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商全神贯注地调整着他的手指,丝毫未留意到两人凑得竟是如此之近。一丝奇异的温热,如同悄然萌动的春芽,从心底缓缓地溢了出来,先是蔓延至耳后,继而爬上了脸庞。
“洛云商,你的脸,竟红得这般厉害。”韩休璟的话语传来,似带着几分故意让她难堪的促狭。又或许,在他眼中,此刻她这般模样显得无比娇俏可爱。
洛云商听到这话,瞬间感到双手仿佛失去了归属之地,脸更是像被火烘烤着,越来越红。她赶忙说道:“我四岁的时候,念晨表兄便教我射箭骑马,他可是我见过的最为厉害的弓箭手……”
就在云商窘迫得心跳如鼓的瞬间,韩休璟手中的箭“嗖”地离弦而出,如一道迅猛的闪电猛冲了出去。
“……十环?”云商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如一只欢快的小鹿迅速跑到靶子边,仔仔细细地查看,正看着,一支箭再度呼啸而来,精准无误地射到了上面,竟将方才那支箭生生劈成了两半。
她怔怔地回过头,远远地望着韩休璟,目光中既有被他突如其来的第二支箭吓到的惊惶,又满是对他精湛射术的惊叹。
“这难道便是传说中的天资聪颖么?”她喃喃自语,嘴唇轻轻颤动,仿佛在对风倾诉着内心的震撼。
韩休璟的脸上,久违地绽放出一抹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能驱散阴霾,温暖人心。
云商又迈着轻盈的步伐朝她走去,待她走近了,韩休璟嘴角上扬,问道:“怎么样,云商,我学的可好?”
“再好不过了。”云商忽地觉着自己先前的作为有些多余,甚至显得有几分可笑,心头不禁涌起一阵酸涩。
韩休璟再次拿起一支箭,边稳稳地拉弓引弦,边缓缓说道:“云商也不似那日殿堂上的自述那般不堪。”
洛云商回应道:“只是……只是会一点射御之术罢了。”云商的声音温温软软的,如同轻柔的微风,就那么从她嘴里悠悠地冒了出来:“洛家出身文官,这个练武场平日里没什么人用,韩休璟,这两日,你若是想练习,便尽管来。”
说罢,云商便往回走,谁料韩休璟的那支箭射脱了靶。
“云商,我寻思着我方才算是运气好,如今怎么又射不准了?”她秀眉紧蹙,满脸的不解与疑惑,一双美眸中透着几分不甘。
云商回过头,看见了那只孤零零掉在地上的箭。那箭尾还在轻微颤动,仿佛在诉说着主人的失落。
“还有,射箭可不是一般姑娘能做的事情,在我的眼里,你倒是比她们特别了许多。”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目光深邃而炽热,仿佛要将她的模样深深地刻在心里。微风似乎也被这凝重的氛围所感染,悄然停在了这一刻。
他口中所说的“特别”,让她一时竟不知是夸她还是损她。她咬了咬嘴唇,眼神中满是迷茫与纠结,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衣角。
“韩休璟,你有这么好的天资,只需要再多几分练习,就足以在机会来的时候牢牢地抓住它。”洛云商心有明镜地知晓,他的第二支箭能够穿过第一支箭绝非偶然,而是他比别人有更多的天分。而这射空了的箭,或许是他担心云商目触及过于耀眼的明珠后内心黯然,而故意为之。
她若乐观一些,该庆幸他察觉了几分她的神色。可此刻她却满心都是对自己的怀疑,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韩休璟并非是有天分,只是比旁人多了些练习罢了。他的脸庞流露出坚定与执着,紧抿的嘴唇显示出他内心的倔强。
云商沉默着离开了练武场,此后便再也没有去过。那落寞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得越发孤寂。
她将韩休璟约到了后山的狩猎场中。韩休璟的马如离弦之箭般跑在前面,溅起阵阵尘土,她骑着马跟在后面。
“想不到你的马术竟也这般不赖。”韩休璟面带几分赞叹说道。
云商一时间很不习惯别人如此夸赞她,抓住缰绳的双手不由得略微紧了紧,那手背上的青筋都隐约凸显了出来。
“马蹄声极易惊动林中的那些个胆小的小动物,等找好了地方,咱们就需要下马徒步前行。”云商微微蹙着眉,神色认真地道。
云商见他如此顺从配合地下了马,利落地将缰绳拴在树上,接着又开口道:“其实……也并非全然如此,倘若射箭的速度足够快,即使稳稳地坐在马背上也能收获满满。但我此番让你下来,主要是想让你熟悉熟悉这森林的具体情况。这片森林不算大,地势倒是平坦得很,唯一需要格外担心的,便是附近猎户设下的一些陷阱。”
韩休璟此刻当真满心怀疑她的真实目的,内心深处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警惕,目光中都透露出些许狐疑之色。
云商小心翼翼地将马拴在树边,然后提起裙子,轻瞥了一眼韩休璟示意他跟着自己往前走。
她走得踉踉跄跄,边走着边说道:“我自小便在这附近居住,加之念晨表兄曾经多次带着我来过这片森林,所以对于附近猎户的手法那可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们与旁的猎户大不相同,挖过的每一个用来捕猎的地洞上,除了铺满了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树叶和猎网以外,还会在一旁放上几颗新鲜水灵的当下的果子。所以你若是在没有果树的路上瞧见这样不知来历的果子,那可就得小心它的周遭了。”
“云商口中所说的,念晨表兄究竟是何人?”韩休璟满脸好奇地问道。
云商笑了笑,眼眸里缓缓泛起几丝轻柔的涟漪,脑海里瞬间闪过许多美好的回忆。她几乎已经淡忘了肖念晨的具体模样,然而他教给自己的种种东西,她哪怕一丝一毫也未曾忘记。
“他是肖霖的大哥,是一位威风凛凛、保家卫国的少年将军,可惜在五年前的一场惨烈战役中英勇牺牲了。”云商的声音略微低沉,带着几分惋惜。
云商又郑重地指着眼前那棵苍劲的大树说道:“猎户若要设置这样的网,定是要在树上牢牢缠上粗粗的绳子,所以你要是见着路边的树上缠着这般又粗又硬、结实无比,仿若铁索般的绳子,那便足以证明路的中央早早就备好了猎网。你可千万莫要小瞧了这些猎网,它们一旦发挥作用,便能轻而易举地将整匹马和人都高高地悬吊在空中,那场面,光是想想都令人胆寒。”
“为何要同我说这些?”韩休璟满脸疑惑,眉头紧锁着问道。
“我只是……想让你像我的念辰阿兄一样,替我打一只肥美的野味来。”云商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充满期待的神情,那眼神中仿佛满溢着对往昔的深切怀念与无尽向往,亮晶晶的,像一泓清泉。
韩休璟好似忽地醍醐灌顶般明白了她的用意,先是冷笑一声,随即便冷冷地说道:“我没时间在这里陪你瞎耗。整这么多事儿,你不就是想要野味吗?你乖乖等在这里,我打来给你便是。”
他本以为自己是被请来帮一个小忙,可如今,洛云商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讲着林子里哪里有陷阱,敢情是想着让他日后常常如她阿兄那般替她打来野味。
原来如此。她竟也如六殿下那般,把她当做了一个任凭人呼来喝去、随意驱使的奴仆。
云商想解释,可当她的目光划过韩休璟那满是排斥与厌烦的眼神时,到了嘴边的话就像被塞了一团棉花,又生生咽了下去。
告诉他了又能怎样呢?
她莫非还指望着他会对她感恩戴德?
且不说韩休璟愿不愿意跟着韩将军离开。
若是他本就沉溺于当下的生活,自己不就成了那个,只为了守护当初韩休璟那带着深深“恨意”的眼神而盲目行动的傻姑娘。
“好,我等你。”云商缓缓靠着树坐下来,身姿显得有些疲惫和无奈。
韩休璟思来想去,发现自己实在没什么别的话要与她讲,心头的怒火便如熊熊烈火般越烧越旺,一怒之下,将好不容易抓到的猎物狠狠扔在一旁。
他已全然不打算回去找她了,满心只想着独自离开。起初,他还打算将她的马牵走带回去,可当手触碰到缰绳的那一刻,心底终究还是生出了一丝不忍,于是便独自骑上自己的马疾驰而去。
他心里默默想着,她若是等得不耐烦了,想必会自己骑马回来的。
云商仔细聆听着森林里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恍惚之间,似乎又瞧见念晨阿兄紧紧牵着她的手,指着森林的每一个角落,耐心又细致地同她讲着哪些地方暗藏危险,哪些地方可以放心前往。
她痴痴地望着远处,只见枯黄的树叶一片片悠悠飘落,早春的新叶却生长得极为繁茂,绿得格外鲜亮。
她不禁喃喃自语道:“念晨阿兄,今日是你的生辰,我好想你。还像往年一样,我本想亲手为你猎一只肥美的野味,好让你亲眼瞧瞧媆媆如今是多么厉害。可是,媆媆没了力气,连骑马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提打猎了。这世界,仿佛并非如你所说的那般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