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竞技

弹弓,于古人是一种远射兵器或狩猎工具,于今人,是一种休闲用品或竞技器械。

古时,因弹弓轻便易携带,近距离杀伤力也不弱,因此作为兵器在民间流传较广,也时常被侠客们作为武器使用;弹弓也多用于狩猎。《吴越春秋》之《弹歌》有“断竹,续竹,飞土,逐肉”的记述,意即砍竹做弓以泥丸射鸟兽。

今时,弹弓用于休闲,以弓会友,抑或用于竞技,以体育精神,激励弓友不断提高弹弓技艺水平。

弹弓虽小,也非雕虫小技,练得一流射术并不容易。《齐书》称桓荣祖善弹弓,登西楼见一种被称为鹄的鸟在飞翔,对左右说:“我当生取之”,于是拿弹弓弹射鹄的两翅,鹄羽毛脱尽堕地,桓荣祖于是将其养起来,待羽毛长全后放飞,时人纷纷称善;《隋书》称将军长孙晟善弹射,有鸢群飞,隋文帝对长孙晟说:“公善弹,为我取之”,结果长孙晟十发俱中,鸢鸟纷纷应声而落。

如今,弹弓神射手屡屡见诸媒体报端。在云南,全国弹弓竞技大奖赛便涌现出许多本土弹弓竞技高手。然而我下面要向读者介绍的,并不是竞技高手,而是普通的弹弓爱好者,吃饭、穿衣、打弹弓,澄怀观道,自然而然。

提起三枪卢,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昆明草海周边的靶场多为三枪卢所建。宝珠山、玉案山、大观楼、张家滩、赵家楼靶场的一土一木、一砖一瓦均刻着三枪卢的深深印记。

无论远近,看准一个目标,只打三枪,三枪之内必中,三枪卢的名号由此而来。

三枪卢的靶场是不允许别人支靶的。你喜欢弹弓,可以来我的靶场玩,玩多久都可以,三枪卢甚至可以免费提供弹丸,皮筋断了也可以提供新皮筋,但是支靶是万万不可以的。

三枪卢有很多兴趣爱好,喜欢买彩票,11选5大乐透中奖概率极高。喜欢蒸馒头,三枪卢蒸的馒头,松软、暄腾、洁白、有筋力,弓友个个喜欢吃他的馒头,三枪卢的馒头之所以好吃,源于他的做法,和面夏季用冷水,冬季用温水,“和面时慎加水”,这是三枪卢的秘笈。喜欢做扫把,而且是竹扫把,结实、耐用、环保、轻便。

当然,三枪卢最喜欢的是做弹弓,三枪卢有自己的“制弓工作室”,从一代到三代,各种弓形,原杈、铜箍、左轮、阿帕奇、牛舌,不同材质,虎斑、崖柏、酸枝、紫檀,多半来料加工。

经常来三枪卢靶场玩的有老张、老宋、老严,老张年轻时是生产队长,老宋是木匠,老严是退休警察,手上拿的弹弓各不相同,木质的、不锈钢的,飞虎叉、追命、战斧等。不同的人,不同的握法,不同的打法。近距离的叫瞄打,远距离叫估打,但只要是弹弓,无论多厉害的高手都不可能做到百发百中。

大家有时聊一些和弹弓有关的段子。

三枪卢说,西山脚下,有一条通往山顶的公路,两山之间的深沟被称为“箐”,公路延山而上,半坡的地方被称为“三碗水”,再往上走,有两股路,一股通往筇竹寺,一股通往郊野公园。延公路一路往上,公路右手边的树枝挂着“红牛”、“旺仔”,一路走,一路打,“三碗水”也被称为“弹弓箐”。

“弹弓箐”有一个石牌坊,牌坊下弓友自发形成一个弹弓小集市,集市上有两个摊位,一个由老毕经营,一个由老朱经营,二人既是竞争对手,也是合作伙伴。有买弓意向的弓友来摊位前看弓,他们会相互推荐对方的商品,抑或在议价过程中,老朱的好弓会搭一把老毕的次弓,“买一送一”,至于交易成功后二人如何分利,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弹弓箐的弓友越来越多,但“毕朱”的生意却不见起色。究其原因,一者弓友们的弹弓多半在网上购买,价廉物美;二者部分弓友自制弹弓,无需购买。后来,“毕朱”改变了“营销模式”,采取更为灵活的方式。方式一,由老毕创意,与弓友“摆擂”。在摊位后面二十米远的靶位挂上10个“百威”金属啤酒罐,从左往右依次射击,每人十颗钢珠,谁中的多谁赢。老毕赢,弓友要买一把老毕的弹弓,弓友自选;弓友赢,老毕赠送弓友一把弹弓。实践证明,老毕的新营销模式响应者寥寥,很不成功。方式二:由老朱创意,邀弓友“参展”。弓友交报名费十元,可选送一把自制弹弓参加弹弓评选,由弓友投票,从众多参展弹弓中选出排名前十的十把弓,设一等奖一名,二等奖两名,三等奖七名,从报名费总额中按比例给予现金奖励,剩下的作为“主办方”利润。实践证明,老朱的新营销模式也是一锤子买卖,第二次就不灵了。

老张、老宋、老严,都没有去过弹弓箐,只有三枪卢去过。

靶场偶尔回来个把新人,有的三枪卢喜欢,有的不喜欢。三枪卢喜欢稳稳当当,性格好的人,不喜欢吊儿郎当,耍嘴的人,尤其是那些不带弹珠,招呼不打,就把手伸向别人弹袋的人。

新来的人,看到三枪卢百发百中,会大喊,“中了,高手啊!”

三枪卢不屑,“真正的高手过招,就显示出我的弱势!”

“什么?真正的高手过招,就显出你的弱智?为什么如此妄自菲薄?自己贬低自己?”

三枪卢哭笑不得。

有人说,打弹弓是男人的情怀。三枪卢觉得,自娱自乐,不影响别人的打弹弓非但不是拙劣的游戏,反而是修身养性的高雅运动,甚至可以彰显一定的正能量。

“大亮的事听说了吗?”

“在群里,看了视频,LYG的一个伙子持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扬言要自杀,危急时刻,大亮一记弹弓,把钢珠精准地打在了该男子所持美工刀的刀柄上,将美工刀击落。”

众弓友都看了那段视频,从视频上看,一切似乎只是电光火石般短暂的一个瞬间。

“真是不简单啊!”

“对他来说,小菜一碟,他平时可是练钢珠打钢珠的。”

“是啊,他可是意大利弹弓世界杯个人赛的冠军,团队赛的亚军啊。”

“第一回看到弹弓的正能量。”

“哪是第一回?大余的黄达,上厕所的时候,还用弹弓干了偷车贼的屁股,摩托车才免遭贼手。”

“埋埋,都是正义的高手啊!”

靶场充满了欢声笑语。但弓友们的一致原则是只打靶,不杀生。

老宋说,现在最后悔的事莫过于小时候拿着气枪打鸟了,什么谷雀、燕子,死在老宋手里的不计其数。当年老宋枪法准,枪枪爆头,打下来的鸟儿被剥去皮毛,用绳子拴起来,挂在房檐下晾干,自己在厨房大灶的边上又砌了一个小灶,在母亲做饭不炒荤菜的时候,在小灶烤一只鸟儿下饭。

三枪卢的“制弓工作室”就被弓友演绎成“自宫工作室”,有弓友纳闷:怎么自宫还要工作室?一刀就解决的问题,还要成立工作室长期解决?莫非自宫一次还不过瘾?

有了三枪卢,靶场就有了主心骨,三枪卢有时不来,弓友们就觉得缺了什么。

无架常,五十多岁,心脏不好,免疫力低下,据说是年轻时泡在水里洗船落下的毛病。无架常开了一辈子船,是滇池名副其实的“水手”,以前给人开船,后来自己有了船。

三枪卢在草海隧道口刚开始支靶的时候,无架常就坐在边上看,一言不发,别人说话的时候偶尔搭几句腔。三枪卢看他,大热天穿着厚厚的羽绒背心,就断定这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老头身体定然不好。

“一起来玩玩吧。”三枪卢主动邀请无架常打弹弓。

“我没有弹弓。”

“我送你一把,我自己做的。”当时无架常的一代产品还是铜箍弓柄。

这样无架常便跟着三枪卢开始练弓,身体也渐渐好起来。

后来无架常自立门户,在另外一处支了靶,渐渐来得少了。

无架常练起了无架。食指拇指各顶住皮筋,另外三只手指勾住皮筋,和有架弹弓一样的角度,这种打法的独特魅力在于完全依靠手指、动作的控制。童年回忆的游戏在无架常手里又被“神话”了一步。

不过,看人挑担不吃力,想打好无架弹弓并不容易。无架常说,无架弹弓对手部动作的要求比较高,无架动作不固定的情况下,千万不能打子弹。有一次他一不留神,没想到一发就打到了手面。

无架常每天坚持练习,逐渐摸索出一套自己的打法。由于长期的训练,他的食指和无名指上磨出了厚厚的老茧,而他打出的成绩也越来越好。无架常说,掌握这项技能的关键就是一个勤字。

无架常经常和工友交流皮筋的各种数据,普雷、黑豹、赛乐、甬水虎,不同的锥度,不同的厚度,不同的长度,射击效果各有不同。

无架常擅长做靶,以前用牛皮制作,后来改做超级纤维靶,有时也会买网上的硅胶靶。无架常乐意结交弓友。在他住的小区附近有一家陕西人开的小吃店,他便经常给弓友带一些肉夹馍,无架常的老伴腌的咸菜好吃,他也经常带一些咸菜给弓友。

一根龙把弹弓当作一项健身运动,几乎天天弓不离手。据一根龙自己说,每年练弹弓耗费的钢珠达100公斤,渐渐练就“百步穿杨”的绝技。一根龙的绝活是只用一根皮筋,架在食指指尖,让人琢磨不透的是竟然打不到手。

一根龙平时不打实体靶,专喜欢打红牛罐,自称打得过瘾。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一根龙喜欢邀约几个弹弓发烧友在草海边打罐,在一处废弃鱼塘边上,在枝头挂起一排红牛罐,金灿灿的,阳光反射过来灼人眼睛。20米的距离,一根龙驻足便打,“当当当”的,接连命中目标。

举手、上弹、拉皮筋、击发,一根龙手疾眼快,别人打一发的时间他已打三发出去。

没有师傅指导,全靠自己摸索,一根龙将弹弓玩到如此境界,离不开平时的勤学苦练,一根龙最多一天曾打过两公斤重的钢珠。几年下来,仅草海湖底,至少有他射落的200公斤钢珠。

练习弹弓不仅可以健身,有时还可以助人解难。

据传,一根龙在海东湿地公园游玩的时候,一名五六岁的小男孩在玩氢气球时,把拴气球的绳子绑在母亲的手机皮套上,结果手未抓牢,氢气球带着手机瞬间向空中飘去。眼看氢气球越飞越高,这名母亲急得直跺脚,可又束手无策。这时,一根龙从口袋掏出弹弓瞄向氢气球,“噗”的一声,氢气球破裂,手机随破裂的氢气球一起掉落在地上。看到是一根龙用弹弓帮忙解了难,这名母亲惊喜之余连声道谢。

一根龙早年在一家水电建筑企业工作,当年援外项目很多,一去非洲就是三年五载,所以一根龙的英语口语在弓友们中间是出类拔萃的,不过他的口语有他的特点,比如给你点颜色看看,他会译成Give you a colour see see,人山人海,他会译成People mountain people sea。

一根龙喜欢在弓友群里显示自己的绝活,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假的比如盲打,一根龙戴上眼罩,朝着实心小靶打过去,一边有弓友和他同时击发,命中靶心,后面另一位弓友拍摄视频,只拍一根龙,击中靶心的弓友在画面之外。这种视频在群里一眼就会被人看穿,博人一笑罢了。

一根龙喜欢参加比赛,经常参加“2018盘龙弓社弹弓竞技邀请赛”, 225赛制,通常都能打到160分以上,进入复赛,雄踞八强。

弓友练弓,无论刮风下雨,坚持不懈。

冬天,在空旷的靶场上燃气一堆篝火,丢几个生洋芋在灰烬堆里,用暗火来烤,直至表层焦黄,散发出淡淡洋芋香。一根龙会给大家搞些蘸水,腐乳、甜酱、辣椒面、鱼腥草,涂抹在酥香的洋芋表面,弓友的馋虫都被勾了起来,“吃洋芋,长子弟”,吃一口,弹弓打得更好。

一根龙回了老家后,大家都念念不忘一根龙,更难忘一根龙烤制的“吹灰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