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宝相麒麟

“先不着急,平哥儿,将咱们的褡裢拿进来。”

支使了女书史,去拿关系生命的褡裢。

杨博起身,帮着金三娘接下怀里的长枪、马槊。

并顺手将自己看好的马槊拿在了手里。

果然合眼缘的兵器就是顺手。

马槊在手,心里感觉比拿着唐大刀踏实多了。

马槊的漆杆应该如金三娘所说,是近些年重修的。

槊杆中间位置缠绕的防滑丝绦还是崭新的,漆面也光滑如镜。

看槊杆像是仪仗兵器,但槊头却是实实在在的战场杀器。

刚刚骑驴战金贼,如果有这杆短马槊在手。

右臂就不会疼痛难耐了,破甲对马槊来说轻而易举。

只是这玩意儿也属于战场上撒手没的兵刃。

尤其是骑兵对战的时候,不可能捅上去再拔出来的,没机会、也没时间。

想到了骑战,杨博对于手中的马槊兴致也不是那么高了。

自己去骑战?

这个就有些玩笑了。

杨夫子觉得骑战杀敌,不如自己的言破万军。

跟寨主金三娘,收拾、挑选兵器的时间。

女书史常平那边,也搭着皮褡裢回来了。

将短马槊倚在桌旁,杨夫子顺手接了皮褡裢。

入手沉重,他不由的看了一眼女书史,力气倒是不小。

翻开褡裢看了一下,里面除了衣物、书籍。

尺许方圆的锅盔还有六个半,再有就是一个个小皮袋。

拿起吃剩的半个锅盔看了一下,没有气泡是死面做的。

硬的如同石块,算是很不错的干粮。

“平哥儿,饿了。

弄点下来祭一祭五脏庙。”

将半块锅盔递给女书史。

杨博顺手打开了一个小皮袋,里面装的不是金银,而是大半袋的黑豆。

思忖了一下,杨博就知道了,这是好战友大黑驴的营养品。

找不到草料的时候,也能让好战友顶上几天。

看到一袋袋的黑豆,大黑驴的高大威猛,也就有了出处。

从小被黑豆喂大的驴,自然要高大威猛。

金六郎的眼神不错。

这样油光水滑的大黑驴,还真的只有世家大族养的起。

别看弘农杨在买书僮跟宝剑上抠抠搜搜,但龙池杨家还是有些家资的。

不说别的,单是伯祖杨时夫子,二十年宦途,积攒的银钱就不在少数。

两宋善待文人,薪资水平很高,而且还有合法的公款消费。

省着点花销,一年积攒几百两银子、几万钱,很容易的。

抠抠搜搜,只是家风使然。

还有就是这次出来,杨博小夫子带的银钱着实不多。

杨博这边翻看家底,两女也没闲着。

心中的男神要吃东西,这么贴近生活的接触。

让寨主金三娘,陶陶然加入了女书史的行列。

死面锅盔是主仆二人一路走来,一直带着的干粮。

为了久存,烙的火候本就不小。

北行路上坐船,又多少沾了点潮气,既有硬度还有韧性。

二指厚的锅盔,可不是那么容易掰碎的。

女书史几次伸手入怀,显然是在找至今仍插在驴股上的枪头。

金三娘见状,抓起倚在门口的峨眉斧,就‘哐哐’的造上了。

锤了好几下,死面锅盔除了掉下有限的几块碎片,依旧坚挺如初。

战斧如果抡圆了,肯定见效。

但是,金三娘在男神面前要保持体面。

再者粮食金贵,一下砸碎了,容易四溅。

金三娘停歇,女书史就收拾了一下碎片。

“小夫子,盔饼……”

在女书史不舍的眼神里,杨博接过了几块碎片。

又细看了一下金三娘手里的峨眉斧。

摇了摇头,无奈的捡了一块比较小的放进嘴里。

刚刚在寨子外面,金三娘的峨眉斧,好像是弄过金贼精骑。

但吃饱是大事,峨眉斧依旧干净,这事儿就不能深究了。

与杨博想的差不多,嘴里的盔饼,比石头都硬。

硬怼怕崩掉牙,不敢使劲去咬。

只能含在嘴里,一层层的舔食。

死面锅盔,吃口一般。

细细咂摸了一下味道,酸的很。

应该符合西军那帮子贼配军的胃口。

对于宋军,杨博杨夫子没什么好感。

都城丢了,西军没死绝,就是西军的不对。

再怎么说,西军也是国朝的柱石。

吃喝的都是民脂民膏、士民血泪。

丢了国都,不管原因如何,那就是耻辱。

而且还丢了俩皇帝,仅存的一个还跟狗似的被金兀术追着撵。

一路仓皇,蹿到海上才将将保住狗命,这还是宋军之耻。

“小夫子,喝水……”

接过含羞带怯的金三娘递来的水碗。

杨夫子轻轻抿了一口。

在酸饼的衬托之下,水带着清甜味,应该是干净的。

有了杨夫子垂范在前,女书史跟金三娘,也加入了干饭行列。

半个锅盔吃了三分之一。

三人的五脏庙,也就没了乞求香火的声音。

吃饭的过程中,杨夫子偷偷吃了几粒好战友的营养品下饭。

与酸酸的硬盔饼相比。

黑豆的味道意外的香甜,完全没有想象之中的豆腥味。

舔着牙齿回味着黑豆的脂香,杨博看向了金三娘。

“三娘,有没有锥子、皮绳之类?”

压下腹中的饥饿感。

杨夫子将两个小皮袋谨慎的系在腰间。

然后就开始拿捏寨主金三娘。

由金三娘的态度,杨博也能看出一些金六郎的虚实。

金三娘的心里算是干净的。

在勾栏瓦舍厮扑,心里的脏活学到的不多,倒也能对上尚未婚配的言语。

“有的,小夫子稍等。”

看着被一首诗,一点儿温存俘获的金三娘。

杨夫子的心里多少有些负罪感。

但愿那金六郎不要做恶毒之事,不然父女火拼,也是一桩人间惨事。

也但愿那金六郎可以父女参照。

如果按照有其女必有其父的说法,金六郎恶不到哪里去的。

看着去去就来的金三娘,杨夫子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意。

看到她把一束红黑都有的丝绦放在桌上。

再看她身上的扎甲。

这些丝绦应该是束甲用的。

这对父女不仅捡漏了军寨,可能还捡漏了东京汴梁的军械库,弄不好还是内廷所属。

想到金六郎说过,金三娘还是大内的相扑手。

这个说法应该也是靠谱的,不熟悉的人,很难做到有的放矢。

接过金三娘从后腰拔出的破甲锥。

四棱带鞘,工艺精湛,应该也是大内的东西。

破甲锥是碳钢的,硬度跟锐利度都不错。

轻旋几下,就穿透了一个死面锅盔。

将四张锅盔依次打了六个眼,收拾了一下碎渣。

杨夫子又给女书史演示了一下,打眼儿的用途。

两女就开始用丝绦将锅盔两两穿在一起。

这操作,杨夫子学自秦军的军粮礅饼。

前胸后背一挂,既能随身携带食物,不怕人货分离。

坚硬的锅盔还能当做内甲,挡刀挡箭。

这也算是跑路、保命必备的神器了。

两女穿完之后,杨夫子解说了一下。

这次女书史没有羞怯,‘唰’的一下解开腰带。

脱下了身上的圆领衫,将一对盔饼挂在了胸前。

再将素色圆领衫穿上,也看不出太臃肿。

挂上锅盔之后,女书史的眼神好像坚毅了不少。

剩下两张锅盔,自然是杨夫子的。

挂上之后,果然跟女书史的反应差不多。

前胸后背有盔饼,就不怕饿死,心里自然安定多了。

“三娘伺候小夫子着甲……”

这次金三娘的请求,杨夫子没有拒绝。

见金三娘带着女书史一起去拿甲胄。

杨夫子又在褡裢里顺了两个小皮袋,谨慎的系在了挂盔饼的丝绦上。

默默估算了一下。

沿着汴水南行,至少十天之内,他不会被饿死。

想着两淮区域。

杨夫子又摸出褡裢里唯有一锭,少说有五两的官银,放在了胸前的小皮袋里。

有了这样的准备,跑路的时候就安全多了。

金三娘口中所说的宝相麒麟甲,两女花了不少的时间才拿进屋里。

这给杨夫子留下了不少时间,考虑一下处境。

金六郎说的不错。

只有带着势力南渡,才是最好的选择。

单人独驴,在这个时候,想要活着走到两淮也不容易。

即使带上明显会点武艺的女书史也不成。

两人来的时候,那是坐船来的,回去还不知道有没有船呢!

山河破碎之际,战云密布之时。

最多的就是金家父女这样的流民、乱民或者叫做义军。

一旦再次碰上关三郎敲闷棍这样的场景。

活不活的下来,也是两说的。

杨博想着南渡的功夫,两女也准备好了甲胄。

武将着甲,难在甲胄的制造与准备上。

着甲的速度还是很快的,有人伺候着甲,不需要从下而上。

肩甲、胸背甲、裙甲依次上身。

前裆是庇裈,后裆是鹘尾。

脚面是拕泥鳞,小腿是胫甲。

两肩是吞云披膊,小臂上的是臂甲。

之后是腰间的铜制兽吞、牛皮捍腰。

唐甲多了一对护胸,看着金光闪闪的样子,应该是涂了泥金。

着甲的过程中,杨博试了试捍腰的强度。

捍腰也就是一根宽皮带,连着护腰的兽皮。

“三娘,与杨夫子将唐大刀挂在腰间。”

捍腰的强度足够。

皮带也够厚,铜扣的材料也足够。

挂个十多斤的唐刀没什么问题。

有了杨夫子亲昵的使唤,金三娘的脸上洋溢着喜色。

忙不迭的在唐大刀上系了双股的丝绦。

靠上前去、面带羞红,给杨夫子挂在了腰间。

女书史也没闲着。

示意着甲大半的杨博,在凳子上坐好,摘去了他头上的幞头。

将同样刷了泥金,带着彩绘的凤翅兜鍪,扣在了杨夫子的头上。

凤翅兜鍪,跟带着朱红大漆的兽面铜脸。

应该是大内后配的,唐甲差不多是渤海盔的样式。

杨博抓起桌面的面具看了一下,麒麟兽面。

除了零星的绿漆,大面都是朱红色的。

再看身上的宝相甲的颜色,也是以黑红为主。

金三娘的这套宝相麒麟甲,多半是为皇帝修造的。

历史画像之中,有宋一朝的不少皇帝身着朱衣。

大红的颜色,应该是皇家所用。

只是不知道哪个皇帝,有一米八以上的高度。

杨博刚刚大概估了一下自己的身高,一米八往上,但也多不了多少。

整套的宝相麒麟甲穿在身上,多少还是有些大。

想要真正的撑起来,差不多也得一米八、九左右的身高。

而且身材也不能瘦弱,必须是魁梧的壮汉才成。

要不是有前胸后背的锅盔撑着。

多少有点显瘦的杨夫子,恐怕也撑不起金三娘的宝相麒麟甲。

“小夫子好威武!”

说着话,金三娘上来接过杨博手中的朱红兽面。

将凤翅兜鍪摘下,又亲昵的给杨博系上了兽面,最后才戴上了兜鍪。

“小夫子试一下甲胄。”

听了金三娘的话,杨博从凳子上起身。

稍微的活动了一下,除了有点沉重,没太大问题。

宝相麒麟甲的设计很合理。

杨博觉得,只要体力足够,穿着跑也没什么问题。

“平哥儿,将金瓜拿来。”

人被厚重的战甲包住,杨夫子的底气十足。

抓起倚在桌旁的短马槊,就在屋里慢慢的转了起来。

女书史平哥儿拿进来的金瓜。

金三娘依旧系了丝绦,亲昵的上去,给杨博挂在了捍腰的左侧。

与右侧横挂的唐大刀不同,金瓜是倒挂在了捍腰之上,葫芦头朝下。

腰间挂了两件二十多斤重的武器。

杨博也不觉得沉重,反而心里更加的踏实了。

走到桌前站定,杨博右手握着拄地的短马槊,左手扶住腰间的唐大刀。

一时间心里也荡起豪气干云的气魄。

再看金三娘,双眼水亮,这是又触及软肋了。

自家的女书史,也是双目含泪。

但与金三娘不一样,这是有些伤情了。

看来女书史常平,还是将门之后,这是触景生情了。

正扫量、评价着两女,屋门从外面被打开。

“太尉……”

从外面进来的金六郎,喊了一声太尉,就软到在了门前。

这货可不是触景伤情,而是做了亏心事儿。

被身着宝相麒麟甲,朱红兽面遮脸,全副武装的杨夫子吓瘫了。

“六郎!

杨夫子且问你,身在东京汴梁,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杨博刻意压低的声音,透过遮脸的朱红兽面,显得多少有些阴森。

加上屋内的光线不佳,不仅是金六郎,就是金三娘也有些被自己武装起来的杨夫子吓到了。

“太尉!

小的也是没办法,为了带着寨里众人活下去,小的们吃了不该吃的……”

看着瘫在地上哭嚎的金六郎,看着慢慢委顿的金三娘。

麒麟兽面之后的杨夫子,又是喟然一叹,果然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