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秦姨娘想必已是心急如焚、近乎癫狂了,云商便雇人传去书信,言明她身在朋友家中,数日后自会回去。
她曾三次前往城南王宫附近,只为打探有关方葵阿姊的消息。每次,她都悄悄躲在石狮子后边,屏气凝神,远远地看着韩休璟从里边大步流星地走出来,而后扬长而去。
她实在不敢贸然上前去询问,内心充满恐惧。她害怕韩休璟又故技重施,以强硬的姿态威胁她跟他走,她着实厌恶这种被人逼迫的滋味。
无奈之下,她只得向聂如意求助。
“聂如意,求求你,就帮帮我吧!与我一同去城南王宫献舞的,还有一位姑娘,可是中途被选作了满人的妃子,我对她如今的状况一无所知!”
云商哪敢坦言那个姑娘就是与他有婚约的方葵,倘若被他知晓,真不知他会作何感想。方葵正是为了避开他,才会选择去城南王宫的,正所谓人急了,什么极端的法子都会用上。
“媆媆,你别着急,我的伯父恰好在城南王宫中当值,我这就去帮你问问。”聂如意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抹宽慰的笑,而后伸手摸索着靠在椅子边的导盲杖,轻车熟路地往外面走去。
“我陪你去吧。”洛云商急匆匆地小跑着跟上他。
“我扶着你吧。”
聂如意轻轻推开她的手,神色间掠过一丝寒意,满心委屈地说道:“不必了。我可以的。媆媆还是在此安心等待我的消息吧。”他的心中陡然涌起一阵苦闷,仿佛被一块巨石重重压着,喘不过气来。
怎么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必须接受帮助才能自理?其实,去伯父屋子的那条路,他已走过无数遍了,即便双目失明,他也能凭借记忆顺利抵达。他极其反感这种被视为弱者的感觉,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拖累他人。
“聂如意……你路上小心点。”洛云商愣愣地站在原地,目光低垂,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一时不知所措。
……他似乎真的不喜欢别人为他引路。
云商在后面远远地跟着,轻手轻脚,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直到看见他安然走进一个屋子,她这才停下脚步。
她在长廊边安静地等待了好一阵子,聂如意才又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还在这里吗?”聂如意面对着一片黑暗,神情呆滞,茫然地问道。方才一路走来,纵然那脚步声细微如丝,他也能清晰地分辨出来。他知道,十有八九是媆媆在身后跟着他。
“我在!”云商连忙高声回道。
“你很在乎你的那个朋友么?”聂如意边缓缓走着,边转头问她,“这般紧紧地跟着我?”
“不是。”洛云商轻轻摇了摇头,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眼中不禁多了几分怜悯。她的脑海中忽地浮现出小桃同她讲过的那些话,面对这样一个身世凄惨之人,她满心只想着能给他多送去一些温暖,于是柔声说道,“我就是担心你会出事,所以才跟了过来。”
聂如意的脚步蓦地一顿,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咽唾沫,微微低下头,陷入沉思。
担心我吗?
倘若不是双目失明,他定然能够看到此时媆媆脸上那满是担忧的神情吧。
“伯父同我讲,就在三日前,城南王宫中,的确发生了一桩大事。使臣敬献给圣上的长生不老药,竟不翼而飞。而那个主舞,成了众人眼中最大的嫌疑人,想来她便是你口中的姑娘吧。不过你且安心,韩将军亲自揽下了这个棘手的案子,不仅如此,还对那姑娘搜了身,最终证明了她的清白无辜。南方来的使臣却固执地认为那姑娘给他们带来了晦气霉运,毫不留情地将她遣走了。现在她已不在宫中了。”
“那……长生不老药找到了吗?”云商满脸急切地问道。
聂如意轻轻摇了摇头,回应道:“我也不清楚。不过,听闻这位韩将军年轻有为,如今更是圣上的亲信红人,有他出马,想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乱子。”
“那……阿姊定是已经回去了。”洛云商说完,压在心上许久的那块大石头,这才总算是缓缓放下了。
话音刚落,只见小严火急火燎地跑来禀报,跑得气喘吁吁,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好了……”
“公子……那个……”
“那个……外面……”
“韩休璟,韩将军!他来我们府上了。”
洛云商听闻,目光赶忙望向聂如意,脸上的神情忽地变得慌张错乱起来。
他来干什么……是来寻她的吗?
聂如意满心狐疑,他聂府向来与韩休璟毫无瓜葛,此人怎会这般突然地登门造访?
小严的脸色极为难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那日和我交手的人也在,他们估摸是来寻这位姑娘的。”
聂如意猛地拽住洛云商的袖子,急切地询问道:“媆媆,韩休璟与你究竟是何关系?”
“等等等一下,那个……”洛云商吞吞吐吐,结结巴巴地道,“他……他与我曾有过几面之缘,但我与他其实并不熟!我真的不怎么认识他!他居然要强行带走我!”
他居然还真找上门来了。
“聂如意,你帮帮我嘛,你就不要跟他说我在这里就好了!他总不可能毫无顾忌地私闯民宅吧!”
“嗯哼?”聂如意听着她那副委屈可怜、泪眼汪汪的样子,无奈地长叹一声说道,“好吧,你赶紧躲起来,千万别出来,我去应付他。”
“好!”
来到门口,只听得韩休璟压低声音问了旁边的人一句——
“你确定是他带走了人?”
那人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韩休璟仔细地端详了聂如意一番,只见他两眼蒙着雪白的布条,手中紧紧握着一根棍子,眼中那股骇人的戾气这才稍微减了几分。
说实话,他的内心此刻正燃烧着熊熊怒火,洛云商宁愿跟着这个身份不明的人离开,也不愿意跟他回去。
可他还要强忍着一腔怒火,压着满心的情绪,将宫中的事情妥善处理完毕,这才得以抽身来寻她。
“把人交出来。”他紧蹙双眉,敛眸凛声喝道。
“韩将军今日屈尊光临聂府,究竟是要寻什么人?”聂如意不卑不亢,温和有礼地问道。
“若是你不愿意主动交出来,那我便自己进去找。”
“这可不合规矩吧。”聂如意不紧不慢地说道。
韩休璟哪有那么多耐心与他这般磨蹭耗费,抬脚正准备硬闯进去,却听得聂如意不慌不忙地说道:“将军要带走媆媆,可知晓她本人的意思?若她满心不愿意跟你走,你莫非还要强人所难不成?”
韩休璟顿时止住了步伐,冷冰冰地说道:“强求又如何?”
聂如意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她不愿意跟你走,你若是执意逼迫于她,只会让将军和她之间的距离愈发疏远,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将军岂会不知?”
“况且,将军如今深得圣上的赏识与信任,正是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莫要因为媆媆而触犯戒律,私闯民宅,从而耽误了大好前程。自古以来,男欢女爱皆是讲究两情相悦,将军虽对媆媆心有所属,可媆媆不愿意跟将军走,这不就把事情阐述得明明白白了吗?”
“……想必聂家公子误会了什么,我对她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哦?”
聂如意缓缓拐了个弯,微微扬起嘴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缓缓道:“韩将军并非心悦于媆媆,又想将她带走,莫非媆媆是犯了罪的罪臣不可?韩将军究竟得到了什么律令,能够将她依法带走?”
一旁的吴果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赶忙上前一步,提醒道:“既然主上要找的人不在此处,我们就先行告退了。今日多有打扰,还望聂公子多多海涵。”