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行至城门的时候,云商便瞧见她们马车的前方,正有一队人马在那儿候着等待放行。
她的目光穿过人群,望见了那队伍最后边儿骑在马上的那个人。
那少年端坐在马背之上,身着一身玄色绣云纹的襟褂,外面还搭配着同色的玄色外套。他那高高扎起的马尾随风飘动,从背面能够清晰地瞧见那镶着金色的冠束,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她心中正暗自思忖:此人的背影怎会如此熟悉?
还容不得她再细细凝视几分,前边的队伍便已然开始缓缓前进了。在那隐隐约约的间隙之中,她隐约听见那守门之人恭敬地说着“恭送将军”,这才恍然知晓前边的队伍竟是将军西去边关的队伍。她的身体刹那间变得无比僵硬,脑海里猛地窜出一个急切的念头:她好想下去远远地见韩休璟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瞧上他一眼也好。
万梨眼见就要过城门了,忙出声叫姑娘放下布帘来。她们都说,尚未出阁的女子不能成天抛头露面,免得被人记熟了面容,至于究竟为什么,却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云商的内心激烈地挣扎了好一阵子,最终却还是缓缓选择了放下了布帘。
洛云宫抬起一只纤细的手,轻轻地揉着太阳穴,悠悠说道:“前边儿估摸着是将军的人马吧。我方才还在琢磨呢,这铂然郡主那般心悦那个跟班,如今这跟班走了,她该哭得有多肝肠寸断呀,一想到这儿便觉得着实有些好笑。我最想不通的便是这铂然郡主了,虽说那小跟班是有几分姿色,可这都城里比他有钱有身份的世家公子那是数不胜数,她也不至于如此眼巴巴地赶着要嫁过去吧?”
云侬听了她这番话,误以为是在指责自己,当下便说道:“阿姊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在指摘我。我可不觉得我有错。若是心悦一个人,又怎会因为那身份、地位之类外在的东西就望而却步呢。”
云宫睁开双眼,伸手扶着她的肩膀,柔声说道:“好妹妹,我哪里是在指摘你啊!这柳径庭好歹也是江南首富的儿子,比起那小跟班可是强了太多太多了!”
云商微微抿了抿嘴唇,弱弱地补充了一句:“他不是小跟班……他有名字,叫韩休璟。”
“媆媆,你这般急切地维护他,该不会是也心悦了他吧?”
云商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当机立断答道:“没有!没有的事。”
云宫继续慵懒地倚靠在马车壁上,漫不经心地说道:“没有就好。你是争不过铂然郡主的。”
“我压根没想过要争。”云商的声音小得如同蚊蝇一般。
云侬却气得双颊通红,高声说道:“凭什么对方是郡主咱们就要让步。”
云宫轻叹了一声,缓缓说道:“这世上有些东西,不是你铁了心非要去争,便能争得过来的。有些东西原本就不属于你,争来争去也只是徒劳无功,不过是白白浪费时间精力,徒增许多烦恼罢了!就像我,从来不会在这样虚无缥缈的心意上头浪费半分时间。在我洛云宫的眼中,唯有足够强大的权势才能主宰一切。”
她又转头对云商说道:“你二姐犯糊涂,你可千万别跟她一样。媆媆,你仔细想想,若是当初你的权势能压过这六殿下,是否就不必被逼着当这个六皇子的侧妃了。所以你看呀。若你到时候真的嫁了过去,便一定要时时刻刻攥紧六皇子的心,就算正妃进门了,也休想欺负到你的头上。”
云商先是愣了愣,神情恍惚,千头万绪瞬间涌上心头。
她忽地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袭来,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于是,缓缓地倚靠在了边上,轻轻合上双眸,养神去了。耳边不时传来些嘈杂的声响,可她似乎完全没有往心里去,只隐隐约约记得她们的话语越来越狂躁。
而此时,在另一边,韩将军率领的队伍已经和洛家的队伍分道扬镳。
沈迹达闲着实在无趣,便一脸戏谑地取笑韩休璟道:“这入了将军府果真不一样!这佛靠金装,人靠衣衫,说的还真不假!你们瞧瞧,瞧瞧他这一身,啧啧啧,那威风凛凛的样子,还真像那么回事。”他那略带夸张的声调,引得众人纷纷侧目,许多目光瞬间驻足在韩休璟的身上。
这一路的士兵大多都是从韩将军府中带出来的,只有韩休璟身后紧紧跟着的吴果是个例外。
韩休璟也不甘示弱,反击道:“听闻六殿下几次入洛府想要见自己的未婚妻都未曾见到?”
“你!”沈迹达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脸色涨得通红。韩休璟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偏偏就挑他最在意的这件事情来说。
“若我是这洛家三姑娘,我也会如此。六殿下您流连酒楼,当着她的面与舞女嬉戏打闹,似乎压根就没把洛家三姑娘放在眼里。”韩休璟依旧挺直了腰杆,神情严肃地说道,“六殿下若当真瞧不上这洛三姑娘,不如将这婚事作废了,也莫要耽误人家姑娘的终身大事。”
沈迹达一把拽住缰绳,策马快速靠他近了些,双目圆睁,气急败坏地说道:“韩休狗!我忍你很久了!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媆媆只是,只是一时间在气头上罢了,再说了,她不过就我一玩物,我想换就换,但也绝不会让给别人!”
韩休璟微微抬头,望了望那走在最前面、远在前方的韩将军,眸色微微沉了沉,犹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缓缓说道:“你最好是祈祷你能有命回去,六殿下。”
“切,本殿下一身武艺也不是盖的。你得意什么!韩休璟啊韩休璟,你曾经就是我的一条狗,而且我于你有救命之恩,按理说,若是我们都上了战场,你也得拼死保护着我才是。”沈迹达咬牙切齿地说道。
韩休璟冷笑一声,脑子里不禁闪现那日吴果同他说的话——
“璟,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这废物若是也要去边关,你便借机找个机会将他除去。如今右丞已然是我们的人了,一个沈迹辰莫非还对付不了了。”
可他若是解决了六殿下,洛云商便会背上克夫的恶名。到时,若是皇上不撤回那道圣旨,她便会莫名地成了未婚的寡妇。
他微微垂下眼帘,沉声道:“曾经是,现在不是了。臣为君死,虽死得其所,也要看护的是怎样的君。若是要让我护着这么一个废物皇子,不如不护。”
他紧接着又高声说道:“六殿下请放心,您虽同我们一路来了西关,但将军实难担起您出事的责任。圣上决然不会希望您出事,所以您不会有要上战场的那一天,只能站在那高高在上、威风凛凛的指挥台。”
沈迹达听到这个,顿时长舒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那就好。”沈迹达一手轻柔地抚摸着腰间精致的香包,一边无奈地叹气,“韩休璟,我就这么个性子,从小到大,也就你能忍受得了我了。”
“这香包是媆媆送我的,她定会等着我回去!”沈迹达微微仰头,眼中闪烁着兴奋与骄傲的光芒,大声说道,“媆媆她曾说要找一个一心一意对她的郎君,可自古以来,王侯就没有只娶一位夫人的先例。韩休璟,你说我要如何是好?”
韩休璟侧过头,目光定定地看了看那绣工精美的香包,神色黯然的脸上带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凄然之色。
就算没有什么具体的物件去怀念,也能靠着心中那的回忆去一遍又一遍记得一个人吧。
他缓缓答道:“那就为她开创先例。做不到,便将这门婚事退了。”
“不可能!”
沈迹达向来是个固执的,从小被宠得没了边际,忘了形,越是得不到,便越是心急火燎、不顾一切地想要去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