是她难得的happy hour,每天刚刚入夜的时候她就会关上灯,独自一人站在窗前欣赏一会音乐。
这是从中学开始就养成的雷打不动的习惯,就算是世界末日也阻止不了。
她很喜欢从黑暗中观察世界,把自己埋在黑暗之中会给人带来很强的安全感,就像裹在被子里一样。
而今晚则不然,虽然没有多少星星,但牛奶一样的月光却汩汩流淌到房间里,她的眼睛也和月亮一样遥远柔和。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平静下来,整理一下一天的思绪。
今天是方成在做实验,往常的时候他都会有点问题来问,甚至还时不时地找些借口视频一下。不过她一般都是在一曲终了之后才会回复一两句。
她明白那些问题按照他的水平是可以解决的,对方只是想创造机会说说话罢了。
从小到大这种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刻意找话题艾碧水可见得太多了,问问题只是基本操作。进阶版的还有当课代表却故意不告诉她作业,跟她炫耀自己的成绩试图激怒她,专门多买一个肉夹馍假装吃不了送给她等等。
她一开始有一点点生气,后面只觉得好玩。最终经过多年的观察和思考,并且依据大数定律的原理,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和自己差不多同龄的男人都是蠢货。有的蠢得明显一点,有的蠢得隐晦一些。
至于比她年长或者年幼很多的,观察的样本数量不够,暂时不予置评。
方成算是一个蠢得非常不明显的人了,或者说是她见过的男生里面比较聪明的。跟他解释什么概念的时候一般只需要说一遍,而且两人的对话能大致连贯地进行下去。
这和打乒乓球有点像,虽然她乒乓球打得确实不好,但是在物理这块能和她对打起来人的也不多,算是术业有专攻吧。
想到这她稍微站直了一些,想越过树梢看一眼远处的理科楼。
方成和别的男人有一点点不同,那就是他对周围的人观察细致入微,并且能够比较体面地处理很多事情,常常让人感到很舒服。但是这些伴随而来的是他对外界的评价极端敏感,经常陷入思考的漩涡之中。
所谓慧极必伤。
她盯着层层黑云下灯火通明的理科楼,隐隐约约看见里面忙碌的人影,从中并不能分辨出哪个是方成。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她盯了一会有点累了,就开始闭目养神,专心享受音乐,耳机里传来悠扬的《月光奏鸣曲》,和窗外的景色相映成趣。
她听到窗外时有时无的窸窸窣窣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像是积木被小孩推到了一样,紧接着传来风铃一样清脆的声音,最后是的隐隐约约人声,就好像美声歌唱家在唱高音。
突然窸窣声膨胀为巨大的崩裂声,大地都在随着声音轻轻颤抖,窗口的帘子开始摇晃。艾碧水睁开眼睛,远处的理科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黑色金属团块,它在月光的照耀下盲目痴愚地扭曲着,将大楼缓缓吞没。
远处的人声并不是歌唱,而是穿透扭曲的空气从楼里溢出来的尖叫。
The world in terror and madness lies,
Its ultimate doom is at hand.
How ineffectual are the cries,
And uselessly ring through the land ~
她摘下耳机面无表情地盯着远处的黑色怪物,瞳孔慢慢放大。然而她的眼神里相比于恐惧,更多的却是兴奋。
实验居然成功了,虽然得到的是成功率最小,也是影响最恶劣的一种结果。
事实上,虽然有理论支撑,但是她并不确定是否真能从与人脑神经系统相类似的结构中涌现出智力,毕竟工程和实验问题中的不确定因素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很多是无法人为控制的。
比如仪器和电缆的自带误差,制备样品时不可避免的杂质,甚至操作时候手或者地面抖一下都有可能影响结果。
这也导致有一些实验的结果发表出来之后谁都无法复刻。
换句话说,在实验物理的领域,准确无误的设计和操作只是取得成就的必要条件,远远不是充分条件。想要获得成功还需要命运之神的眷顾。
而现在命运之神给全体人类开了个小玩笑,让他们简简单单就获得了能给其自身带来毁灭的超级怪物。
要是超导实验有这么顺利就好了。
艾碧水看了好一会,内心的兴奋才渐渐褪去。此时外面已经乱成一团,杂乱的影子疯狂晃动着,还有一些人只是呆立在原地。
如果遇到地震火灾的话应该往楼下跑,而遭遇沙尘暴冰雹则需要快速躲进室内,至于现在这种情况……没人知道该怎么办。
或许以后中学里面发的人防小册子里需要加一章怎样应对怪兽袭击的内容。
事实上,没有以后了。
人流以理科楼的废墟为中心向外放射状地奔涌,有的人下意识地冲进了操场,有的人飞奔回了宿舍楼,还有人只是漫无目的地跑着,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害怕的感觉慢慢爬上艾碧水的心头,她意识到这个玩意真的有可能会要了她和很多人的命。现在应该跑吗?应该跑到哪里去呢?直觉告诉她现在楼下汹涌的人潮其实更加危险。她盯着远处扭曲丑陋嘈杂的黑色团块,对方似乎并没有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来的意思。
她稍微冷静了一些,利落地关上了窗户,拉上窗帘。从屋里摸出一瓶矿泉水、一把裁纸刀和几块巧克力之后在屋里找到了一个远离窗户的墙壁夹角蜷缩起来。
虽然只有一瓶水的话被压在建筑物下面也支撑不了太久。
她决定赌一把,赌对方不会冲着宿舍楼来。
艾碧水死死盯着窗帘外的黑色影子。漂浮在黑暗中的恐惧被怪物朦胧的影子放大,似乎下一个瞬间一个丑陋的触角就会破窗而入。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听到金属的声音和各种嘈杂的人声越来越小,窗帘外影子的晃动也渐渐越来越微弱,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在不大的房间里回响着。
赌对了。
此时她才发现手里的矿泉水瓶已经被捏变形了,滑腻的汗水从两颊缓缓滴下来,在衣服上浸出一大块痕迹。扶着墙慢慢站起身之后她才感受到衬衫下的内衣已经湿透了,粘在身上非常难受。
她揭开帘子向窗外望了一眼,接着走到门口上锁,从床下面的夹子上拿起一块干毛巾,脱掉上半身的衣服狠狠擦着,手腕和肩膀传来微微的酸痛。
理性思维在这一瞬间被各种情绪吞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