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老规矩,不到下午四点,李琩就打算下班了。
不过今天挺有意思,他遇到了一个同样提前下班的,而且官非常大。
对方的车队就停在转运场,等到李琩进来之后,便有一名家仆模样的人过来小声嘀咕几句,李琩这才明白,人家是专门等着自己的。
把缰绳递给李晟之后,李琩钻进了对方的车厢。
“正好顺道,送隋王一程吧,”李适之在车厢内笑道。
他顺道个屁,他的家在东市东面的政道坊,按照眼下的路线,是他先到家,李琩还得走一截。
因为他们是从朱雀门出来的,如果是大明宫的丹凤门,那就是李琩先到。
李琩坐稳之后,打量着偌大的车厢,论品级,李适之的马车不应该有这么大,但这是当年唐睿宗李旦特赐的殊荣。
毕竟李适之的爷爷,本来应该是大唐的皇帝,本来是最为正统的,要不是长孙皇后死的太早,李承乾没有人可以撼动。
“宪台有什么话只管说,答谢就不必了,”李琩笑道。
李适之点了点头:
“王琚的案子了结之后,我设法询问了大理寺当时的办案人员,他们一个个对此事缄口不言,可见王琚捅出来的篓子不小,不过我最后还是查清楚了。”
李琩笑了笑,御史台老大,真要铁了心查明白一件事,其实不难,因为大理寺、刑部、御史台,其实权利最大的,就是御史台。
大理寺是最高审判机关,刑部是最高司法行政机关,御史台为最高监察机关,前面那两个部门干什么事,他都有权利过问,但是御史台干什么事,只有皇帝能过问。
李适之继续道:
“我一直派人盯着王琚宅,在其府内也买通了几个奴婢,是他们告诉我,王琚的夫人陆氏,曾经在一天夜里,将七具女尸埋在了后园的花圃之下,我得知之后,便亲自去了一趟王宅,与陆氏见了一面,后面的就不说了,或许你知道。”
李琩点了点头:“我知道,但我当时不方便告诉你。”
“能理解!”李适之一脸真诚的拍了拍李琩膝盖:
“多亏你的提醒,哥奴这个王八蛋,差点把我拖下水,他和东宫的矛盾,我向来都是置身事外,这次他竟然敢冲着我来,要不是你,我还真就着了道了。”
他现在回想起来,也是一身冷汗,别看他出身尊贵,平常犯了什么错,圣人也不会责怪他,但李林甫给他挖的这个坑,属实太危险,一旦被捅出来,他李适之必然是一个诬告罪。
因为王琚干的那件事,圣人不能认,那么找出问题的李适之,肯定就有罪了,栽赃、陷害、诽谤,哪个都能将他从御史台大夫的位置上撸下来。
关键是恶心了李隆基,如果李林甫再煽风点火,说不定直接能弄死他。
“不论你平时怎样,但你的兄长,终究是在东宫任职,”李琩道。
李适之在家里排行老三,他的大哥李玭,就是太子詹事府的詹事,死的那个齐浣,是少詹事。
不过有一点区别在于,李玭这个工作,是在东宫,而齐浣是在少阳院,一个是名义上太子的人,一个是实际上太子的人。
李适之无所谓的摆了摆手:
“兄长一直在东宫,几乎不去少阳院,圣人心知肚明我们与太子并无勾连。”
他们家宗室出身,以前遭过大难,所以在这方面一向都很谨慎,前段时间王忠嗣请他帮忙,他口头答应了,但并未付诸行动,就是因为私下掂量了一番,想通透了,所以在朝堂上没有出手。
李琩沉吟片刻,还是道:“你那个兄长,本官好像是右武卫大将军吧?你劝劝他,让他设法将东宫的差事给推了。”
李适之微微皱眉,不解道:
“哥奴虽猖狂,但绝不可能动摇储君,不过是因为当年圣人立储的时候,他选择帮你而得罪了太子,动摇国本,他还没有那个本事,所以就算我劝,兄长恐怕也不愿放手。”
还是那句话,很多人都在往大唐的下一代身上押宝,他们押的越多,李隆基对太子的猜忌就越深。
李适之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他也知道圣人纵容李林甫,就是因为担心太子势力过度膨胀。
在他看来,李林甫不过是一把枷锁,钥匙在圣人手里,而开锁是早晚的事情,圣人绝不可能再易储了,他都五十六了。
李琩笑道:“哥奴现在确实还没有那个能力,但人家要是再干五年,再干十年呢?”
“哈哈.......”李适之像是听到极为可笑的笑话一样,摇头笑道:
“隋王觉得可能吗?圣人承继天下至今,还没有哪个人能干这么久。”
实际上他是没有明说,李林甫想干那么久,圣人也未必能活那么久啊?
毕竟大唐自太宗皇帝以来,就没有活过六十岁的,也就是李渊活了七十。
是的没错,长孙皇后的基因,导致了李世民之下几代皇帝短寿,但你也不想想,人家武则天给改良了啊。
基哥将来可是个大岁数,差点把当今太子都熬死。
李琩也就不再劝了,他其实说这么多,就是要给李适之留下个好印象,让对方觉得自己是真心为他着想,但是很显然,李适之已经想偏了。
人家多半以为自己跟李林甫有勾结,还想着对付太子呢。
李琩是这个天底下,最不希望太子出事的,你可以被无限打压恶心,但那个位置,你必须给我坐稳了。
太子之位非你莫属,舍你其谁啊?
李适之明显也不想再聊这个话题了,不过李琩这份人情,他肯定是认的,正好两人还有一个共同的“友人”,于是他又说道:
“宫内都在风传,韦坚出任平准令,是隋王举荐的?”
李琩一头黑线道:“御史台风闻奏事,不会也信这些传闻吧?”
你倒是够坦白,李适之点头道:
“我确实查过,应该与隋王没有关系,否则杨慎矜现在,最恨的人应该是你,而不是韦坚。”
“宪台好好的提起韦坚,恐非无的放矢吧?”李琩皱眉道。
李适之点了点头:
“这个人野心不小,最近他常来我这里走动,这是做铺垫呢,前几天的朝会上,裴耀卿举荐韦坚治理漕运,而哥奴也罕见的举荐了韦坚,不过他举荐的还有一个李齐物,啧......我有点看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李琩是真不明白,他当时跟李岫在右相府的隐秘园子聊天时,很明显李岫是排斥韦坚的,所以李琩才推荐了李齐物。
那么如今李林甫为什么也推荐韦坚呢?挑拨太子与韦坚的关系?不至于。
以前挑拨还有点可能,现在绝对不可能。
李适之道:“韦坚恐怕在盼着我帮他说话呢,圣人眼下还没有拿主意,高将军背地里有没有帮忙,我不知道,但朝会上,他对于此事,没有任何表态。”
两个人的博弈,是很复杂的,如果是多人,那就更复杂了。
牵扯进这么多大人物,李琩一时间也看不通透,他只是知道历史上,韦坚和李齐物在漕运上各有司职,当然了,韦坚干的最大。
漕运是国之命脉,如今四大军区频繁用兵,关中的粮食问题是必须解决的,这就是为什么李琩明知这种工程劳民伤财,却认为非常有必要。
别的不说,你真断了四节度的粮饷,你看看会不会出问题,那时候都不用安禄山了,这四个就先反了。
民以食为天,天下来,才是皇帝呢。
“那么宪台是什么立场呢?”这就是李琩交好李适之的好处,可以探听到很多中枢的事情。
李适之苦恼摇头:
“我也不知道,韦坚这个人我并不喜欢,可是眼下,太子似乎非常倚仗他,我虽无心插手他们之间的争斗,但也不愿太子频繁受辱。”
说罢,李适之笑呵呵的拍了拍李琩:
“当然了,你的事情除外,我知道错不在你,何况兄弟之间有嫌隙,这是家事,李林甫虽也是宗室,但终究是外人。”
李琩笑了笑,不以为然的岔开话题道:
“你还是举荐韦坚吧,此子多半是要上去的,让他欠你一份人情也是好事,虽然人家可能不不在意这份人情。”
“不着急,静观事态吧,”李适之哈哈一笑:
“漕运的事情,最快也是明年年初才能定下来,眼下都快入冬了,圣人应该也不着急,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他口中的好地方,就是长乐坊,这个地方很有意思,紧邻十王宅,就在李琩原来的寿王府西边。
但是李琩竟然从来没有去过那里,因为这座里坊背靠大明宫,里面有不少官办机构。
而长乐坊最出名的,就是徐家酒肆的黄桂稠酒,咸宜最是衷爱,是的,咸宜也是一个大酒鬼。
又因为这里有左教坊,所以长乐坊是仅次于平康坊的长安不夜城。
宵禁,是禁夜行,又没说不让你在这过夜,实际上有门户背景的,里坊内的宵禁对你也不太管用。
一夜分为五更,每更分为五点,整更击鼓,逢点鸣钟。
一更三点,也就是大约晚上八点十二分左右,所有的里坊门就会关闭,宵禁开始。
长安的那十几条正街,你肯定不能随便夜行,但是坊内不一样,这里歌舞升平,通宵达旦。
这是长安,这是不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