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在皇宫的这两年里,韩霜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着如何逃出去,而云商阴差阳错地成为了她的帮手。
在云商看来,帮助韩霜逃跑仿佛已成为她当下生活中唯一有意义、值得全力以赴的事情。
平日里,常常能听到一苯念叨着六皇子来了信,可她从来没有好奇地打开看过。一苯瞧着她这副漠然的样子,索性也就不再多问。
一共十五封信呐,每回她都与万梨一起看,信纸在她们手中轻轻展开,字里行间的深情与牵挂跃然眼前,看着看着,那感动竟化作热泪在眼眶中打转。
算着日子,六皇子也该归来了。
那个平日痞里痞气、不知轻重的纨绔子弟,不知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是不是少了几分轻狂,多了些许稳重?
韩霜偶然间发现了宫中的护城河连着都城外边儿,虽说有人严加把守,但士兵分布相对宽泛,这让她心生一计。她精心画了图纸,做好了从护城河偷渡出去的详细规划。
此时正是万籁俱寂的夜间,出门的时候,洛云商的眼皮总是突突地跳个不停,那毫无规律的跳动,仿佛是在给她传递着某种不祥的预兆,似乎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即将发生。
韩霜像一只敏捷的狸猫,娴熟地翻过墙,然后小心翼翼地领着云商,两人缩头缩脑、鬼鬼祟祟地往皇宫偏殿处摸去。
她将绳子的一端牢牢系在自己纤细的腰间,另一端郑重地放在云商那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的手里。
“云商妹妹,你就站在这里替我好好把风,我从这口井下去。若是有人来了,你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下。这里是宫殿的西华门,算是个偏门,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什么人来的!姑奶奶我都在这儿蹲守了几天几夜了,连个人影都没见着!今日必定也不会!但若是待会真有人来了,那我可真是倒霉透顶!”
云商用力地狠狠点了点头,两只手死死攥紧了绳子,一张脸绷得紧紧的,满是紧张地说道:“阿姊,你千万小心点!”
韩霜迅速而敏捷地点燃了火把,毫不犹豫地从井口慢慢下去。
云商趴在井口,眼睛一眨不眨地往下看,那亮光一点一点越来越远了。
韩霜进去没多久,忽然间,远远就听见了一阵杂乱而沉重的马蹄声。云商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抓着绳子,轻手轻脚地躲到石狮子后面。
她小心翼翼地微微探出一点视线去,只见一个青年稳稳端坐马背,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身着一身玄色绣云纹的襟褂,外面还搭着一件同样玄色的外套。那青年扎了个高高的马尾,从背面能看见那破旧且有些歪斜的冠束。
“这个人是谁?这背影怎么有些眼熟呢。”她皱着眉头,暗自琢磨着。
身后还有一群人,也都穿着玄色的衣裳,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不少或新或旧的伤。
“奇怪,他为何要在脑袋上系一块白布?是何人逝世了?”云商满心疑惑,眼睛里透着不解。
就在她迟疑之际,目光忽然瞥见那马上的人腰间系着一个香包,那香包的样子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她曾经精心挑选买了给沈迹达的。
她惊讶得一下子捂住了嘴,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脸,那人已骑着马离她越来越远了。
“是……沈迹达回来了?”云商的声音微微颤抖,心中莫名地涌起一阵害怕。
再抬起头时,她看见那人后面跟着一条长长的队伍,还有一口棺材正被他们吃力地抬着缓缓送入宫中。
“那……死的人是……”云商的眉头紧紧皱起,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心里像塞了一团乱麻,闹得慌极了。
这时候,她手中的绳索稍稍动了动,只见云商如一阵风般迅速跑到井边,双手紧紧抓住绳子。奈何她力气有限,不太够用,便缓缓蹲了下来,目光紧盯着井口,只见韩霜正紧紧抓住绳子,一点点往上攀爬。
“我已经完成最后一步了,两年的时间啊,终于给我找到出去的路了。这下面弯弯绕绕,复杂得如同迷宫一般。想必这路是当时修建皇宫的人精心修造的后路,万一出了什么紧急状况,便能从这里脱身!不过,我总觉得入口不应该在这井里,只是被我误打误撞给碰上了。”韩霜边说着,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脸上既有疲惫又有难掩的兴奋。
韩霜带上行李,目光中满是不舍与担忧,说道:“云商妹妹,阿姊这一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什么时候回来,你一个人在宫中可要好好的!遇上那些人欺负,可别再不吭声了。我这一走,可没人能在你身边保护你了,你的日子必不会像这两年那么安生。”她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云商的头发,眼中泪光闪烁。
云商眉头紧皱,担忧地说道:“方才阿姊在井里的那点时间,我远远瞧见沈迹达回来了,还有一架棺材,棺材里躺着人。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若棺材里是不出名的小人物,也不会这般大张旗鼓地被送进宫里来。阿姊且缓一两天,我不知道韩将军回来没有。”她咬了咬嘴唇,小手不安地攥着衣角。
一听这话,韩霜方才还满是欢喜的心情忽地如被一盆冷水浇灭,瞬间烟消云散了。
“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去看看!”她心急如焚,一把将绳子解下来,急切地大步向前走去,边走着边去追方才离开的那一行人,云商也顾不得许多,迈开小腿小跑着紧紧跟上。
只见那领头的人利落地下了马,那些人小心翼翼地把棺材卸下来,缓缓停放在六皇子宫殿的门口。
那个人的心思极为敏感,仿佛有着超乎常人的洞察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转头朝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夜色如浓稠的墨汁一般黑,实在看不太清他的脸,但那身影却给韩霜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心底有一根弦被轻轻触动。
“韩霜?”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清冷有力,犹如寒夜中的冷风,穿透人心。
“你认识我?你是——韩休璟!”韩霜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
云商听见这个名字,心头猛地空了拍,紧接着又在心中感到庆幸。
韩休璟缓缓微微回过头,伸出修长的手指了指刚刚来的那两个人,大声喊道:“这里有个混进来的丫鬟,速速把她带出宫去,绝对切不可让她再混进来!”
“不是,干什么啊!怎么这般莫名其妙的!我父亲呢!韩休璟,我父亲呢!”女子拼命挣扎着,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堵住她的嘴,千万别叫人发现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忽地,吴果一个箭步冲上前,扬起手掌朝着她的后颈用力一挥,女子瞬间眼前一黑,软软地瘫倒下去。吴果动作麻利地将她打晕的身躯抱起,带上了一旁早就准备好的马车。
本来就是前来接她的,不曾想她竟这般主动送上门来,这下韩老将军想必该大大地放心了。
他那犀利如鹰隼般的眼神猛地一转,直直对向一旁瑟瑟发抖的洛云商。那眼神仿若带着锐芒,能够轻易穿透人心,惊得她浑身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小兔一般,惊慌失措地踉跄后退一步。
两年不见,洛云商的脸早已不复以前那般圆乎乎、肉嘟嘟的可爱模样。如今,那面庞上更多了些清瘦的骨感,下巴也变得尖尖的,衬得她的双眸愈发显得大而明亮。
她还和往昔一样,依旧是那副不禁吓唬的娇弱模样。此刻,只见她紧紧咬着嘴唇,脸色微微泛白。
云商望着他,那嘴唇轻轻颤动着,仿若风中颤抖的花瓣,小声问道:“你把韩霜阿姊送去哪儿了?”
许是料到了一些还未被他人知晓的悲剧即将上演,韩休璟看向她的目光中不经意间变得柔和起来。那目光恰似一池被春风吹皱的湖水,泛着微微的涟漪。
“放心,她不会有事。若是不走,才会真正出事。”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犹如沉在古寺大钟里的嗡鸣,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韩休璟缓缓转身,那高大的身躯在夕阳的余晖中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他望向那副沉默的棺材,眼中涌现出复杂的神色,有悲伤如阴霾的乌云沉沉压下,有无奈似秋风中飘零的落叶,有决绝像破釜沉舟的勇士,令人难以捉摸。
“你都回来了,沈迹达岂不是也回来了?”
云商没有料到这清净的日子竟结束得如此之快。经过了两年的军旅生涯,这个沈迹达,也不知变成了什么模样。
其实她现在心里也不知是该害怕还是该欢喜,一颗心就这般悬着。她时不时地在想,沈迹达还好吗?他是不是瘦了?黑了?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常常想起来对方?”
“那你呢,洛云商,你是希望他回来了,还是不回来?”
云商只是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她何时有过权利自己做选择?夫家是别人替她选的,成亲的时辰也是别人替她选的,她还能做主什么呢?
思考了一会儿,云商郑重地说道:“我曾经在心里想过,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身边。”
他眉心微皱,淡淡答道——
“如你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